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淇水在右
作者:西阙西      更新:2019-08-11 16:50      字数:3953

那日之后,隽珩的脸皮似乎厚了不少。他天天来看洛羽,一日三餐都要在景晖宫用。可越是接触的多,洛羽就越是摸不准隽珩的脾气了,有时候觉得他很冷漠严肃,但有时候他又表现得相当平易近人。

“烦死了!”洛羽摇摇头,想把隽珩从自己的头脑之中赶出去。好不容易今日隽珩没来烦她,怎么自己还给自己惹烦心事呢?

“公主怎么又觉得烦闷了?”墨宣整理着被洛羽弄得一团糟的书案。

这几天,洛羽为了不去启宸宫向隽珩请示,于是也就不再吵着嚷着要出门了,整日闷在房中,把书柜里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越看越想不通,自己这些年怎么会喜欢看这么无聊的兵法和棋谱。

墨宣见洛羽不言语,于是提议道:“今儿个天气好,又正好陛下有政事要理,没来景晖宫,趁此闲暇出去透透气?过几日就是重阳了,今年的菊花想必都开了,什么胭脂点雪、赤线金珠、绿水秋波、轻见千鸟,很多品种名贵的菊花争奇斗艳,肯定特别好看。公主想去花园赏花吗?”

想去是想去,可是要出门就要去启宸宫请示。一想到此,洛羽就连迈步的意愿都没有了。“不去!园中豢养的花花草草有何可赏?”可是整日待在景晖宫里又有何事可做呢?书也看得无聊,洛羽只能盯着放置多时的棋局发呆,半晌之后突然问了一句:“这局棋,我是执黑还是执白?”

墨宣瞥了眼棋盘,想了想,回答道:“按理说,应该是执黑。”

“应该?”洛羽不解为何墨宣如此不肯定。“难道这局棋不是我与你在下?”

“奴婢哪里是公主的对手。”

“那是何人与我对弈?”洛羽追问着,她实在想不出这景晖宫中还有什么人能与她下棋。

“是……”墨宣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提起那人。但她又不想与洛羽的嫌隙越来越大,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是宫中的一位容华。”

“叶蓁蓁?”

“公主如何知道此人的?”

“那次溜出景晖宫,凑巧碰到她了。”洛羽担心又牵连无辜的人,于是隐去了柳贵妃的事,只讲了自己扭伤了脚,叶蓁蓁帮她上了药。

“那她……没和公主说些什么旁的吧?”墨宣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知道公主失忆的事吗?”

“没。”在有些事没有弄清之前,洛羽不愿多说,她含含糊糊地回应着墨宣,然后找了个借口道,“我去看看宋惜言,也不知她这几日伤势如何了。”

溜到宋惜言房中,本意是为了躲清静,但见到对方还是面色惨白的样子,洛羽又生愧疚,心中难安。见洛羽进门,宋惜言却还是大咧咧地笑着,似乎并未因为被杖刑而记恨洛羽。“娘娘怎么来了?”她艰难地想撑起身子。

见状,洛羽快走两步,示意她不必多礼。墨宣也出言道:“身子不便,就躺着休息吧,娘娘就是来看看你。”

“都怪我没用。”宋惜言自责道:“那日陛下亲自敲门,所以奴婢一时害怕就开了门。要是听娘娘的话……”

“不提了。”对于那天的情况,洛羽从别的宫人那里已有所耳闻。现在想来,幸好宋惜言没听她的,若是真的死守着不开门,估计隽珩的处罚会更重。

念及此,洛羽更是愧疚。当时她只是搬出了隽珩吓吓宋惜言,让她不要声张。自以为宋惜言假扮她的事顶多被墨宣发现,后果不过是宋惜言被墨宣训斥几句而已。却没想到一语成谶,酿成现在的局面。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洛羽拿出那本《国风》。

她听衣梅说,宋惜言没读过几本书,字也认不全,但是非常好学。平日里,闲暇时间总是捧着书看,看不懂的地方就四处请教。大家嫌她烦,她就自己琢磨,也不知道读出个所以然了没有。

洛羽本想将书递给宋惜言,却发现她趴在床上连起身都难,更何况翻书了。于是洛羽道:“你现在有伤,没法子看书,不如我念给你听。”

“这怎么使得?”洛羽的举动让宋惜言诚惶诚恐。墨宣也阻止道:“是啊,公主。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如此,岂不是折煞了宋惜言?”

“哪来那么多规矩啊?”洛羽本就心中烦闷,现在又诸多限制,难免脾气上来了。“那个隽珩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把我关在景晖宫里,你们还要管着我不成?我连在景晖宫中随心所欲的权利都没有吗?”

“公主别动气。”墨宣拗不过洛羽,只能依她。“奴婢哪里敢管着公主。公主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洛羽翻开书页,问宋惜言:“你还记得自己读到哪一首了吗?”

宋惜言皱着眉头,很用力地在想。洛羽看她这样,自己都觉得费劲,宽慰道:“忘了哪首不紧要,还记得读到哪个篇章了吗?”又怕宋惜言不懂篇章的含义,于是提醒道:“是《召南》?《郑风》?《魏风》?”

“是是是,是《卫风》。”宋惜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好久没读了,荒废了不少,连读到哪首都不记得了,还望娘娘……”

“不碍事的。《硕鼠》读过了吗?”见宋惜言摇头,洛羽又翻了一页,“《伐檀》呢?也没读过啊?那……”洛羽把《魏风》里的篇目问了个遍,但宋惜言都说没读过。

见洛羽皱眉,宋惜言怕又惹得洛羽不悦,于是连忙说道:“算了,娘娘就随便念一篇吧,哪一篇都可以的。”

“哎呦!”洛羽一拍脑袋,“你瞧我,多糊涂!你说的是《卫风》,我翻的却是《魏风》。”

墨宣笑着摇摇头,退出了宋惜言的房间,去给洛羽准备些茶点。自从宋惜言被责罚后,洛羽的脾气柔了些许,起码对待宫人不似以往那般任性了。这本是好事,但墨宣并未因此感到欣喜。如果可以,她希望洛羽不要变,永远都可以做那个善良却也顽劣的公主。

洛羽总算锁定了宋惜言要读的篇目。“是‘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吗?”

“好像是。”宋惜言笑得尴尬,“奴婢有点记不太清内容了,就记得那个篇目上没有蓁蓁…”又失言了,她急忙改了说法,“…没有叶容华的注解,所以读起来很是费劲。”

洛羽细看来,确实这篇没有注解。她问道:“这书中的注解都是叶容华写的?”

“是。叶容华说,这本书伴她多年,这些注解还是她四五岁时写下的。”

四五岁?洛羽在心中盘算着,如果叶蓁蓁所言非虚,那么这本国风应该是她在十多年前赠予叶蓁蓁的。这也正好印证了叶蓁蓁那句:“十年未见,再见之时,面目全非。”

洛羽又问:“叶容华有没有说,为何这篇没有手书注解?”

“说了。”宋惜言心思单纯,若是别人对她一份好,她都能掏心掏肺。更何况现在对她好的人还是王后,她当然知无不言。“叶容华说,因为这篇当年有位姐姐给她讲解过,讲的很好,当时她就记住了,所以没做任何标注。”

这位姐姐指的是洛羽吗?洛羽收回心思,给宋惜言念着诗经: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诗毕,洛羽叹了口气,这诗中所写难道不正是她今日之处境:远嫁他乡,难见兄弟父母,不知归期几何。即便心情不畅,但洛羽还是悉心地给宋惜言讲解了整首诗。“还想看一篇吗?”这篇过后,她问道。

“奴婢愚笨,一时记不住这么多的。”见洛羽疲惫,宋惜言赶忙拒绝道。

洛羽点点头,将书放在宋惜言的床边,便离开了她的房间。正巧碰到墨宣端着茶点过来,洛羽却好像没有看都一样,径直朝着自己的寝殿而去。墨宣将手里端着的茶点交给了一旁的侍女,便随着洛羽进了寝殿。

“公主怎么了?是那宋惜言惹得你不快了?”墨宣见刚才还开开心心的洛羽突然情绪低落,不免有些着急。

“没有。你别什么事都赖在旁人身上。”洛羽蜷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到底怎么了?”墨宣扯下被子,看见洛羽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公主别让奴婢着急。”

“没什么。”洛羽拉回被子,闷闷地说道:“想家。”说完,她突然一骨碌坐起来,委屈巴巴地抱怨着:“这不过十多天的时间,我已经备受煎熬了,让我如何在此度过数十载啊!”

“墨宣。”她拉着对方,恳切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好不好?”即便种种迹象都告诉洛羽,她真的是失忆了的大申王后,但洛羽还是不甘心。她想逃,她不能让自己困在王宫之中,不能让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一个男人的喜怒哀乐之中。

“公主是大申王后,锦衣玉食,哪里备受煎熬了?想家嘛,确实情有可原,但说煎熬,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对于洛羽的提议,墨宣不置可否。

“不得自由,还不算煎熬吗?若是那个隽珩一直把我关在景晖宫里,怎么办?”

“不会的。”墨宣宽慰道:“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陛下也是担心公主失忆了,以防出门有什么不测,所以才严加保护的。以后绝对不会限制公主的行动。”

“那…那……那他若是对我不好呢?”洛羽绞尽脑汁编排着理由,想要说服墨宣同意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异国他乡,山长水远,他要是欺负我,我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那就更不会了。陛下可是视公主如珍宝的。”

“珍宝?”洛羽找茬道:“那不就是他的玩物吗?玩腻了,就会被抛在一边。”

“公主这般咬文嚼字,还让奴婢如何说下去啊。公主是陛下的发妻,这宫中何人是玩物,公主也不可能是玩物!”墨宣自觉语气有些生硬,于是软下声来。“公主别胡思乱想了,趁着天气好,咱们还是出去转转吧。看看景,赏赏花,就忘了这些有的没的了。”

被墨宣拉着出了寝殿,洛羽依旧在闹别扭,一步三停。她和墨宣讨价还价道:“那你去启宸宫和那人说我要出门,我不想见到他。”

“好好好,奴婢去说。”墨宣这边要哄着洛羽,另一边还要吩咐衣兰准备披肩御风,嘱咐听竹备好茶点,交代饮梅看好景晖宫上下。

听这么一通唠叨,洛羽心烦,一甩手道:“出趟门竟如此麻烦,不去了,不去了。”

生怕洛羽回房憋闷,继续自怜自哀,于是墨宣便拖着她向外走。“不麻烦的,不麻烦,咱们这就出门。”

洛羽不情不愿地跟着墨宣走,开门来看,发现守在门口的侍卫已经被隽珩撤走了。洛羽撇撇嘴,心想:还算他有良心。

二人纠纠缠缠地出了门,刚没走几步,却看见了在景晖宫外徘徊的两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