第八十二章 怜香惜玉的人叫丑妮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90

( 请牢记 ) ( 请牢记 ) 如果是一个男人,王丑妮也许会和王炳中一样干出一镢头砸倒一头牛的勾当来,还是当四类分子子女时她就敢把马改转给打个满脸乌青,如今成了革命烈士家庭的一员,和王炳中一样一副大身板的丑妮就更加气度非凡,她常常推着一辆飞鸽牌的大链盒自行车,——整个大坡地公社恐怕也只有这一辆。开 心 文 学 车链子在铁盒子里哗哗哗哗地响,听到响声不用看就知道是王丑妮来了,多数人都是粗布的茅篮子鞋,丑妮的红条绒白皮底绑鞋带的气眼鞋,走起路来咔嗒儿咔嗒儿地脆,一双尼龙袜子和皮筋儿一样一扯又一弹不变形还不掉色,谁不羡慕那双永不褪色永不破洞的尼龙!红蝴蝶绿蝴蝶的钢丝化学发卡在头上别着,和万医生一个样的小翻领天蓝色制服里,又翻出来一个小白衬衣,白得像雪,紫色的条绒裤一步一声响,眉头一扬,就留下一个许多人撵不上又近不得的闪亮。(茅篮子鞋:方言,有一根带子横跨脚背防止鞋掉,像茅篮子的系子。气眼鞋:鞋面上的两个耳朵上有用来穿鞋带子绑鞋的眼。)

丑妮推着那辆大链盒的飞鸽牌自行车,领着大腹便便的小玉到石碾街上去,丑妮把车把上那个旋转如飞的铃铛不住地按,叮铃铃地响够了之后,把车子一支就去百货店里转,王炳中站在北圪台儿上指手画脚地给人们说:“看!俺月琴生的闺女,干巴利落脆的人,响当当的脾气,瘦三的那个闺女,小玉!俩人一样的品性,眼里头就揉不进去沙!”

在六月的一个闷热难耐的天气里,小玉生了,是个闺女,孩子只有四斤多重,一身的紫红紫红,除了刚落地时细声细气地哭了两声外,直到满月也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瘦三说,文昌有文化,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文昌给取了个名字叫静鸽。

静鸽很弱小,直到了两个月以后才开始大口吃奶,静鸽也很蹊跷,紫红紫红的身子打生下来就满身飘着说不清的香气。丑妮经常问小玉,你到底吃了啥就生了个香闺女!小玉总是说,这孩子命大,要不是山里边的那一家人,这孩子没了,俺也早就没了。

小玉说,她找秀山的时候在沙水县城和开州市转了好些天,后来又饥又饿全身都肿了,为了给秀山治病,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卖了,爹半辈子没有享过闺女半点儿福,咋也不能再回到大坡地叫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步一步挪回来后在村口坐了半夜,就一直往山里边走了,一直到了棋盘山的大山沟里,原想找个大山崖跳下去算了,又怕整个血淋淋,少胳膊短腿儿到了阴间都不好看,后来就找了个流着水的河边躺了两天两夜,想迷迷糊糊一睡就过去了,谁知道还就不能,肚里的那个小东西也慢慢地开始跳,那不该死的人真壮,肚里头早烧成了一团火,天天喝口水儿也能不死!后来碰见了一对儿种树看山的老两口儿,给熬了两棵太行花喝,不到三天全身就都不肿了,后来就天天听见梦鸽和白鸽叫娘……静鸽这孩子,命真大,浑身香,许是因为喝了那两棵太行花……

山杏知道了以后就给文昌说:“小玉打小儿就给丑妮好,从地主羔子那儿能学来啥好东西!丑妮!哼,眼毒嘴毒心也毒,小玉生了个啥小香闺女儿,仨俩月的往外一跑,编排个啥也没人信……哼!小玉,自小儿就命硬……”

从静鸽出生两个月以后开始,小玉都会每月收到寄给她的十元钱,瘦三也经常来家里坐坐,他说:“看,人挪活,树挪死,秀山,让他远远儿去了好。”

任凭再感天动地的人和事,都拖不住步履匆匆的岁月,眨眼之间,静鸽已到了一岁多,小玉倒还是小玉,只是身体羸弱到了极点,在生产队里每天也只能做半天的活,而且经常也说些颠三倒四的话,瘦三劝上半天之后,他总说:“爹,啥事儿也嫑瞒了,俺就知道,俺给秀山到头儿了,他回不来了。”

瘦三就一哆嗦,一连串地追问之后,小玉才说:“爹,说世界上有鬼有神倒谁也没见过,一年多了,俺老是梦见秀山掉进一个污泥坑里,大喊两声就陷进去啥也不见了,等俺哭够了,他就又笑嘻嘻地来了,招个手儿就又不见了,回回都是一样的梦儿,那人,没个好结果了。”说完,头往炕上一歪,像是睡着了。

瘦三找到了王炳中,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后最后王炳中说:“大病还得猛药治,中医就讲究以毒攻毒,身上要没有火,就受不了风寒,外看是凉,号脉是火,就拿火攻吧。——小玉?俺看没事儿,跟俺丑妮一个性儿,烧了她心里头的那个茅草屋,自己就能盖起来个大瓦房。”

王炳中跟瘦三又叫了文昌三个人给小玉说,秀山的病其实早好了,梁山师傅又给他找了个临时工作,他不回来了,秀山就是信了林先生的话,心里头老疑惑白家的闺女不干净,他也才有了那样的病。好多人都给他说,他是坚决不过了,才又托人给捎来了信儿,他要离婚,这是日本人吃高粱米,——没有法子的事,这……你得想开。

小玉喘着粗气躺了一会儿,她忽然从炕上往起一爬,洗了脸梳了头之后静静地说:“俺公公人哪儿都好,一辈子大事儿小事儿照着书念就不好;秀山也哪儿都好,就是看人做事儿都抻不展拽不直。白家的闺女,以后叫天说叫地说,天地都见证了以后人再说……”

谁也没有想到,小玉从此以后就真的爬了起来,下地干活洗衣做饭一样不误。瘦三给王炳中说:“你个老杂毛,还真叫你给火攻了火,就是——俺心里头,难过吔——”王炳中的两只手抖索着,嘴一咧,却笑了:“也好,也好!嫑光会煎贯尝,种了一辈子坡地,也不知道到底啥叫‘硬谷’,俺琢磨着,小玉过了这个坎儿,以后啥就都好了,跟小孩儿害麻疹一样,害过以后,就再没有了……没有了,那一年,……俺家……”王炳中说着,忽然又说不下去了。

几个月后,硬骨的小玉给瘦三说:“爹,俺寻思了这长时间,觉得就是不对,秀山他不给俺过了,就是旧社会,也得给写个休书不是?俺是他家大骡子大马披红挂绿娶过去的,咋也不能上嘴片儿下嘴片儿一碰,说没啥都就没了。他家就是皇帝,还得发个皇榜贴个安民告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