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大义救王川6
作者:北方老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43

上午吃了饭,丁儒林穿上那件长至膝盖的老羊皮皮袄,又穿上一双羊毛毡靴,这双毡靴他穿了好多年,靴底的破轮胎已经换过几次,他估摸它还能凑合过这个冬天,明年怕是得花钱买新的了。

丁客见父亲又要去拣桦树梢,说道:“爹,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明天我去拣吧。”

丁儒林说:“没事儿,我快去快回就是了。”

丁儒林活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其它的事儿也干不了,有空就拣些柴禾,说不定自己哪天突然被专政了,儿子也还有点烧的,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他抓起狗皮帽子,摘下墙上一团捆柴禾用的绳子,不紧不慢地向河槽对面的桦树林走去。

天石沟是个穷地方,村里多数人家没钱买煤。家暖一条炕,冬天,火炕就是乡下人的宝贝。可队里分的麦秸不多,冬天要用它压房顶,夏天要用它烧水做饭,所以,冬天就全靠对面山上的那片林场了。林场里全是白桦树,虽然有许多被风折断的桦树梢,但人们不敢进去拣。大队在林场旁盖了间房,里面住着个看林子的护林员。林子是集体财产,要是任由人们随便进去拣,总会有拣不上的人把树梢折了。你折他也折,折没了树梢便会砍树,林子不就毁了吗?因此,大队规定任何人不得进桦林里拣桦树梢。好在灰腾梁风大,有些树梢被风折断吹在林子外面,这样,人们在林场四周也能拣到一些树梢了。

这就叫靠山吃山,有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天的风出奇地小,所以,天气也就不那么凛冽刺骨了。

天空阴沉沉地,一片灰色苍茫,抬头望去,找不到太阳的所在。

丁儒林很快便捡了一捆柴,就在他要下山的时候,几片白色花瓣从天上飘飘落下,跟着,那花瓣越来越浓,越来越密,漫天飞舞,天地一片模糊。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好大呀!千千万万朵雪花像迷雾般滚滚而来,把天地连在一起,融成一体。

丁儒林背着柴,顶着扑面而来的鹅毛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着。他那顶黄色的狗皮帽子上也落满了雪花,雪花扑打在他脸上,融化成一粒粒细小的水珠,有些水珠流到嘴角,丁儒林用舌头舔舔,甜丝丝地……

丁儒林艰难地回了村,把柴禾扔在屋檐下,抖去身上的雪花,进了他那间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温暖的破土屋。

“爹,回来了?”丁客正蹲在灶前往灶里加柴,锅里的水快开了,冒着腾腾的热气。一个姑娘跨炕沿坐着,见丁儒林回来了,站起来打招呼说:“大爷,您捡柴禾去了。”

“哦,是丽文老师呀!你过来了?”丁儒林的表情显得麻木不仁。

丁客帮他爹脱下毡靴,丁儒林上了炕头,装一袋烟,点着火吸着。锅里的水开了,丁客取两只碗,舀一瓢开水,倒一碗给父亲,一碗给丽文。

丽文见丁儒林态度不冷不热的,便站起来打个招呼说:“丁老师,我就不喝了。大爷,我走了啊!”

丁儒林抬头说:“哦,丽文老师,常来啊!”

丁客把丽文送出门去,脱鞋上了炕,拿起书,背靠行李卷看着。丁儒林咳嗽两声,不紧不慢地说:“客呀,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懂了。丽文老师虽说是个好闺女,可跟咱家没缘分那!”

“爹,丽文不过是随便过来坐坐,我们在一块儿教书,有些来往也没啥呀!”丁客放下书解释说。

丁儒林摇摇头,“爹知道,爹看得出。爹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丽文咋来的天石沟你知道。那马炳贵是个啥东西你也知道。就算咱没往那上面想,马炳贵和石书记会怎么看?你能当上这个老师,除了有点文化,石书记也算给咱天大的面子了。”

“爹,您总说石宝给咱面子了,可我是凭着知识才当上这个老师的。天石沟除了我,还有哪个能教了这么一群大大小小的学生。”丁客不同意他爹的话,天石沟小学学生虽然不多,年龄却参差不齐,丁客同时要带五个年级,他觉得没有必要领石宝这个情。他知道,若是天石沟还有人能当得了这个代课老师,石宝是绝不会用他这个地主子女的。

丁儒林瞅儿子一眼,磕磕烟袋,重新装一袋烟,皱着眉说:“客呀!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面都多,啥不知道?人有才不容易,但有了才也不能自傲。啥是才?有人用你你才是才,没人用你,你有才和没才一个样。没了你,天石沟小学关不了门。”

丁客叹息了一声,“唉,都怪我爷爷,他要不是地主,咱家能受这样的欺辱吗?”

丁儒林摇摇头,“你也别怨天尤人的,这都是命。谁让咱遇上了这个年代呢!有时候想,咱也不错了,地主成分,不过是挨挨批斗,有啥呀?王书记是打江山的功臣,不也让整得奄奄一息了吗?看看他,咱也该知足了。”

丁客一想,父亲说的的确在理,**,彭德怀、贺龙不都是打江山的功臣?不也都被打倒了吗。自己家本来就是地主,和他们比起来,这点委屈有啥呀?

丁儒林又说:“鸡蛋碰不过石头,咱家成份不好,做事就得当心点。记着,往后少和丽文来往,要是不听爹的话,咱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你懂吗?”

“爹,我懂了。”丁客点点头说。

丁客怎么会不懂呢?去年入秋前在场面上开批斗会,姐姐丁泓累着了,回家便流了产。今年春天,有人来说媒,姐姐不顾那男人比自己大十几岁,匆匆嫁到了外村。为的就是对方是贫下中农。而马炳贵自从被白天亮劈了后很少出门了,石宝忙着挖“新人民党”,也顾不上抓阶级斗争了。所以,他家这段日子算是安稳的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爹便受到管制,多次挂上大牌子被社员们批斗过,还曾被马炳贵两个嘴巴子打的险些没爬起来。平日里也得三天一小汇报,五天一大检查。说来说去就怪一点,谁让他爷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呢?现在好了,爷爷安稳地躺在对面山坡的坟墓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可留给儿孙们的却是一生的苦难。

唉!钱财是上帝派到人间的魔鬼,早知如此,爷爷当初何必要费那么大的辛苦,去置办那份最终也不属于他和他的儿孙的财富呢?

外面有敲门的声音,丁儒林说:“平日也没人来串门儿,这大雪天的,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