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着几千人封闭的大厂，建厂的时候需要太多的人，当时就从附近的农村里招了些人来，于是他那个18岁孕育他的母亲也裹挟进了这招人的浪潮里。也许她的先祖里有吵闹的因子，她获得了全然的继承。那就是一碰到什么事就去吵一通。这没有什么不好，古人云：不平则鸣。这有什么不对呢？举一个例子看看：他母亲本来挨不着计划生育挨一刀的边，因为毕竟三个孩子已经长大，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也不再需要再去孕育一个种子。可是厂部根据年龄的界限还是把她拖去挨了一刀，半个月后，当她吃尽了一袋子红糖与一蓝子鸡蛋的时候，当她从容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气焰高涨，因为这时的她认为具备了申诉的理由。她在厂部吵吵闹闹着，理由是这不明不白的一刀令她的身体亏了，不能再上三班倒了，她不能再上三班倒了。

在厂部里办公的那一小撮人是最需要接受底下人挑战的一撮人，如果有那胆小的跑到里面会因为里面气势的威严而吓得哭起来，或者会无尽地赞美其中的某一个，只要拿着一点，比如写字时那一竖的猷劲，说：真是与众不同、大智大勇啊！

当然他们也需要有人无视一切的吵闹，如果吵闹得没有道理，他们有足够理由的时候，他们会给厂保卫科去个电话，然后他们安然地看桌上的报纸。\本章节贞操手打 shouda8.coM\当碰上这种似曾有理的吵闹时，他们便一筹莫展，因为他们的办法从来是对付走中间路线的人，对走极端路线的人是没有办法的。极端的理由在于拿着了一点，不甘罢休。

于是她如愿以偿获得了不再上三班倒的机会，她在厂部里做收发员的工作，有机会了解了人们信件来往的概率与猜测这种概率的可能。

那年他们的运气还好，他的那个有点黄脸的妹妹考上了省城的大学，那年他也与厂里的几个年青人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电大生涯，而孕育他的母亲也不再上三班倒，他站在窗子里对下班回家的也还是年轻的母亲说：你为什么还要低着头走路呢，你为什么不能昂着头走路呢！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之夜，他们全家人在一起吃热气腾腾的猪血滚豆干，与小时候的情景一样，只是这回里面加了几块排骨，他们吃得热血沸腾，汗流浃背。然后他们以举手表决的方式决定了这次搬家的行动。他要离开这幢自小就生长的房间，这里留下了他太多压抑着的回忆，贫穷与屈辱伴随着他长大，这楼道里的人家知根知底，他了解他们，就象他在16岁那年在窗外的林子里亲手栽种下的一株竹子，现在已发育茂盛，同样的同楼道的男孩也同时种下与他一样的竹子，却长得稀稀拉拉，只有他知道个中的原委。是因为他在种这枝竹子的时候，听从了年轻母亲的话，在竹子前哭嚎一遍，挤出几滴眼泪，这也意味着他流过眼泪的人生会后来居上。

现在他爱理不理着同楼道的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因为他们还是车间里的工人，而他将成为办公室里的主人了，他曾经围着火炉吃猪血滚豆腐的日子将一去而不复返，他将会有一个灿烂的未来。至少他可以顿顿吃上猪肉，吃用几个盆子装的菜，里面有梅菜扣肉，芋头扣肉。当他们搬出那幢房子以后，那里的住户没有完全忘记他们，他们还以关心的口吻询问与他们挨得近的住户，询问那考上大学的女儿的肝病，说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

但是他们并不需要别人的好记忆，现在他们搬在厂部通火车的轨道旁，可以每晚听得见火车的嘎嘎叫，那是奋进的叫喊，那是永不停歇的向前、向前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