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漠北吊唁
作者:安南以南      更新:2019-09-14 10:51      字数:3251

七日光景飞逝。当歌前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早早坐在房中候着。

“笃笃笃——”当歌起身开门。云千扬手中拿着一个包裹,道:“换上。”当歌点点头,接过包裹,轻轻合上门。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当歌探出头来,面色尴尬,“云千扬……这衣服,这衣服……”云千扬轻咳一声,道:“此番前去,扮做我的侍女,可以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穿上吧,没人……认识你的。”

当歌只好合上门,靠在门上痛苦地闭上眼睛。这衣服简直……不堪入目。

她换好衣服,在屋里踱来踱去。当歌尚未发育完全,而这该死的侍女服,是两片轻纱,外加一个……抹胸。当歌咬牙切齿地将抹胸往上提,又梳下许多头发来遮掩大片白皙的肌肤。

云千扬在外面低低道:“当歌,快些,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当歌往脑袋上轻轻一拍,恨恨地拉开门。心下暗想,这北帝真是好心思,整日一群花枝招展,妖娆多姿的侍女在自家儿子身边转悠,还真不愁早日抱上孙子!

门开的一瞬,云千扬也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一丝可疑的红云。当歌大窘,转身狠狠摔上门,又慢悠悠转过身来。云千扬已是神色如常,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枝白玉兰。

当歌神色一黯,才发现云千扬一身玄服,束发的玉带却是白色的。气氛瞬时冷下来,云千扬走过来,轻轻将白玉兰别到她头上。

两人共乘一只青鸾,半天时间,便已经到了漠北。

行至一片枯林,云千扬让青鸾降落,伸手将当歌扶下来,道:“你是侍女,不能与我共乘一骑,让青鸾停在这里,你我二人步行剩余路途。”

当歌低头走在云千扬身后,远远便听到一片压抑的人声耳语。她悄悄抬头扫了一圈,满目尽是玄黑素缟。两人渐渐近了,众人压低声音的交谈清晰起来。“……携妻眷来访。”“哈哈哈哈,不敢不敢,届时必在寒舍备下酒菜……”

当歌勾起一摸冷笑,前来吊唁?不过是借此机会谋一星半点利益罢了。她心下越发悲凉,捏紧拳头,随云千扬走着。

一路上尽是行礼问候,云千扬淡淡回应着,将当歌稳稳护在身后。突然有人轻轻拽了当歌的袖子一下。当歌抬头,姜蓠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来。

当歌望着她身后高大沉默的男子,不敢露出与她熟识的表情,只是淡淡眨了眨眼。姜蓠抿嘴一笑,轻声道:“这是我四哥姜文。”当歌看向姜蓠的四哥,屈膝行了一礼,他也颔首回礼。

几人未再过多言语,随着人流往前。

两副黑色的棺椁静静立在堂中。当歌抬头一扫,泪水慢慢酝开,又被她努力收敛住,却还是不小心掉了一滴在毯子上,慢慢渗开无痕。当歌神情恍惚地随着云千扬进行着葬礼的仪式,远远看到轩辕辰一眼,他亦是神情憔悴。

待到棺椁下土之时,安王妃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强装的平静,呼天抢地地哭起来,抱着安王几欲昏死。在场人连忙相加劝慰。安家兄妹是安王唯一一双子女,如今竟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留得年迈的安王夫妇在这世间孤苦余生,忍受丧子之痛……劝慰一番,也不免唏嘘落泪。

“当歌。”一道沙哑熟悉的声线在身后响起。当歌转身,看到轩辕辰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眼神黯淡。

当歌朝孩子看去,对他友好地扬起一笑。孩子的瞳仁突然放大,随即“啊――”一声尖叫起来,当歌错愕地往后退了几步。轩辕辰忙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还是晚了一步。

不少人往这边看来,轩辕辰蹲下去,假装在哄着孩子,又连忙带着歉意作揖赔礼。不知轩辕辰在孩子耳边低语了什么,孩子不哭了,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看着当歌,脸上仍留丝丝惧意。

云千扬低声道:“当歌,你先随我回避一下。”当歌莫名其妙,却也不知这孩子为何如此畏惧自己,只好匆匆向轩辕辰与姜蓠道别。

回到玉子堂不久,西山娘娘便差青耕鸟捎了信,要当歌回西山一趟。当歌坐在案几边随手喂了青耕一些吃食,支起肘子看它歪着小脑袋啄食。

其实,她并不只是西山娘娘的侍女。青鸾将她带到西山后,娘娘一言不发,让她在自己身边当值,直至有一次问她娘亲的事时,她才明白——原来西山娘娘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娘亲口中的那位朋友。

这一世,从马车开始,一切就都变了。前一世马车相撞,轰隆散架,自己在车中浑然不知,以至于最后被流民搜刮一番,最后抛在路边;而这一世,自己竟然提前醒来了,并且醒来之时,灵力也并未失去……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前一世,暝族公主也告诉自己,废神都是先天的,像自己这种突然间就不能修炼的神族一般都是遭遇了什么重创……

她将这段时间的事情细细想来,从甄姨初见她时的惊愕,到白才咬伤她时迷茫的反应,再到葬礼上小男孩的恐惧……却似有一团乱麻堵在胸口,越理越乱。

当歌痛苦地揉揉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曾无数次想要逃下西山,去寻找娘亲,却一次次被娘娘抓回来。她大哭着质问西山娘娘为何如此狠心,让她们母女分离,西山娘娘冷脸看着她,告诉她,从娘亲决定将自己送到西山之时,她就已经是一个孤儿了。

她不相信,哭着质问西山娘娘自己的娘亲究竟在何处?

她死了,要怨,就怨你的父亲。西山娘娘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拂袖而去。她独自一人瑟缩在角落里,在漫漫长夜中流下数不尽的泪来。

要怨,就怨你的父亲。可是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当歌的记忆中都从来没有过所谓的父亲,连同整个童年也是模模糊糊,她记得的,只有她与娘亲在木田寨中相依为命的日子……

一阵风吹过,她五指握紧,似乎想要抓住这缕无心路过的风,再放开手指,只剩下一片空气。自己的命运……就像这虚无缥缈的风,看不到,抓不住……也许,此番回去,是该好好问问西山娘娘了。

青鸾立在窗外,低低鸣叫,当歌伸出手去,轻拍它的脖颈,让它稍等片刻。

她取了两坛玉酿,拿起甄姨做的碧桃酥,想了想,又将碧桃酥放下——西山相处了那么多年,娘娘可不像是爱吃这种东西的人。青鸾正欲起飞,当歌犹豫一番,又急急唤它停下,折转身来,将碧桃酥往怀里一裹,才放下心来,和青鸾一道离去。

当歌远远便瞧见西山娘娘侧卧在美人榻中,玩弄着手中罗扇。她是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鬓角微霜,头发梳得仔细,脸上还敷了脂粉,只是眼角皱纹一波未平一波起,难掩垂老之姿。

青鸾开始降落,当歌忙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抹平,又将碎发一一别到耳后,带上端庄乖巧的笑容。

“娘娘。”当歌轻轻唤她一声。西山娘娘懒懒掀了下眼皮,拉长声线,“来啦?”当歌笑着将两坛玉酿放到案上,道:“当歌给您带了两坛酒。”西山娘娘轻轻颔首,微合上眼,又道:“袖子里还藏着什么?舍不得拿出来与老身?”

当歌干笑两声,道:“是碧桃酥,怕娘娘不喜欢。”西山娘娘微微坐直身子,不咸不淡地瞅她一眼,道:“真当老身牙口不好了?”当歌一笑,乖乖地将碧桃酥拿出来,捧到她面前。

西山娘娘往盒里一扫,用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缓缓捻起一块碧桃酥往嘴边送去,长长袖子掩住半张脸。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放下袖子的一瞬,当歌似乎看到一丝怅然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再定睛看去,她已经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

她淡淡道:“倒是好滋味。”当歌笑着托起碧桃酥,道:“娘娘若是喜欢,便再多吃些。”西山娘娘轻轻一摆手,却是再也不碰那碧桃酥了。

西山娘娘随口问了当歌几句在玉子堂的情况,便极为疲倦地抚住额头,道:“坐了半日,倒是浑身不舒服起来,当歌,陪老身去后山走走。”

当歌眼神一动,低头道:“是。”随即上前搀住西山娘娘,娘娘淡淡回头一扫,对着几个侍女道:“你们且下去。”

两人慢慢踱步,行至林木茂盛之处。西山娘娘淡淡开口,道:“你与天帝家那小子相处得如何?”当歌一愣,方知她说的是轩辕辰。她垂下眼帘,道:“倒是有几分交往。”西山娘娘脚步慢下来,似是思量了一番,道:“此后勿再与他来往。”

当歌手脚瞬间冰凉。莫非……是娘娘察觉了什么?她一边稳住语气,说:“是。”一边在脑子里想得飞快,自己寄居西山,身为侍女,天资也不够,却能够在玉子堂修炼,本就已有不少无聊之辈在背后嚼娘娘的口舌,此番……娘娘怕是不愿意让自己再与皇室扯上什么关系。

那么,他也……当歌想到那个人,喉头苦涩,又不敢让她觉察自己情绪有变,遂悄悄落后半步,垂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