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最后一场的角斗是数月来最为关键的一场。

双方在此前都取得了连胜的战绩，安排这一场对战也是为了决出唯一的杀手，成为‘隼’中的一员。

各方盘口收拢的赌金之巨不是陈元所关心的，甚至他为这场对决开出的千万出场费也未曾放在心上。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只允许一人活着走出铁笼。

陈元深知，未来是暴力的世界，弱者必将毫无意义的死去。与其那样，还不如作为陪练以喂养出能够在暴乱中有所作为的人。

他一手筹划了这个黑拳擂台，为了人类未来的生存。今日的死，也是明日的生。陈元费劲心力寻找到数位武道宗师，有少数人相信陈元所说的未来，更多的人不信，陈元或骗或拐，把他们聚在这里，让他们分别挑选弟子，上擂台比武。

至此，陈元算是理解了水浒传中宋江的良苦用心。人们只看到眼下的安稳与道义，怎么也想象不到未来的规则是多么残忍。

这世界上为生活所迫的人还有很多，只要与各地的黑势力有所合作，源源不断的人为了那天文数字过来一搏。

当然，能活下来的人很少。

原本吴垒也是陈元挑选的宗师一员，他的太极螳螂拳只要运用得当，威力远超吴垒本身的功力。

只是时代的必然发展禁锢了武学的发展。只有在生死中磨练，武学的锋锐才能越来越亮。

此时，刘天刑的眼神让陈元感到难过，他盼望师父能够理解这些。

一方面刘天刑对他有恩，像父亲一样，陈元不想在师父鄙夷的眼神中生活。另一方面，刘天刑是武道大家，所传承的武学流派渊源而博大，比在场的每一位武学大家都要胜出不止一筹。他想让刘天刑悉心培养陈晓。

毕竟，有朝一日陈晓也将进入铁笼，接受磨练。

不同于师父刘天刑的以武卫道，以武学捍卫道义是一种崇高的向往。而道义只有在社会有了稳定的体制与文明下才会存在，眼前，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对于陈元来说，武道二字并不是一个单独的词汇。在他看来，武和道是单独而纯粹的。武，是实实在在安身立命的手段。道，是永无极致的漫长追求。这两者间相辅相成，好比人的肉体与灵魂。他的以武卫道，是以武学为基础，追求那更高的，甚至是永无极致的武学。

铁笼中的搏斗已十分激烈，随着血液的飞溅赌客们愈加疯狂。陈元厌恶的看着那些赌客，那些麻木到靠死亡来激发欲望的人。但没办法，没有他们就没有市场，没有市场就没有黑拳。

看台上有两人对铁笼中的角斗十分关注，一位是六合心意拳的宗师，一位是六合八法拳的宗师。铁笼中的对战二人也分别是他们的徒弟。这两种拳术都融合了六合拳法，孰高孰低好像只在这一场较量似的。

这二人以往的战绩几乎都是五分钟之内解决对手，此时他们面对对方都没有一击必胜的实力。

没人会认输，认输就是死亡。

当血液飞溅，其中一人口吐鲜血，甚至还夹带着破碎的牙齿喷向对手的眼睛。借此机会，那人死死捏住对手的脖子，任凭对手拳打脚踢也绝不松手，凭着求生的意念将他拖向铁笼边角的火把，用非生即死的蛮力，将他的头按了下去。

那人是光头，没有头发燃烧的焦味。随着喊叫声由高亢转为嘶哑，肉香味逐渐飘出。胜利者的手也几乎被烤得焦黑，但他始终没有因疼痛而松手。

陈晓在一旁猛的吐了出来，这让陈元既感到安慰又有些失望。安慰的是陈晓并不残忍，失望的是陈晓并不坚韧。

他把手中的打刀递了过去。

等到陈晓弯着腰努力适应呕吐的难受，呼吸逐渐平稳，看到那把刀时，陈晓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我不要。”

他盯着那把打刀颤栗的摇着头。当他的双眼看向陈元时，却忽然冒出了一阵冷光：“这把刀，是用来杀人的吗？”

杀人这两个字在陈元看来如同宰牛炖鸡般成为了人的求生日常。即便他回到这太平盛世生活了数年，也依然如此。可此时的陈元有些发愣，这两个字从陈晓的口中说出：杀、人

这可是将一条与你我有着同等权利的生命，经你我之手强行剥夺。陈元猛然发觉，从未知宇宙中飘游而归的他，那一贯坚硬的心竟然有了柔软。他迅速调整心境，眼神也变得凌厉，盯着陈晓，言简意赅的说道：是。

陈晓不再颤抖，迎着那代表威严的目光坚定的摇头。

这一整晚所听到的谈话都令他莫名其妙，还有刚才那漫长而混沌的状态仿佛做了一场比他生命还要长久的梦。而眼前，不亚于置身于地狱，他宁愿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但这些都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想变成这样。换句话说，他不想变得和陈元一样。

四年前，陈元成为了他的继父。继父也姓陈，而且他们的眉眼非常相似。这让陈晓十分庆幸，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那是他的继父。母亲欠下的外债也被继父全部还清，他们搬了家，甚至买了别墅，不会再有人骚扰他们。周围是全新的邻居，他会转学，与新同学相处。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不再是异类，他能成为和别人相同的人。

唯一的遗憾是，陈元是个瘸子。他的右腿比常人短了一截，大概是食指一个关节的长短。走起路时总要点着右脚的脚尖，像是滑稽的小丑。

可能是自身的缺陷让陈元的心里产生变化，他对力量有着近乎变态的追求。

在继父的要求下，陈晓不用再写作业，甚至不用去上学，而是无休止的练武。陈晓不想让继父失望，也不愿意戳穿继父的自卑。他努力做到最好，但似乎永远也达不到陈元的要求。

现在，他终于有勇气拒绝：我不会杀人，不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不会成为你一样的冷血动物！

他跑了出去，推开那扇小屋的大门。门内外是两个世界，陈晓需要屋子里那寂灭般的安静。

“真是....懦夫！”

陈元没有追上去，暗暗骂了一声，痛苦的闭紧了双眼。

一旁的刘天刑忽然说道：如果，你和陈晓同时出现在我面前，而我只能收一位徒弟的话，我会选择陈晓。

“为什么？”陈元直直看向师父。

因为陈晓是人。人能胜天，魔呢？

陈元的心头一下子被雷电击中，楞在原地仿佛冻住的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