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作者:木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787

屋里的蜡烛已经吹灭了,香炉里的香也不燃烧了,祭灶的仪式正式结束了。虽然屋内还有飘散着香的气味,灶王龛仍然摆在八仙桌子上;崇言和崇功坐在两旁的茶几边一边喝茶,崇德和崇言的媳妇两人在一边闲聊,祭灶时那种有些神秘和呆滞的气氛似乎随着二位灶神升入天宫了吧。八仙桌上摆着三包打开的纸包,宇文先生站在桌子前正用刀在一块小案板上把长条的粘糖破成两半。孩子们的小姑帮着往小碟里放糖。一个碟里放三块糖,一个糖瓜儿、一块南糖和半块关东糖。信信手里已经攥着一块糖,一边吃糖,一边唱着什么,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其他孩子们一进来,马上就围到桌子前面去了,他们的目光一下子就全部集中在碟里糖的上边了。由于他们对于爷爷有一种敬畏的感觉,爷爷没有发话,孩子们只是有些眼馋地看着碟里的糖,无人伸手。

宇文太太看孩子们进来了,走到桌子前面对宇文先生说:“我买这糖有富裕。咱们给天雄他们的孩子送点糖吧。”

“是,我也这么想的。这些糖够分的,你给我一个大盘。”

“就使刚才放灶书的这个盘吧。”宇文太太说着把盘递给了宇文先生,接着又说道:“这么点东西,我就别去了。让志仁给送过去。”

宇文先生点了一下头,就从三个纸包里各拿了四五块糖,放在盘子里码好,然后对志仁说道:“你先把这盘糖送给穆叔叔那送去,回来再吃糖。”

“行!”志仁答应一声,接过盘子端着就往外走。

“别忘了把盘拿回来!”宇文太太叮嘱道。

“着急拿空盘回来干什么?”志仁走到门口,嘟囔了一句。

“省得人家再还礼啦。”崇容在一旁说道。

这时崇德把院中火盆里的余火浇灭后进来,一看几个孩子都围着他们爷爷,就说了一声:“你们几个,都先到旁边等一会儿。”

孩子们这才退到一边。

今天,崇言的一家人也回来过二十三,宇文先生家的人一下就增加了五个,人多了,也就更热闹了。宇文先生家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十六个人,老人把糖一碟一碟地分成十六份,也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直到志仁从外面进来老人才把糖分完。

志仁一进了屋,就对宇文先生说:“爷爷,穆叔叔和穆婶婶说:谢谢您!”

宇文先生笑着对老伴说:“他们还真客气。”

“是呀!”宇文太太也说道。

“志仁,盘子拿回来了吗?”

“没有。不是!我说把盘子拿回来,他们非说明天给送过了。”

“咳,还不如我去呢。”宇文太太在旁有些埋怨地说道。

“好了。下次记着。”宇文先生对志仁说道,然后对孩子们说道:“来吧,你们自己拿塘吧!”

孩子们听爷爷发话了一下就拥到桌子前边,但是他们并没有马上伸手,而是先看一看那个碟子了的糖大,然后才开始拿。总归还是一阵小小的混乱,孩子各自拿了自己认为满意的一份到旁边去吃了。

宇文先生看孩子们拿完了,就招呼道:“你们大人来拿吧!”

“甭拿了,放那吃吧!”崇德说道。

“是呀,我们吃,就自己拿了。您甭管了。”崇言坐在茶几旁也说道。

“妈,这屋坐不下,咱们我们里屋吃去吧。”崇容对母亲说道。

“也是,咱们拿几碟去屋吃吧!”宇文太太说着,从桌子上拿了两碟,然后招呼了一声崇德和崇言的媳妇。

可她们俩正在聊着什么,没有听见。

崇功看见大嫂、二嫂没有动,他便走到桌子前,说道:“我来帮她们拿吧。”

“一碟一碟地拿,太麻烦了。”崇容说道。

崇功听崇容这么一说,停下手来说道:“那你去,拿一个大盘来。”

“那还不好办。”崇容说完,一转身,就从里屋的碗柜里拿了一个大盘出来。

宇文先生又帮着把几个碟里的糖放在大盘里,然后递给了崇容。

崇容端起了盘子,就朝正在聊天的俩位嫂子招呼道:“大嫂、二嫂、咱们到里屋去吧!”

她们两人听到崇容的招呼,就带着信信到里屋去了。

“爸,您先到这边喝杯茶。”崇德一边说着,一边拿着茶壶往茶几上的一个茶杯倒茶。

“我也有点渴了。”宇文先生说着,走到右侧的茶几旁坐下。老人喝了一口茶,看了看这些孩子,地对崇德说道:“今天是二十三,没几天就春节了。过了节,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就又长了一岁。”

“可不是吗。一转眼,这些孩子就长大了。”崇德放下茶壶,说道。

宇文先生又似乎若有所思地对崇德说道:“我今天很想听一听:他们长大了的志向是什么?”

“那就问问他们呗!”崇德很干脆地说道,然后对这些孩子说道:“爷爷问你们今后的志向是什么?”

这几个孩子一听都很兴奋,七嘴八舌地抢着说:“爷爷!我想长大了做一名火车司机。”

“爷爷!我要做一个宇航员。”

“爷爷!我最想当一个医生。”

“我想当一名画家。”

宇文先生笑着说:“你们将来做什么都很好,行行出状元。我希望你们能学习好,做一个正直的有道德有文化的人。咱们家中有你老祖留下的一些书和字帖,也有我用过的一些书籍和词典。如果,你们当中有谁喜欢研究中国的文学,我就把这些书送给谁。”

孩子们吃着糖,没人回答。崇德的孩子们从小生活在这四合院中,对爷爷屋中古老的家具和这一成不变的摆设不大喜爱,由于年龄还小,他们对书架上存放众多的各种书籍、字典和许多线装的古书不仅无法看懂,也不感兴趣。虽然宇文先生经常对孙子们说:你们将来谁要上了大学学医,就把家中唯一的一本明本医书,送给谁。谁要上大学学习中文,就把一套康熙字典送给谁,而且还给他几本珍贵的字帖。可是孩子们只是有时好奇地翻一翻爷爷书架上那本巨大比城砖还厚的英文韦氏大字典,看一看里面插图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他们主要就是在练大字时经常让爷爷给指导,爷爷不仅对他们拿笔写和坐的姿势要求十分严格,而且不时地教导他们要“坐如钟,站如松”,那几乎不可达到的标准,所以他们对爷爷是敬而远之。崇言他们一家不住在这里,所以孩子来到这里只喜欢在院子里围着大鱼缸玩,或钻到小院的竹子里挖点什么玩。所有孩子都对锁在后院北屋里祖宗龛桌下的那七八个做工非常讲究的蛐蛐罐十分感兴趣,要是装上蛐蛐该有多棒,但是没人敢要。宇文先生也在不经意时引用一些圣人名言名句讲给孩子们听,或讲一些儒家的为人之道。但是孩子们在小学校里没有学习古文,对与国学的了解,只停留在对三字经和百家姓认知上,对孔孟两位圣贤的学说知之甚少,所以对孔孟之道也处在朦胧的状态。现在宇文先生书架上的这些书籍,基本上可以说已经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但是今天似乎只有时光还关注它们的存在,大概时光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之所以就这样,无所不能的时光就把这些书籍的纸页煎熬得成焦土色,以至今天更无人想要爷爷的这些古旧的书了,而且,也不知道时光采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些线装书的蓝布书皮弄得褪色发白,使这些淡蓝色的松软书皮变成了灰尘们天天喜于落脚的地芳。灰尘们似乎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它们这个群体能陆续持久而来,这样久而久之地持续下去,在不久的将来它们就会覆盖和淹没这些古旧的书籍,从而它们将会取而代之成为满腹经纶的东西。这就可能是这位老人每天都用掸子打扫书架上这些书籍时,就会扬起一些灰尘的原因。

崇言在旁插言道:“我看你们应该有谁能上大学,当你们长大了的时候,那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那时会是科技的时代,许多科学幻想的东西都会实现。如果你们没有知识就会被淘汰。”

孩子们一听说二十一世纪马上兴奋起来,志义对他说:“二叔,我们老师说了,那时候人类全部实现电气化,机器人可以代替人们工作,蔬菜都在工厂里生长,人只要按一下电钮就可以。”

“爸,我看科学画报上画一个小货车就能装一个大南瓜,西红柿长得比茄子还大。”崇言的大儿子非常认真地说。

“二叔,我想做一名宇航员,我就可以开着飞船到月球上看一看,还可以看一看火星上有没有火星人。”志义又神气地说。

崇德看见爸爸认真地听着孩子们的谈话,并未因为孩子们扭转话题而不高兴,他接过话,有些总结似地说:“你们说的都很好,想象力也很丰富。将来社会发展的速度有在于它的经济基础和文化程度高低,需要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所以你们要掌握所学的知识,有这么一句话: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当然你们有你们的志向,我不免强。我和你爷爷一样希望你们中有人学习或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这不仅仅是因为咱们家有这样的传统,而是因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就那中国的书法来说,一个人学一辈子也学不完。咱们家有许多你老祖留下的字帖,你们平时少在胡同里玩一点儿,练一练大字将来都有用。”崇德总是不失时机地教育孩子,一味地灌输学而优则是的理论。

宇文先生作为隔辈的老人对孙辈的要求不是那么严格,喜爱大于希望,对于晚年孙儿满堂已是很满足了,听到孙子们不同的志向,虽然有些遗憾,也还是高兴。笑着说:“现在时代的确不同,科学进步,人的思想开阔多了。我是旧时代过来的人,还是老脑筋思想有些守旧。但是传统文化有许多好的东西,你们在学校一定学了很多新的知识,但是古人给我们留下许多东西值得后人学习。孔子讲:三人行必有我师。学而不思则罔。这些都是千古名言,我希望这些话应该作为你们的座右铭,也作为你们追求的目标之一。”

老人的话不多道理很简单却又引起孩子们新的话题。

“爷爷,我们老师告诉我们,我们这一代人是要建设社会主义,为实现人类最终的理想共主义而奋斗。”崇言的二儿子志诚说非常认真。

“那当然了。我还知道人类社会有五种社会形式:一、奴隶社会,二、封建社会,三资本主义社会,四、社会主义社会,最后是**社会。”志仁就把上课所学的知识一股脑全搬了出来,然后骄傲地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

其他的孩子也就上小学四五年级,对于社会主义和**只有模糊的认识,还分不出个来呢。他们听他讲的这一套真是条条是道耳目一新,却不十分理解。

他爸爸崇德接过话,问道:“那你知道社会主义原则是什么吗?”

“原则吗?”志仁想了想,转了一下眼珠说:“是按劳分配。”

“对,答的不错。”崇德鼓励了他一句,又问道:“**的原则是什么呢?”

志仁拉长了声音,回答道:“不知道了。”

“**的原则是按需分配。它是人类最理想的社会制度,它的实现是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国家刚刚开始社会主义制度,由于中国的封建社会延续了几千年,资本主义社会在中国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历史,所以说我们的社会主义要经过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后,才能实现**。”崇德就按志仁讲述的人类社会的五种社会形式,解释了一下两种社会的概念。

“爸!那将来就没有第六种社会了吗?”志义突然问了一句。

“那只有生活在**的人才考虑的问题。”崇德笑着回答。

“没有!我们老师说过,**是人类社会最终的社会形式。”志仁十分肯定地说。

崇功似乎没有兴趣解释这个问题,笑着没有回答。

可是这几个孩子觉得志仁的**十分正确,乱哄哄地嚷嚷着说道:没错!这太简单了,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我们老师也给我讲过。对!小叔,您这不对!

志义扮了个鬼脸,说道:“小叔,您这次得少数服从多数,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结果。这回您卡壳了吧。”

他爸爸崇德瞪了他一眼。

宇文先生咳嗽了一声,说:“我看你们的说法都有道理。我小的时候只知道‘三字经’‘百家姓’,没有你们了解这么多。孔子有这么一句话叫:君子和而不同。我觉得他讲的就很好。人们在一起应有不同的想法和意见,大家互相探讨,任何人都很难预测将来发生的事情。你们说对吗?”

这些孩子对爷爷的古书不喜欢,但对爷爷所讲的话非常信服。因为爷爷经常引用古人和孔子的话,听起来深奥不好理解。但经爷爷一解释,却简单易懂很有说服力。这次爷爷似乎也支持他们一方,一个个眉飞色舞,异口同声地说:“对!”

宇文太太从里屋走了出来,说道:“时间不早了,信信都快睡着了。他爷爷,你们也别聊了,该休息啦!”

崇德的妻子抱着已经睡着的女儿也走了出来。

宇文先生一看钟都快十点钟了,站起身来说:“快十点了也不早了。崇言你们今天就住在这吧。”

“行!我先帮您收拾一下。我呆一会儿在您那书房支那张行军床,我就在那屋睡了。”崇言说了一句,过来要帮着收拾桌子。

“崇言,你别管了。这点事,我和他小叔一会儿就收拾完了。你先安排你们那三个孩子吧。床,你得自己安了。”宇文先生对崇言说道,接着宇文先生又说道:“让你妈给孩子们找几床被子。”

“知道了。我这就去拿去。”宇文太太在旁边答应道。

“那也行。”崇言说完,就招呼他的三个孩子。

“二嫂,您就到我那屋去吧!孩子让他们安排吧。”宇文先生的小女儿在旁边对她二嫂子说道。说完,她拉着她二嫂就走。

崇言的孩子是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一听说今天住在爷爷家很高兴。在爷爷家前院、后院和跨院儿跑一跑,虽然不能像夏天那样登梯子上房去摘枣,但有时能不知那个犄角旮旯找出一个奇特的玩意。崇德和崇言的孩子年纪相当,在一起时免不了争斗和口角,但是兄弟的情意使他们在一起玩的还是很快乐。

志仁此时有点像老大哥的样子,招呼道:“你们都住在我们屋吧!”

“走吧!”志义在旁边也邀请地说道。

崇言的三个孩子没有和他们的爸妈商量一下,跟着崇德的三个孩子一窝蜂似地就跑了出去。

宇文先生的儿子和女儿先后都回自己的屋子了,宇文先生想把屋里的空气换一换,就敞开屋门;然后就开始收拾茶碗和放糖的碟。老伴一会儿就回来了,宇文先生对老伴说了一声:“我去关街门。”老人随手关了院子里的灯,就走了出来,穿过游廊时把游廊的灯也关掉了。门道二十五瓦的灯在夜间照的门道还是比较亮,敞开的大门外胡同里安静无人。站在门外就可以看见悬在门道的那块黑漆大匾,灯光下上面四个端正的正楷金字“范世遗风”比白天看得还清楚,可能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才显示出它的存在。百年来的光阴似乎出它于对这座门楼内百年遗世之作的怜悯之心,多少年来一直未把它那种催枯拉朽的魔力施加于它,也是由于宽大门道能遮挡使风雨对木匾也无可奈何,如今这块黑漆大匾的风采依旧。这条胡同里高大的门楼有几家,现在只有宇文家的门道里挂有这么一块匾。每当街坊邻居或亲戚朋友同宇文先生谈论起这块匾时,宇文先生脸上总露出惬意的神情,今日它成了一块迎送灶上两位神仙的金字招牌也不大为过。大街门每天都是宇文先生亲自关上,今天老人像往日一样关上厚重的大街门,插上门上上下的插棍,上上大门闩,最后在铁搭扣上锁上一把大铜锁。宇文先生随手关了门道里的灯就向回走,进了外院一看崇德夫妇住的北房已经关灯了,孩子们住的西间屋也关了灯,可是屋里还不断地传出嬉笑的声音,院内还没有完全地肃静下来,这时银白色月光刚好照射到窗台下面,就好像好奇的月光静静地伏在窗外倾听孩子们的心声。宇文先生看到这情景感到十分欣慰,他看了一眼孩子们住的屋子,不由感叹地说了一句:“这些孩子们呀!”然后,老人借着银亮的月光向自己住的院内走去。老人回到自己的屋后不久,也熄了灯。

宇文先生的四合院里一切都安静下来,夜深人静又是一个平安的月夜,月光无声地撒满了长方型的四合院的地面上,静静的月光使院子里充满了平静和安详的气氛,小院中的人们在睡梦中等待幸福和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