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格子衫青年见那汉子直向自己走来，表情微现惧色，道：“阿风，今天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汉子阿风走到青年面前，他比青年足足高出一头，自是有恃无恐，笑道：“衰仔，还是这么不长进啊，就知道人多欺负人少。”一指项义，道：“你知不知道这人是我老乡，不知道没关系，打都打了，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说着伸手到格子衫青年眼前，三根指头搓动几下，比划个要钱的手势。
二人说话时，与阿风同来的几名汉子主动上前，将打人的青年推开，其中一人将项义扶起。胡同内立时形成对峙的局面，一方是格子衫青年一伙，另一方是阿风一伙。项义摇摇晃晃站在当中。
项义被打时听到北方口音，登时心中一喜。被扶起后，他揉了揉屁股，目光扫视众人，见汉子一伙也有十几人，人数与青年那伙旗鼓相当，若论体格，青年一方则是远远不及，暗想：“看来这次是得救了。”
正想着，突然一个青年冲上，飞起便是一脚。项义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踢翻在地。近旁一名汉子上前两步，一把推向踢人青年的胸口，怒道：“兔崽子，还敢当面动手，是不是不想活了。”青年被推得倒退几步，一脸不忿道：“躝开啦，老子在这里教训人，要你多事。”
阿风见状，笑着对格子衫青年道：“光仔，看看你的手下，都是什么作风。你们这帮衰仔，我警告过你们多少回了，怎么老是没记性呢？”说着一脸苦笑，摇了摇头，似乎颇感无奈。突然他瞪起眼来，洪亮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们这帮兔崽子都听好了，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以后都给我绕道走。”光仔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说是我的！”语气甚是硬气。
阿风身旁一个瘦脸汉子道：“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光仔，上次谁挨揍了，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呢。”光仔道：“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告诉你们，别以为能吓倒我，这里是我的地方。”瘦脸汉子问道：“哪里写你名了？”光仔反问：“有写你的名字吗？”瘦脸汉子道：“有啊，地底三千尺，不信你挖出来看啊。“光仔顿时火冒三丈，道：“我的名字在一万米，你怎么不挖啊。”瘦脸汉子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的名字更近，大家都听到了，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阿风见光仔气得脸色酱紫，对瘦脸汉子道：“小水，别气他了。“转对光仔道：”先不说地盘的事。这人是我老乡，你的人打了我老乡，这件事怎么说？你是打算赔钱呢，还是让我打回来？”光仔瞟一眼项义，气愤愤对阿风道：“又是你老乡？你老乡也太多了吧。”转问项义：“老头，你哪里人啊？”
方才项义被踢倒后，担心有人再来偷袭，爬起来便躲在一名汉子身后。这时探出头，答道：“我和他们一个地方的。”
光仔见项义有了依仗，便敢戏弄自己，噌的跳起，下落时重重拍了项义脑门一下，道：“叼你母，学人扯谎。”这下动作当真敏捷，项义身前汉子看到光仔起跳，猜到他要伸手拍打项义，马上伸臂格挡，然而竟没格开。项义额头挨了这一下，片刻间眼冒金星，急忙缩回头。
只听阿风大声喝道：“小崽子，还敢当老子面动手，是不是之前打你打得轻了？”项义见阿风发怒了，连忙向他看去，就见他生满汗毛的大手，已握住光仔细溜溜的胳膊。再看阿风手臂青筋暴起，显然使力不小。
光仔手腕传来剧痛，急忙用力挣脱，但阿风手劲甚大，光仔连甩了几次，始终没能甩脱，反而愈发疼了。阿风任凭光仔挣扎，手上不断加劲。光仔身后青年见老大受制，纷纷出言呵斥：“把手放开，放开我大佬。”阿风笑问众人：“以后还敢不敢了？”光仔这时已弯下腰，腕骨处如欲断折，只得道：“好，算你蛮力大，我今天就放过他了。”阿风见他当面认怂，当即放开了手。
光仔呲牙咧嘴退后几步，翻动手腕，幸而只是疼痛，对同伴道：“我们走。”转身向胡同另一端走去。一名青年跟着光仔走出几步，回头对阿风等人道：“一群胸大无脑，有病睇兽医啦。”这句话他用的是本地方言，青年一伙人听到乡音，一阵哄笑，就此扬长而去。
项义听不懂本地话，问旁边一名汉子：“他最后说什么？”汉子眼神不屑，道：“嘁，管他呢，反正不是什么好话。”阿风见光仔等人走出胡同，问项义：“老兄，你是哪里人啊？”项义直言：“我是营城农村的。”随之想到该当向他道谢，补上一句：“刚才真多谢你……你们了。”
阿风上下打量项义，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项义望了一眼地上被踩烂的烧饼，道：“没事，就是身上有点疼。”阿风微微一笑，道：“他们都是小瘪三，自称什么古……古惑仔的，手上都没劲儿，养一养就好了。”说着侧过身子，似要离开。
项义脑中念头一闪：“将来我得报答他们相救之恩才行。”急问：“你叫什么名字？”阿风笑道：“我叫洪风。”拉来身边瘦脸汉子，介绍道：“这是我亲兄弟，他叫洪水。”项义感慨道：“人如其名，哥俩都够凶猛的。”洪风哈哈大笑，道：“老兄见笑了，俺爹娘都是没文化的人，随便取个名字，就这么一直叫下来了。”项义道：“都是农民，谁有文化呀。对了，你们也是来宝县打工的吗？”洪风的弟弟洪水道：“听说这边有发展，结伴过来混口饭吃。难不成你是一个人来的？”
项义点点头，道：“我是自己来的。刚来那天，我在澡堂子被人抢走了行李，被逼无奈，只能要饭填饱肚子。刚才那个叫光仔的孩子，因为我在他的地盘……在你们这里要饭，所以他才教训我，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洪水大手一挥，道：“理他干什么。老兄，你以后尽管在这里要饭。他敢惹你，你就来找我。”项义心中一酸，暗想：“果然大家都以为我是乞丐。”
洪水道：“哥，这位老兄也算咱们半个老乡，要不咱们帮帮他吧，总要饭也不行啊。”洪风没想到这点，笑道：“是啊，我光顾着仗义了。”说完，自觉有趣，哈哈大笑起来。洪水对项义道：“老兄，听我爹说你们那地方的人不错，当年我爷爷去你们那逃荒，你们村子还收留过他呢。”项义道：“老家人都很善良，就是地方太穷了。我来宝县，也是想有朝一日带领村民致富，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他轻描淡写说出心中想法，不料洪风登时止住了笑，洪水眼中也现出异样的神采，余人目光尽数向他看去。项义见大家全都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洪水问道：“老兄，你本来打算来这里做什么？”项义道：“我本来打算过来做买卖，不怕大家笑话，我还想自己当老板呢。”说完，想到如今身处窘境，凄然一笑。
洪风面色严肃，问道：“具体说说，你打算做什么行当？”项义道：“我想……”刚说了两个字，猛地醒觉：“这是我的秘密，岂能随便告诉别人？虽说他们刚才救过我，可是……可是万一他们知道了，抢先一步，我岂不是无路可走？”
他再三思量，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当下掏出兜里那几页单子，道：“来这之前，我去京城市场考察过，这是我总结出的东西。”说着将单子递向洪风。
洪风不接，冲弟弟努了努嘴，洪水代为接过。洪风见弟弟认真在看单子上的内容，问项义：“然后呢？刚才话只说到一半。”项义道：“我想来这边攒些本钱，看看本地有什么便宜货，带回京城去卖，赚个差价。”洪风道：“这里距离京城四千多里地，一趟来回需要一个礼拜，你这想法不太现实啊。”这时洪水已看完第一页，对洪风道：“哥，京城东西真够贵的。”洪风嗯了一声，继续对项义道：“倒买倒卖，赚点小钱，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嫌麻烦，所以没干。”
洪水见第二张单子上写明了“不好卖”的字样，简单扫过一眼，将单子归还项义。项义收起单子，道：“京城的市场很大，我自己也干不过来，如果你们有兴趣，不如咱们一起干吧。”
洪风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兄，不中听的话你想不想听？“项义道：”请说。“洪风道：”怎么说呢，谁都想来宝县捞金，可是具体怎么捞，谁也说不清楚。那些有钱的老板倒是知道，可是人家不告诉咱们，反正没那么简单就是了。“项义问道：”难在哪个方面？“
洪风道：“就拿咱们弟兄说吧，一开始觉得人多，肯定能飞黄腾达。可是现在呢，还不是给老板打工，出卖力气。老板不费力，拿大头，咱哥几个拼老命，分小头，还他妈得看人家的脸色。归根结底，咱们没钱，又没脑子，干不成大事。”说完，对洪水道：“兄弟你有脑子，可是没钱，结果还是一样。”
项义问道：“你们现在在做什么？”洪风道：“帮一个老板抢货。”项义大为诧异，问道：“抢货？”随之想到：“莫非我的行囊是被他们一伙人抢去的？”只听洪风道：“对啊，就是抢货，抢货你还不明白吗？抢货的抢，抢货的货。”
洪水看出项义没有理解，插口道：“老兄，宝县马上要成为经济特区了，现在是试验阶段，提前开放口岸。每天都有货轮进港，他们卸货，我们就进去抢，谁抢到算谁的。”项义奇道：“白给？”洪水道：“当然不是啦，不过东西很便宜，也差不多是白给吧。”
项义想了一会，问道：“怎么抢？”洪风笑道：“硬抢啊。”洪水道：“有一点技巧，不过大多拼的是力气。”项义问道：“抢来的东西怎么处理？”洪水道：“都给老板，老板再想办法处理。有时候老板高兴了，也会分我们一些货，我们通常都寄给家人了。拿我来说，我是赚固定工资的，三个月发一次工资，都是老板自掏腰包。我哥比我们好一点，他还有提成，抢的多了，老板会额外给他一点钱，他再分给我们大家。“
项义点点头，感觉洪水的表达能力比他哥哥洪风强出很多，问道：“都能抢到什么？”洪水道：“有眼镜、皮具，主要还是衣服，都是老外不要的，咱们管这叫洋破烂。“项义在亿林市场听过这个词，道：”洋破烂价格也不便宜。“洪水道：”在这里是最便宜的，谁都不爱要的东西。不过货物到手之前，被麻皮袋裹的严严实实，只有称重后才能打开袋子，不爱要也得要。“
项义有些不解，问道：“付了钱才能看到货？”洪水道：“是呀。”项义道：“万一里面的东西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不是亏了？”洪水笑道；“亏不了，都是按斤称重，便宜得很，再坏也能双倍价卖出去。”
项义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能不能算我一个？”洪水笑道：“人越多越好，反正谁抢到算谁的，各凭本事。”洪风这时插口道：“老兄，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今年也有四十岁了吧。这份工作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我们这体格，抢东西的时候也有把肋骨弄折的。”项义道：“我主要想了解一下，抢不到我也不要工资，绝对不给你们添乱就是了。”
洪风不以为然，道：“你伤了，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呐。”项义道：“不用救，我肯定不会受伤。”洪风道：“那可未必，抢货就跟抢钱一样，谁看了钱不眼红呐。关键是你年纪有点大，老板看到你，还不得以为你是关系户啊。到时候他不给你发工资，逼我们赶你走，可就让人为难了。“
洪水想了想，道：“哥，既然咱们遇到了，就是缘分。回头我教老兄怎么抢，让他抢点小的，老板看不上眼的。咱自己卖了钱，算老兄一份就是了。”项义认为这主意好，笑着答应。洪风迟疑片刻，道：”好吧，总比要饭强。“对项义道：”老兄，我们发工资的时候你别眼红啊。“项义微笑道：”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