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者:湖月沉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625

第二天一早,方、周二人衣冠整齐去上朝。

朝堂上,众位大臣各抒己见、滔滔不绝。

文臣们顾着斯文,最多也就是争得面红耳赤罢了;几名武将却性如烈火,一言不合,几乎当场就要动起手来。

众人忙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好好一个威严肃静的大殿,弄得比那菜市场都要热闹,气得女皇脸色铁青,拂袖而去,这才把那几个闹事的吓得没了声音,一个一个蔫了吧唧地跟那霜打了茄子似的,围着陶妙彤大诉自己的委屈。

陶妙彤对几人斥责了一番,然后又好言安抚,直说她们行事虽然不得体,但说到底还是为了国家社稷在着想,陛下顾着她们的爱国之心,想必也不会过于责罚,略施薄惩、以儆效尤恐怕是有的,却不会追究什么“咆哮朝堂、惊扰圣驾”的罪名,要大家尽管宽心便是。

众大臣听了,这才三三两两地慢慢散去,各自打道回府——敢情今天一天,又是什么事情都没讨论出来!

方、周二人早在朝堂上吵得热闹时,便缩起脖子躲到了一边,眼见众人几乎动起手来,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等到女皇退殿,众大臣围着陶妙彤说话,她俩又凑不到跟前去,只好远远地站着看,等众人都走干净了,才讪讪地上来和陶妙彤打招呼、陪不是,直说都是为了虹国才让众人伤了和气。

陶妙彤皱着眉头道:“今日这事,怎能怪得你们?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武人太过粗鲁,只知道逞匹夫之勇,有意见好好说不就得了?!居然学那市井泼妇一般!真正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说着,还跺了跺脚,连连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只怪平日对她们太过宽容,竟让她们连该有的礼数都忘了个干净,平白地出来丢人现眼,真是让两位使者见笑了。”

方、周二人哪里敢接口,当下赔笑着打圆场:“几位将军也是一片赤子之心,精忠报国,并无私心。今日失态,恐怕一时情急也是有的。”

陶妙彤依旧板着脸:“终究是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啊!”话音未落,亦是袍袖一甩,当先走了出去,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方、周二人面面相觑,只当陶妙彤是真的怒气冲冲,却不知方才那一幕,根本就是她执导来众人演,而总策划便是那位高高在上、最先退场的女皇陛下!月国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们,原来对于逢场作戏也俱都是颇有研究的人咧!这位陶臣相,虽然人是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宅地,背地里却差了自己的心腹去往各位表现杰出的大臣家里,大肆夸赞一番,几个大臣吃了定心丸,自然也就不再担心今天的戏演过了头了。

月女皇摆驾回宫,稍事休息之后,便去了沁香斋,一来是探望儿子的病情,二来也是想听听儿子对自己婚事的看法。

卧床静养的月清澄,听了母亲的打算,低头不语。

他天资聪颖,自然猜到女皇如此安排的用意,对于那个异国公主,他虽只见了两次,却也有些好感,只是想到此番嫁过去,以他月国皇子的身份,却须和一个大臣的儿子平起平坐,终究不免有些怨怼:几个哥哥好歹都是做了正室的,偏自己这个正室却做的理不直气不壮的,怎么能叫他开心的起来?

女皇看他脸色,也明白他心里的委屈——自己生的,又是最宝贝的,他的心思,做娘的自然知道。其实,若不是这个选择最有利于爱子,她又如何舍得他远嫁她国?

月清澄想了一会儿,先前的不快慢慢地便淡了。原来,他本性豁达,初时的冲动过后,理智占了上风,也明白了女皇其实也是一门心思的在为自己做打算,自己也只有借着这个机会才能顺利地远离月国皇储相争的是是非非。至于名分,说穿了,也不过是表面风光,自己身体不好,本来就应该静心修养,乱七八糟的事情管得多反而费心神,还不如干脆交给别人去打理,自己落得清静悠闲地过日子,横竖自己是一国的皇子下嫁,别人总不敢怠慢了自己……

女皇坐在床边,见儿子低头沉思,半晌也不说话,心里倒有些急了。她以为月清澄不同意这桩亲事,忙道:“皇儿若是不愿意就算了,这事儿也就咱娘儿俩在商量,你若是不喜欢,母皇从此不再提便是,皇儿可别急坏了身子……”

“母皇!”月清澄突然出声,打断了女皇的话,抬头看了女皇一眼,却又低下了头,依旧不吭声。

“皇儿?”女皇皱起了眉头,困惑地看着月清澄。

一旁的纪嬷嬷甚为乖觉,比前日里赶出去的李嬷嬷又精怪了三分,见此情景,便笑着说道:“陛下,恕奴才多嘴……奴才以为,陛下可再问五殿下一次,是否愿意下嫁那宝公主,若愿意,便点点头,若不愿意,便摇头……如此,也免得五殿下害臊不是?”

女皇听了,笑着点头:“皇儿,母皇打算将你许配给虹国的宝珏公主,你可愿意?”说着,盯着月清澄瞪大了眼睛,惟恐错过他的一举一动。然而,等了半晌,月清澄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即不点头,也不摇头。

女皇侧过脸去,满脸困惑地看着纪嬷嬷:“皇儿这是……”

纪嬷嬷笑道:“五殿下这便是同意了!奴才给陛下道喜,给五殿下道喜。”说着,跪在地上磕头。她这么一来,旁边的宫奴们自然也“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给皇上、五皇子道喜。

女皇“哈哈”大笑,月清澄却是羞红了脸,恨不得立时便放下绣帐好遮遮臊,无奈在母皇面前不敢任性,只好僵硬地坐在那里,接受众人的贺喜。

月清澄的心意既然已经确定,女皇便开始着手相关准备,又差人把陶妙彤宣进宫里,君臣二人又是好一番琢磨。

不说宫里头挖空心思的穷算计,单说方、周二人回了客栈,照例又来向宝珏汇报今天的进程,顺便请示一下公主殿下的意思。

宝珏自从听了紫玉转述的方、周二人的言行,心里便也有些顾忌,想到当日出门时,文儿的千叮万嘱,暗下了决心:切不可再做那出头的汆子——若是留下了什么话柄,将来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她耳朵里听着两人的叙述,只在那边“恩恩啊啊”地附和几句,却不肯发表什么实质性的意见——这两人都是凤后的亲信,又是时刻和宫里头保持联系的,自己若是过于招摇,恐怕将来会引火烧身。心里打定了主意,打算好好学学四脚壁虎,从此只作壁上观,决不再插手。

虽然她很想早点回去和文儿、墨珠夫妻团圆,可是这种事情急也急不得,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捏着呢,不是靠自己的主观意志能决定得了的。不过,女皇还欠着自己一个人情,想来以她一国天子的身份,总不可能过河拆桥,一点面子都不给吧?“两不相帮”的底限应该没问题的。因此,她对谈判的结果倒也是颇有信心,相信回国只是早晚的问题。

既然听了人家的汇报,一点表示也没有,当然说不过去,所以,宝珏待她二人说完,当即对两人褒奖了一番,肯定了方、周两人的努力,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结尾么,当然还是吩咐她们要尽快把事情给办妥,否则后果不是随便哪个能承担得了的。

宝珏在官场上虽然混的不久,可一些政治伎俩她倒是知道的,比方说某国长期以来一直奉行的“大棒”和“糖果”并行的政策,其实也就是脱胎于中国古代的“恩威并施”,虽然她以前从来没用过,但得益于电视和小说,她现在使出来,倒也象模象样,有那么点意思。

方、周二人能被凤后委以重任,除了知识丰富,脑子自然也是灵活的很,对于公主在本次出使中扮演的角色,二人可谓心知肚明:说到底,也就是借公主这个名号罢了,具体的事情早就明白交代了是她们在承办,大方向须得秉承女皇和凤后旨意办理,小细节么,就可以自行商讨着决定。任务若是圆满完成,大家都有面子,今后平步青云、宦海风光;若是办砸了,公主自己顶多挨几句不痛不痒的责罚,她们的官场生涯却就此划上句号,没准儿连命都是保不住的了,想明白了这点,即使没有宝珏的吩咐,这两人也一定是竭尽全力地去做的。

宝珏把官面上的文章做了个周全后,便端茶送客。方、周二人本想趁着机会好好奉承两句,顺便也窥测一下紫玉是否在公主身边多了嘴,但见公主要送客,两人不敢赖着不走,识趣地起身告辞。

紫玉站在宝珏身边,看着告退的两人,撇了撇嘴,自己站着不动,眼睛朝橘红一溜,橘红会意,当先带头,送两位大人出去。

这两人老于世故,见平日都是紫玉亲自相送,今天却换了这个毛头少年,当然明白其中的奥妙,不禁暗暗苦笑:看来昨天是把那个娇气的紫玉给彻底得罪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公主面前搬弄了是非……人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将来若想在官场上吃得开,公主这边自然是怠慢不得的……以后找机会还是得在紫玉身上多下些功夫,力求挽回些情份,免得被公主记恨。

讪讪告退,两人还没来得及出门,居然看见了应该跟在花太医身边的宛秋,从公主的卧房里出来,而型容打扮,赫然竟是公主府邸小厮的模样!两人微觉诧异,心中狐疑:莫非公主旧病复发,又开始强抢美貌少年?还是那宛秋知道花太医靠不住,便索性另攀了高枝?满腹疑团,却都不敢多问,匆匆告辞了离开,回去自然又是忙着写秘信,向宫里传递消息——横竖勤汇报、勤请示,总是不会有错的。

宛秋把团在手里的抹布一扔,又去抽了根鸡毛掸子出来,一个人卖力地在那里打扫——保护费当然是要收的,不过,小厮的月俸也可以赚嘛!反正现在清闲的很,一个人打两份工也不会有所冲突,再说,公主出手阔绰,如此大好的捞钱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宝珏看宛秋拿着个鸡毛掸子在自己面前晃悠,越看越是好笑,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宛秋,你手里拿的可是鸡毛掸子,是扫灰尘用的,不是给你耍着玩儿的!”

宛秋一回头,满脸正经:“我哪里有玩了?我可是按照紫玉教的在认真做耶!我做事这么用心,又这么勤快,你应该再加我一成工钱的!”这就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宛秋,一个钻到了钱眼里头出不来的杀手,一个为了银子什么苦都能吃的“钱鼠”,一个抓紧一切机会开拓财路的“财迷”。

宝珏暗暗好笑:这个少年果然厉害,竟然芝麻、西瓜一个都不肯放过,可见是个小“贪心鬼”了。可他偏偏又是以“用自己的劳动所得换取正当的报酬”为素日行事的信条——“财迷”原来也是有原则的!可以为了大笔的保护费去杀人,也可以为了区区的月俸来做杂役,宝珏以前从没见过对反差如此大的工作都能适应得这样良好、且迅速进入状态的人,因此觉得此人实在是有趣至极。

紫玉听了宛秋的辩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嘲讽道:“我教你的?我几时教你拿着鸡毛掸子跳舞了?你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千万别把这功劳归到我的头上,我可没这本事,你别抬举我了……平白地害我丢脸!”终究顾着他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所以紫玉倒也没说出让他“干脆去花楼靠跳舞来赚钱”这样带些明显蔑视含义的话来。

“乱讲!”宛秋满脸不悦,“我哪里在跳舞,我分明是在打扫!很认真地在打扫!你们的眼睛都有毛病了!哦~我知道了,你们自己偷懒不干活,看我这么用心,担心公主扣你们工钱是吧?哼,活该!这就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

他在那里说得兴起,举着鸡毛掸子浑然不觉,反而挥得起劲,眼见得是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起来,紫玉摇头叹了口气,知道他一说起来就要没个完,所以赶紧朝站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的橘红努了努嘴:“你去,给他做个样子瞧瞧,也叫公主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有毛病!”

橘红笑眯眯走过去,对着满脸不快地宛秋笑道:“宛秋哥哥,你想得太多了啦!你要多做事对我们是大大的有好处,可是对你自己却没什么合算,因为公主府里的小厮月俸不是按照干活多少给的,是按照伺候主子的高低定下来的,你就是做再多,月俸还是和我一样,不可能高过紫玉哥哥去的啦。”

紫玉皱紧了眉头,暗自埋怨:是要你做示范去的,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好象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当即狠狠地白了橘红一眼。

宛秋一听,立刻把手里的鸡毛掸子甩了出去,好似被烫到了手一样:“你干吗不早说?!”他抱怨地看着橘红,指控道,“我以为我们关系不错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哼!连你也骗我!”

橘红心虚地看了看紫玉,又看了看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支吾道:“那……你也没问呐……怎么能全怪我啦……”

宛秋眼珠一转,想到橘红方才的话,赶紧又问:“那现在跟在公主身边的,紫玉的月钱是不是最多?比你们多多少?他要比你们多做些什么?他……”

“咳咳!”紫玉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总算喝住了宛秋的打听。橘红看了看紫玉,又满怀歉意地看了看满眼期盼之色的宛秋,最后只是低下头,闷声不吭地拿着掸子开始干活——他可也是会瞧人脸色的小厮,还是趁早加紧尾巴做人比较好,省得被紫玉哥哥借题发挥,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宝珏在一旁早就笑得瘫坐在椅子里,现在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如果可以放声大笑的话,也许还没这么辛苦,可惜,她顾忌着别人的面子,只能自个儿捂着嘴偷乐,最后肚子都笑疼了,当然就只能坐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宛秋看着橘红伶俐的动作,半晌嘀嘀咕咕地说:“我就没看出来和我刚才有什么两样……不想发工钱就明说,还找什么借口……”

宝珏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暗道:宛秋果然是个活宝贝!任何时候都想着赚钱,再怎么小的机会都不放过……偏他不开口的时候又是个清秀文气的小男生……反差忒大,都快赶上贫穷贵公子了!

“宛秋,你真的不回花太医那里去了?”紫玉不想在自己的身份上多做纠缠,转移了话题——他和墨珠作为公主的近身侍从,之所以月钱比一般小厮要多,一半是为了他们侍奉的主子是所有人的主子,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近身小厮偶尔必须侍寝,却又未必会有正当的名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补偿。自己虽然从来不曾用身体侍奉公主,可是外人却不知道,如今被宛秋冷不丁地揪了出来,他总有些忌讳——以前是不情愿,如今却是……其中的奥妙又岂是言传得了的?

“那个江湖郎中!哼!”果然,他这么一说,宛秋的注意力立时便转移了开去,只见他仰高了下巴,从鼻子里出气,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道,“我算是看清他了!今后我要和他划清界线!我警告你们,别再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否则可别怪我翻脸!”

“宛秋哥哥!”橘红扔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小小的个头儿“噌”一下子就窜了过来,激动万分地握住宛秋的手,“你终于想通了!公主曾经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看开了就好,看开了就好!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可是多得很的!你早晚会找到真心待你的人的!”

“哈啊?”宛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紫玉见这两人闹在了一起,先前心头的乌云顿时烟消云散,乐得在旁边看白戏,只是终究还是成了个掩嘴的葫芦——好歹这两人以后都是要一起朝夕相处的,总不能笑他们笑得太放肆不是?

宝珏听了橘红的话,搔了搔面颊,眨了眨眼,很困惑地在想:我真的有说过这句话吗?什么时候说的呀?我怎么忘记了呢?……哎呀!怎么这么巧?花菲偏巧姓花,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了,没准又弄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暗自决定:非得叮嘱橘红把这句话给吞进肚子里头烂掉不可,绝不能再拿出来卖弄!否则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花菲那家伙,大概会让自己几天都下不了床的!……那个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