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作者:木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56

穆天雄走了有几天了,穆太太一个人在家里忙着收拾安顿这个新家。这些日子她有时随同宇文太太上街买点菜,在同宇文太太的闲谈中对周围住的邻居有所了解,逐渐也对这里的大街小巷熟悉了。这天已是二十九了,穆天雄还没有回来,穆天雄的媳妇在家中呆着心中有些焦急,她就来到大门口。

此时上午十点多钟天气晴好,但是还是十分的干冷,在胡同里玩的孩子却不少。一帮小子在胡同中间的影壁前踢球,穆天雄的两个女儿正和胡同里的几个女孩玩跳皮筋,她的小女儿独自一人站在大槐树下看她们跳皮筋。小姑娘一看见她妈妈来了,“娘!”叫了一声,就向她妈妈跑了过来。那几个跳皮筋的几个小姑娘忽然听到她叫‘娘’这一声感到新奇可笑,刚要笑可看见她妈妈从大门里走出来,一下哑然止住了。

“娘,她们不让我玩。”小姑娘委屈地向她妈妈说。

“你太小了,你看她们把皮筋举起来你都够不找。我带你上街去看看你爸爸回来没有。”

这时宇文先生从胡同西边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大门口。

“大叔,您好!”穆天雄的媳妇朝着刚下了自行车的宇文先生问候道。

“您好!”宇文先生回答道,又低下头和蔼地问道:“小姑娘,你今天怎么不高兴了?”

“咳,她太小人家不带她玩。我想带她上街去看看,她爸爸到今天了还没回来。”穆天雄的媳妇说着,脸上流露出焦急的心情。

“噢,路上可能车不好坐吧,不要着急。没准下午就回来了。”宇文先生安慰道。

“我姐来啦!”

“我爹回来啦!”穆天雄两个跳皮筋的女孩大声地喊着扔下皮筋,向胡同口跑去。

两个女孩,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一、二岁,每人背着一个大花包袱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从胡同东口走了过来。穆天雄肩上扛着一个大麻包,下面的胳膊向上伸起护着麻包,另一只胳膊夹着羊皮袄,歪着脖子跟在她们的后面。穆天雄的媳妇一看非常高兴马上迎了上去,过去就把她男人肩上扛着的麻包接了下来。

宇文先生一看这情景,也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要帮着他们驮东西。

“天雄,你回来了。来把这东西放在车上吧,挺沉的吧。”宇文先生打了个招呼,说道。

“大叔,您好!您好!不必了,不必了,这没有几步。”穆天雄和他媳妇抬着麻包满头直冒汗,还坚持着说。

说话间,穆天雄一家人连搭带背着这些东西和宇文先生一起来到大门口。

“玉娇、玉容、你们过来,见见宇文爷爷。”穆天雄放下麻包,对两个刚来的女儿说。

两个女儿把包袱放在地上,她们很大方地对老人问候:“宇文爷爷,您好!”

“好!你们好!你们好!”宇文先生看着穆天雄的两个女儿连声说道,接着老人又兴奋地说:“这两个姑娘都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这是大闺女,玉娇今年十六。这是我们的二闺女,玉艳十二岁。”穆天雄的媳妇满意地介绍着说。

胡同里踢球的孩子一看宇文家的门口站了一堆人,呼啦一下都跑过来了,一看地下放着大麻包,花包袱,还有羊皮袄和网兜,就知道这一定是宇文家新搬来的乡下人。胡同里的孩子已经从志仁和志义的嘴里得知他们院里新搬来了一家街坊,那天也有人看见他们家门口停着的破牛车。据说:那赶车人是一位壮汉,他走了一夜山路都不带眨眼的。他的两手要扳住牛犄角,就能把牛搬一个儿。今天孩子们看到这个中年汉子那健壮的身材和一脸未刮的络腮胡子,他们马上就相信了。当他们听到这一家人和宇文先生谈话时,才注意到他们刚来的两个穿花棉袄、围着紫红色头巾的女儿。那时冬天城市的孩子同农村的孩子的主要不同也就是穿的是棉袄外罩上一件蓝布做的学生服,塑料底灯心绒面的棉鞋。当他们看到这两个农村妇女打扮的女孩,脚上穿家做的棉鞋沾的黄土看起来真够土的,不禁围在旁边小声地嘀嘀咕咕议论起来。

大女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自然地回过头来笑了笑,看了一眼像是同来的人打个招呼。男孩子们不知为什么一下就被她迷人的一笑征服了,也不知到她一甩头是她头上那一条系着红头绳的大辫子碰到了男孩子的那根神经,他们的议论一下子嘎然而止,当他们再从新开始足球比赛时,似乎也不再有那么激烈的程度了。

宇文太太从院里出来要上街买东西,还没走到门道就听外面说话的声音和杂乱的声音,老人紧走几步来到大门口,迈出门槛一看穆天雄回来了。宇文太太仔细一看穆天雄的一家人七口都在,有些惊喜。她站在大门口很高兴地打着招呼说:“天雄,你们回来了。”

穆天雄抬头一看是语宇文太太,马上回答道:“大婶,我回来啦。您老好!”

“您好!您这走了有好几天了,您太太和我念叨过好几回了,怕你有什么事耽搁了回不来。这多好,明天正好年三十,你们一家人也团圆了。这回在这过个团圆年吧。”宇文太太一口气把过去发生的事和未来期盼都说了。

穆天雄连忙对两个大女儿说:“你们过来见见,这是宇文奶奶。叫宇文奶奶!”

“宇文奶奶好!”

“宇文奶奶好!”

“好!好!”宇文太太一见穆天雄的两个女儿也连说两个好字。老人走过来看到她们,羡慕地说:“嚯,你们这两个姑娘可真是端庄秀丽的大姑娘,有礼貌又那么规矩,你们夫妇二人真是有福气。”

宇文先生已经把自行车推进院子了,又出来对正在踢球的孩子喊道:“志仁、志义、你们过来帮你穆叔叔搬一搬东西。”

这两个孩子听到爷爷叫他们马上跑了过来,其他孩子羡慕地看着他们,生活中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精彩的时刻。

宇文先生的两个孙子过来就要帮穆天雄搬这大麻袋,穆天雄笑着说:“你们那搬的了,还是我来吧。”

男孩子在总想在女孩子面前显露一下,志仁伸出两手抓住麻袋拽了两下没有拽动,觉得很现眼。他就憋足了力气两手一使劲总算把倒在地上的麻袋立了起来。

“好,小伙子有力气。”穆天雄称赞道,又说:“这麻袋要是装上黄豆那就是二百斤,我扛起来都费劲。”说完,穆天雄一手抓住麻袋角,一手一托就把麻袋放到了肩上,迈步就上了台阶。

“你们不用管了,我们自己来吧。”穆天雄的媳妇客气地对两个孩子说。

“让他们拿点别的吧。”宇文太太坚持着说。

这两个孩子帮着她们把其他的东西都拿进了院子。

“宇文先生,宇文太太,您这忙什么呢?”一位穿着一件蓝布面棉猴大衣,大衣的帽子背在后面,头上戴着一顶蓝呢子帽子,说话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削瘦,脸色有些苍白,垂在鼻梁上陈旧有些油腻的眼镜给人的感觉是一副落魄的样子,可从此人的举止和神情上看还是清高自命不凡的一个人,他的话中有话。这个人站在旁边已经看了一会儿了。

“噢,钟离教授,您好!没忙什么。这不是我这新搬来一家街坊,也是一个朋友,人家新来乍到得帮着照顾照顾。”宇文先生解释着说道。

宇文太太一看二人可能还得要聊一阵子赶紧说道:“钟离教授你们聊,我出去买点东西。您过年好!我给您拜一个早年。”

“您老也过年好!祝您这一家人在新的一年里幸福安康!”这位教授真诚地宇文太太说道。

“谢谢您!”宇文太太说完,就向胡同外走去。

“那您老是把房子卖了?”教授直截了当地问道

“对,卖给他们了。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当个房产主吃房租不太好,我们祖上也没有这个先例。”宇文先生如实地答道。

“我看您这是明智之举。”钟离教授说着扶了一下眼镜,往前挪了一步,神秘小声地说:“您老恐怕没有去过农村,我在农村可呆过一段时间。恕我直言:在农村像您住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间房的人土改时一定要划为地主,在当时也是斗争的对象。这几年的运动也不少,说不定那一天这风向一转就会转到您这儿。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就说咱们这位主任管辖这一方百姓,看着您住这么大的房子,他却住在大杂院里心里会怎么想。您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宇文先生听得心理很不是滋味,看这位教授文弱的样子,可一说话就招人不爱听,倒像一个点爱煽风点火的人。老人心中暗想:看来这位仁兄的右派帽子就这么戴上的。可是一思量他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平时在同卜主任聊天时,他的话中也提到关于过房子的事;他那半睁鹞鹰般的黄眼珠也闪出过贪婪的目光。老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您的话有道理,可是我住的这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也是我祖上买的,国家承认的合法私人房产,我们自己住,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宇文先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说的自信理由充分,可是当老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忽然脑子里不知为什么也开始对自己说的话也产生了疑问,这大概是由于教授的歪理所致吧。

这位教授听到老人带有疑问的辩驳时,也注意到老人神情的变化,他两手向后一背,笑着低声地说:“当然,现在不会有什么问题。您看现在农村在经过土改、人民公社化后整个社会的结构有了彻底的变化,城市中也完成了对私有制的改革,国家初步实现了社会主义,多数人希望超英赶美早日实现**。可是搞了许多运动来,似乎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却产生了负面的影响。”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抱怨地说:“咳!我这个爱讲话的人居然成了右派,我看您老现在退休在家安度晚年真是令人羡慕。现在对文化界开始的批评的确令人深思,我这人不是杞人忧天,可我感觉到在思想领域的批评不会是一个小事情,可能会导致一场什么运动革命的。所以说您现在把闲置的房子卖掉不愧为明智之举。”

宇文先生同意似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天我和图欣胖子聊天时,他也谈到了这事,没想到你们所见略同。”老人说完略微一笑。

“我和他可不一样,他那个人可是个滑头,左右风圆的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讲述我个人的观点仅供参考。”教授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您是做学问的人当然同买卖人不一样。”宇文先生笑着说道。

教授凑进身子,压低了声音对老人说:“这是我个人观点,不要和别人讲。”

“那不会的,咱们这不过是闲谈。”宇文先生回答道。

“宇老,今天就要过年了,我这也顺便给您拜个年,祝您合家团圆,万事如意!”没想到这位学究先生转过话题,对宇文先生又说了一套话拜年的话。

“谢谢您!”宇文先生连忙说:“钟离教授,我这也给您拜个年,祝您全家春节快乐!事业有成!”

钟离教授苦笑了一下,朝老人点了一下头就向自己的家门走去。

宇文先生这才感到自己说了一句人家最忌讳的一句话,老人抬了一下手,想打个手势也没有举起来,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