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宝决定让白天亮回家过年去，神鬼怕恶人，他实在招惹不起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胸襟坦荡，又颇有人缘的小祖宗。他让老孙和白天亮谈，白天亮原本也想回家过春节，便答应了。可到了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又不走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听说那天就是因为王川为他做主，他才没被送到县公安局的。现在，王川有了难，他决定留下来，陪王川度过这个难关。

石宝见白天亮说什么也不走了，心里犯了难，他和老孙商量让白天亮离开专案组，可白天亮讲了许多理由，就是不离开。工宣队的老孙和小宋与白天亮很投缘，尤其那个小宋，恨不得和白天亮结成拜把子兄弟，就更不想让白天亮走了。工宣队是县里派来的，比公社的权力还大。石宝胳膊扭不过大腿，又生出一计。他同意白天亮留下来，把看守王川的任务交给他，王川一旦出了事，还要他承担责任。白天亮同意了，只要让他留在专案组就行。现在，他不但留在了专案组，队里每天还得给他记一个劳动日的工分，公社也有每天四毛钱的补助。

白天亮和王川在一条炕上睡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是白天亮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惨绝人寰的一段日子。在这里，他看到了人性的泯灭，强者对弱者的摧残。是的，这是个疯狂的年代，许多疯狂的人带着愚昧无知和盲目崇拜去迫害另外一些人，也有许多人在清醒的状态下借着这场运动泄自己的私愤。

这是一股庞大的、势不可挡的潮流，面对这股汹涌的潮流，白天亮又能做些什么呢？

王川算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白天亮……

世上有善良的人，有恶毒的人，有冷酷的人，有无奈的人……专案组的审讯从白天改为黑夜了，因为黑暗更能掩饰见不得人的丑恶行径。王川好几次是被方松和田金旺，或者田金旺和杨三娃，或者是杨三娃和方松架着拖回宿舍的，因为他那时完全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开始几天，白天亮还在半夜听见王川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由于无法忍受痛苦出的哀号，后来的日子里，惨叫和哀号声渐渐很少、很微弱了，因为王川已经没有了惨叫和哀号的力气。

石宝聪明绝顶，为了报复王川无意间犯下的那个让弟弟失去周丽芳的“错误”，他独具匠心，明了许多简陋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土刑法施加在王川身上，让王川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着痛苦，每一根神经都在烈火中煎熬。王川最温暖的时候就是清晨回到白天亮的宿舍，白天亮噙着泪，扶他在炕上躺下,帮他脱去衣服，用热毛巾敷他的伤口，并且为他端上一碗热乎乎的鸡蛋汤或是羊肉汤。然后陪着他说话，给他些安慰。那一刻，王川就觉得白天亮是他的儿子，他亲生的儿子。

有一天，王川受刑轻些，他抓着白天亮的手老泪纵横地说：“天亮，叔的命是你给的，叔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叔，您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是好人。您家里还有人吗？怎么没人来看您？”

“有，老伴在农村老家。叔还有个女儿，很懂事的。她们来不了，就算来了，又有什么用处？”王川叹息着说。

白天亮劝王川说：“叔，我看您就承认了吧。听说县里很多人都承认是‘新人民党’了。”

“可叔入的是**呀！”王川很固执。

白天亮说：“管它呢，先承认了，过了这一关再说。”

王川的信念在悲观和绝望中动摇了，自从面对党旗庄严地举起拳头，他就把这百十多斤全部交给了党。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艰苦岁月，他的一颗忠心始终赤诚所见。但是，现在他迷惘了，他觉得党遗弃了他这个儿女，**的创伤带给他的只是疼痛，心灵的创伤却动摇了他的信念，让他万念俱灰。

人的信念一旦动摇，精神便随之崩溃了。在白天亮的劝说下，王川被迫承认了自己是“新人民党”。

白天亮本以为王川只要承认了是“新人民党”就没事了，岂知，石宝一心要将王川置于死地，他把王川打的更狠了，要王川交待还展过什么人。

那天中午，王川和白天亮说了好多话，还让白天亮记下他老家的地址。白天亮问他为什么，王川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求白天亮给他老伴和女儿捎个信儿。

就在那天下午，王川趁白天亮出去的时候，解下鞋带儿拴在脖子上，用筷子伸进去使劲拧。这是一种简单的自杀方式，筷子顺时针转，转得勒紧了喉咙，失去知觉的时候，手一松，筷子便卡在了耳朵的背后。这样，用不了多久，人便会窒息而亡。

幸亏白天亮回来的及时，他现了王川的企图，把他的阴魂从鬼门关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