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知道对手不是常人，但赵明义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依稀的看到几个人影，怎么也看不真切。紧接着，军用的炮弹在半空中爆炸，隆隆的火光腾起。巨大的响声仿佛把一切都震得发抖，可那栋陈旧的小楼仍然完好无损的立着，仿佛与世无争的耄耋老人。

短暂的震惊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派遣各小队进楼搜捕，相邻的各条街道加紧巡逻。

他知道，人已经跑了。

任务下达后，特警已经各司其职，嘈杂与忙碌的街道不大会就空静了下来。赵明义只感到一阵无力，那一声爆炸似乎将他的心底炸空，成为了虚无的游魂。

街道的一头，不真实的黑暗中有两个漆漆的人影越来越近，一大一小悠悠走来。那小孩还唱着稚嫩的童谣，场景如同噩梦中的幻境一般。

在特警的警戒下，旁人是如何进来的？

赵明义已经无力去想这个问题，直到其他警察一路小跑，在他耳边耳语一阵之后，赵明义瞪大了眼睛，呆立片刻，忙不迭向那两人迎了过去。眼前一老一小，那小男孩赫然是刘天刑的孙子。

“天呐…我明明....这怎么可能！”

赵明义语无伦次的说着，一把将男孩抱起，举在头顶看个不停。他明明亲眼见到这小男孩的尸体，周围满是黑红的血，胸口被踢得粉碎，后脑勺上破了一个勺子大的窟窿。

赵明义的双手明显的颤抖起来，那小男孩嘻嘻说道：“你是赵叔叔。”

“对，对，我是你赵叔叔。”武馆的弟子没有人不认得这小男孩，大名叫俊熙，是他妈妈还在时给改的名字。不过这孩子在武馆里威风十足，又不失可爱，大家都叫他小太子，大家也都愿意陪着他玩。

赵明义把小俊熙放在地上，问道，“乖孩子，跟叔叔说，这几天你都去哪玩了？”

小男孩挠了挠头，嘟着嘴说：“我什么也没玩，就是睡了一觉，睡的我都累死了。”

赵明义蹲下身子：“那你告诉叔叔，睡觉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吗？”

小男孩歪着头说：“我只记得有个大爷来找我爷爷，一点也不讲礼貌，还踢了我一脚。”

“你以前见过那位大爷吗？”赵明义开始兴奋，双手不禁用力抓住了男孩的肩膀，“你还记不记得他长的什么样？

小男孩倒吸凉气，忍着疼痛说道：“长什么样子，我说不上来了。不过他打起架来，活像是一只螳螂！”

赵明义刚热起来的心开始冷却，脸色渐渐冷峻下来。

刘俊熙说的明显就是吴垒。这不合常理。而且，直觉开始告诉他，这小太子的话并不可信。

小孩子不是不会撒谎，反而更容易受人控制，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如此。眼前这位小太子，就是一个聪明十足的孩子。

赵明义站起身来，小太子的身旁还站着位老人，头发斑白，看上去憔悴的很。

“您是哪位？”

赵明义的语气并不友善。

老陈泰然自若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机，说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先听听这个电话吧。

赵明义看了眼屏幕，电话号码那一栏显示是‘私人号码’四个字。他知道，这是保密电话。通话时间已经有十多分钟，算起来从这对爷俩进了街道，电话就开始接通。看来，电话那头的人物很关注这件事情。

接过电话，熟悉的声音传来。赵明义习惯性的摆了个标准立正姿势，一丝不苟的听着每一个字，仿佛电话那头的一个停顿，对他来说都是要用心领会的重要指示。

十几分钟的电话就此挂断，赵明义双手把手机还给老陈。招呼来一名警察，将正坐在车里的吴垒带下了车，在警察的陪同或控制下，站在车旁。

赵明义又蹲下身子，拉起太子爷的小手，遥指着不远处的吴垒，问道：好孩子，你说的那位大爷，是他吗？”

小男孩只瞟了一眼，大声说道：没错，就是他。

赵明义一拍大腿，立刻扭身指挥道：拷起来，带走！

再转过身时，脸上还带有惭愧。他握住老陈的手，说道：辛苦您了，老先生。

老陈点头示意，没有说话。

赵明义指了指小太子，有些犹豫。老陈说：交给我吧，你就别管了。

赵明义说：好，那我先回局里办案，连夜审查！

老陈依然是点头示意，没有说话。

赵明义在上车前最后望了眼那栋小楼，然后再不回头的上车走了。

目送着赵明义离开后，老陈发了好半天的呆。小俊熙摇晃着老陈的胳膊说：陈爷爷，你想什么呐？

老陈摸了摸他的小头，带着他走进了院子。这一路老陈走的很慢，心里的沉重压得他步履有些蹒跚。一直到老陈居住的那间土屋，他站定望去，想起了很多往事。

往事使人惆怅。把门打开，屋子里漆黑一片。老陈没有点灯，摸着黑他也知道屋子里的一切，桌子在哪，椅子在哪，他都知道。更别说他那些手稿，写的时候就是杂乱无章，看似胡乱摆放，近十年已经堆满了半间屋子。但此时一想，每一册放在那里他都能摸黑找到。

老陈开口问道：“俊熙啊，你玩过火吗？”

小男孩说：“玩过，但爷爷不让玩，怕我尿炕。”

老陈划燃了一只火柴，说：玩吧，陈爷爷陪着你，不怕尿炕。

熊熊大火放肆的燃烧，火舌不时窜出土屋，将壁面烤成黑色。

小俊熙担忧的说：完了完了，我们玩这么大，非得尿床不可。

老陈看着大火，只听到了燃烧的呼呼声。小俊熙又晃了晃老陈的胳膊，问道：陈爷爷，我们为什么要玩火啊？”

老陈想了想说：“你听说过玩火自焚吗？”

刘俊熙摇了摇头。

老陈说：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一个国君残暴不仁，喜欢用武力去欺压百姓。这时，有一位叫众仲的贤人说‘武力就像是火，不去制止的话，终将会焚烧到自己’于是就有了玩火自焚这个成语。

小俊熙仰着头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火扑灭？不要让它继续烧了。

老陈摇着头，仿佛自言自语：让它烧吧，省得被别人点燃这把大火，烧到自己的头上。

沉思半晌，老陈才回过神来：哦，对了，带你去找你爷爷。

小俊熙嘻嘻笑道：不着急，我喜欢跟陈爷爷玩。

老陈哈哈笑了起来，年轻时没享受过阖家欢乐，没想到老来有了半日的天伦之乐。他既是开心，又是心酸。

一老一少背着火光慢慢走远，月光终于澄明，只是那光芒有些发冷。围墙上布满了树篱，都是他亲手种的，没过两年就已经枝繁叶茂，完全遮挡了小区的轮廓。月光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老陈看着那枝叶居然已经枯萎。

此时，东方已渐渐发白。小俊熙忽然指向斜前方一片草地惊呼：陈爷爷，你看那是什么？

老陈望去，那片草地上闪着零星火苗，地上还有些焦黑，散着破裂的铁片。这其中，有一个铁片上发出淡淡的蓝光，十分奇异。走上前去，温和的蓝光消失不见，只有一个信封落在那里。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里面有一封信，还夹着一片被烧成巴掌大小的藏青色碎布。老陈把信封妥帖的放进口袋，柔声说，俊熙啊，我们回吧。

他把刘俊熙背在背上，一老一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慢慢走着。此时的白云可能是世间最为洁净的云朵，在天空晕成一片，如墨迹在宣纸上划过一道，轻轻的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