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私会
作者:宁凡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29

制衣坊的师傅隔着纱幔向昭庆征询对新衣的要求,昭庆倦了,挥挥手示意锦书将人打发了,锦书只得硬着头皮揣摩昭庆的喜好,要师傅只管照着简洁素雅来做。

那师傅是中年人,有些固执,执意进言裙角缀花是近来的流行,要昭庆无论如何尝试一下。

锦书见昭庆脸色不悦,便开口申斥那师傅,“都说了我家姑娘不喜欢那些花儿、绣儿的,你还啰唆个什么!”

那师傅似在摇头,自语道:“罗山寺的翠菊可是开得正盛呢,贵人何不去亲眼瞧瞧,再拿主意也不迟。”

昭庆的心咯噔一下,自小,她喜春桃、他爱秋菊。

这师傅可是他买通了给她递信的?

昭庆故意不以为然地接了一句:“是吗?”

那师傅急忙回道:“正是,那里的翠菊开得比往年都好。”

昭庆看了锦书一眼,锦书不解,主子看她干嘛?

昭庆问锦书,“你想去看吗?”

锦书更是奇怪,自己不过是个小丫环呀!

那师傅这时又开了口,“听闻赏菊最好的日子是在白露。”

昭庆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看锦书。

锦书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仍旧不知所以,迷惘地接道:“白露可不就是后日?”

昭庆这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锦书长出了一口气。

晚上,定王回府,昭庆让锦书将他找来。

定王以为昭庆心系楚越的战事,已经不计前嫌,便兴冲冲地来到幽居。

昭庆日间在园中摘了几支花,插在瓶中,正凝视出神。

定王走到她身边,看看花,看看人,只觉人比花娇,花无人艳,忍不住伸手轻抚昭庆的脸颊。

昭庆默默地转过头去。

定王叹口气,“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日是真的喝多了!”

昭庆仍是不语,拉过一朵花来放在鼻下轻嗅。

定王只得转开话题,“那日,西骑将军并未给我明确的答复,只说要考虑一下,我想也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毕竟他与楚王有极深的恩怨。”

昭庆随手将花放回瓶中,看了定王一眼,“我这几日闷得慌,听闻罗山寺的翠菊开得很好,想去看看。”

定王一愣,没想到昭庆突然提出赏花来。“府中不是也有菊花吗?那翠菊不过是极寻常的花种,怎及得上我命人四处收集来的精品菊花?你在府中观赏不是更好?”

昭庆突然起身,直视定王,“你不过是想将我整日关在这里罢了!”

定王在昭庆的眼中看到极度的愤怒与伤心,急忙改口,“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你一定要去,我陪你便是了。”

白露那日,定王下朝后正欲陪昭庆出门,有大将军的亲信拜访,请他过府议事。

定王为难地与昭庆商量,“大将军难得向我示好,我改日再陪你赏菊如何?”

昭庆委屈地瞪着他,并不答话,眼中却是顷刻间罩上层晶莹水色。

定王不忍,只得吩咐家将军士按原计划护卫昭庆前往罗山寺,又特意命令锦书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昭庆身边,好一番叮嘱后才肯放行。

昭庆坐在定王出行专用的车撵里,静静地想心事。

那个人可会听她的?要不要央求他?

从小,她是娇贵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同母的王弟都晓得让她三分,只有那个人,那个人虽宠她、爱她,却不肯对她俯首贴耳,或许这也是骄傲的她喜欢上他的原因吧!

昭庆还没有拿定主意,车撵已经停了下来。原来罗山寺不过是城边小山上的一座不大的寺院。

下了车,昭庆被径直迎至后山,想必是定王早已打过了招呼。后山清静幽雅,翠菊遍布,阳光下明媚喜人,确是难得的景致。

军士们都守在了门墙之外,只有锦书陪伴昭庆左右,沿着丛间小径一路慢行下去。

昭庆心事重重,锦书也不敢随意讲话,开头的兴奋劲一过,便觉满眼的秋花也不过尔尔,可看昭庆的模样似乎还要继续走下去,锦书便试探着问,“姑娘,这些花左看右看都是一个样,好无趣,我们还是回去吧!”

昭庆冷冷地看她一眼,停住了脚,正站到一棵苍松之下。

“我口渴,你去取些水来。”昭庆吩咐锦书。

锦书看出来昭庆并无返回之意,不由急了,劝道:“还是先回去吧!”

昭庆不理她,只细细研究那树上盘驳的纹路。

锦书不得不搬出定王来,“出门前,王爷可是吩咐了奴婢,不可离开姑娘半步!”

昭庆冷哼一声,示意:你看着办吧!

锦书对昭庆的脾气那是再清楚不过了,一时间左右为难,偏在这时,树上惊起一群飞鸟,吓得锦书大叫。

昭庆厌恶地瞪她一眼,锦书心中沮丧,知道主子嫌弃自己,只想着先讨好昭庆再说,便委屈道:“那奴婢就快去快回。”

昭庆眼见着锦书提着裙摆,一溜小跑地消失了踪迹,才冷冷开口道:“你出来吧!”

那棵苍松脚下堆着几块小石,正是她小时调皮逼他记下的暗号,独一无二。

树后无声地转出一个高大身影,青衫黑靴,目光深切地注视昭庆。

昭庆平静地扫视来人一眼,随即将视线投注到身旁的一丛翠菊之上。

她记得父王曾对她说过,关键时沉住气才能取得先机。

尽管她当时取笑父王,自己不过是深宫中娇养的公主,何需知晓这治国处事的谋略。

尽管她日思夜念,抛下尊贵的身份寻到异国来,辗转飘零,积了满腹的心事想要对他诉说。

可真的站在他面前了,她才发现那些原本想好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无论是斥他薄情,还是倾诉思念,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设法说服他去援救她的国家和她的亲人。

刘武终是先开了口,“公主……”

昭庆冷笑,“这里没有公主!”声音似寒冰刺骨,连昭庆自己都觉陌生。

刘武急切地上前一步,“你,你为何离开楚宫?”

昭庆的目光倏地移到他的脸上,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明知故问!

刘武几乎被这目光刺穿,痛得说不出话来。

昭庆知道时机到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说服大将军援楚!”,她没有太多时间,她必须直奔主题。

刘武身子一振,突然反问,“若不是为了此事,你可要一直隐姓埋名地留在……,你还要继续……”

昭庆迅速打断他,“你可答应?”

刘武的手紧握成拳,愤声道:“你怎能如此糟蹋自己!”

昭庆冷笑出声,却不回答,眼睛机警地瞄向来路。要她怎么回答?她也是情非所愿,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会落到如此的境地!

刘武心痛难当,转身一拳狠狠捶上树身。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那个高傲圣洁的公主,那个他捧在掌心的爱人……

他倏地转过头来,双目血红,“是我害了你!”

昭庆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有什么用呢?如若能回到从前……,可是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两人对峙,远处有惊鸟飞起。

昭庆转身,抛下一句话,“我等你的消息。”

“我助你逃走!”刘武试图抓住昭庆的衣袖,却被昭庆闪身躲过。

不,昭庆不想逃走,逃去哪里?回楚宫?她无颜面对自己的父王!天下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归处……

昭庆向来路走去,她必须迎上锦书。

从罗山寺回来,昭庆再次病倒。

定王气得要拿锦书问罪,被昭庆拦下,她虽不喜欢锦书,却不想锦书因她而无辜受累。

昭庆夜间恶梦更频,每每一身冷汗地醒来,令守在她身边的定王心疼不已。

定王追问太医病因,太医只得告诉定王,怕是心病。

定王认定昭庆是挂念故国才心忧成疾,遂加紧了游说。

不日,定王为昭庆带来好消息,大将军改变了立场,上奏攸王,援楚卫攸。

昭庆被定王抱在怀中,似小猫般柔弱,定王亲亲她的额头,“这下你的病该好了吧!”

昭庆并无反应,她在想,那个男人终是帮了自己,是因为负疚,还是因为爱……

定王将昭庆冰凉的小手放在胸口,覆上自己的大手,“太医说你是心思太重,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有什么事,对我说。”

昭庆想,那个男人说服大将军援助楚国一定会招致寡母的反对,那个痛恨自己的老女人若是知晓他是为了她才这样做,是不是会气得吐血?

定王以为昭庆累了,将脸颊贴在昭庆的额头上,温柔地说:“你就在我怀里睡吧,好好睡一觉。”

昭庆闭上眼睛,又觉得不对,若是让那老女人知道自己堂堂的楚国公主沦落为了攸国王子的宠姬,岂不是真正遂了她的心愿,会更加开心才对?

不,还是保住这个秘密吧,给自己留住这最后的一点尊严!

昭庆是真的累了,乏了,在定王的怀中沉沉睡去。

冬天终于来了,定王府前所未有地安静,只因王府的主人请了王命随军出征,这时应是已入了楚地。

昭庆整日呆在幽居里,只有锦书与她作伴,她得不到前线的消息,心里很是焦急,只得抚琴解闷,往往是一只曲翻来复去地弹,手在弦上,心已不知飞去了何处。

下第一场雪时,传来了白越退兵的消息。

锦书喜滋滋地恭喜昭庆,王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昭庆心想的是,那个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吧,不知他再次回到楚国的土地上会有怎样的感受?

锦书又道:“听说,白越军本来已经攻到了楚宫附近,我们的大军赶去得正是时候,否则就连楚王都要自身难保了。”

昭庆心中难过,自己的父王一辈子养尊处优,没想到晚年过得如此不安生,先是自己,再是国家。

锦书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不过,听说楚王最小的儿子在混乱中失了踪,大家都传是被白越王掳走了呢!”

昭庆的心瞬间收紧,血气上涌,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盯着锦书,“你说什么?”

锦书茫然,“没什么呀,只不过是听闻楚国的小王子被白越王掳走……”

昭庆的嘴里泛出腥咸的味道,她猛地起身,不管不顾地冲过那道道垂缦,冲进那白雾缥缈的温泉……

怎么可能?子思,子思,不过十岁的子思,自己唯一的胞弟,除去父王外,自己在这世间唯一骨肉相连的亲人……

雾气将昭庆紧紧包裹,没人看得见她满面的泪痕,没人看得见她嘴角的血迹……

锦书焦急地在温泉室门口张望,这里是禁地,未经许可,除了定王与昭庆没人可以走进。

良久,锦书打定主意,等王爷回来,一定要仔细禀报,若是这位主子哪天真正发了疯,也好叫王爷晓得不能怪罪自己这个苦命的小丫环。

定王随大军凯旋归来那日,攸国都城的百姓冒着严寒夹道欢迎。四国已经和平了太久,战争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如今好容易有机会一睹本国将士的英姿,还是在邻国的土地上逞武扬威,百姓们又是新奇又是自豪。

锦书老早就跑出了幽居,一忽回来告诉昭庆军马已进了城门,一忽回来向昭庆转述听闻的盛况,没有一刻闲下来。

昭庆被她搅得头痛,又不得不靠她探听外边的消息,只得忍耐。

定王必须先进宫复命,这一入宫就让府中众人从正午等到了日落。昭庆心中有事,一编遍地弹那曲《云深处》,锦书受不了,躲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昭庆竟然倚着琴案睡着了,梦中也觉不舒服,总想找块平整的地方躺下来……

又冷又乏之际,一团温暖的云悄无声息地袭上来,托着她轻飘飘地飞起……

昭庆一睁眼,定王的整张脸映入她的视线,神情热切而欣慰。

“醒了,怎么能睡在这里!”定王温声埋怨她。

昭庆朦胧间,醒悟自己正被定王搂在怀中,浑身的暖意正是来自他的身上。

他回来了!

昭庆发觉,多日不见,定王的脸上竟多了一分坚毅的神色,即便是这般柔情地凝视自己,也与往日不大一样了。

昭庆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他眉心的那道深纹,他走前好像还没有这般深呢!

定王嘴角微扬,任昭庆好奇地抚摸,终是抓住那手指,轻轻地含进口中……

昭庆羞红了脸,完全清醒过来,暗骂自己失了心,想将手指从他口里抽出来,可被他大力吸住,又窘又恼,不禁狠狠瞪他。

定王被昭庆的神情逗乐,哈哈大笑,放过了她的手指。

“看来,这回是想念我了!”定王收紧了怀中挣扎的娇躯,冲昭庆眨眼说道。

昭庆挣脱不了,气得转过头去,不理睬他。

定王又笑,低下头,在昭庆颈上大力亲了两口,“可想死我了!”,说着,一只手便轻车熟路地探向昭庆的胸襟。

昭庆大急,扭身躲闪。

柔软玲珑的身体更激起了定王的兴致,他的喉咙深处抑制不住地传出一声低吟,猛地打横抱起昭庆,大步向床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