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托孤
作者:肥猫沁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58

在看到现场的刹那,易云飞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和眩晕。

六个高大壮实的牧族汉子,随他们胯下的马匹一齐倒在地上。缰绳,还握在掌中;足尖,还蹬着马镫;手指,还未触及腰间的匕首;连马腿,都还保持着奔跑中的微微弯曲……

六人七马,均是一剑断喉。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这手法,与两个月前的梅州惨案,简直如出一辙!

易云飞使劲扶住身边的坐骑,竭力遏制着身体不由自主的虚软和摇晃。她深吸了几口气,用力甩甩头,好像要把噩梦般的压迫感全都甩出去,尽量像个见过些世面的寻常女子一般,惨白着脸色颤抖地立在一旁。仅凭锐利的目光穿过来往人群,暗自审视现场的每一处细微。

现场并没有王老爹的尸体,只是那匹无人骑驾的马上有个破旧褡裢,里面落出几柄粗糙的自制小刀,与那日王老爹给客人割肉用的一模一样;马背上其它包裹中,也尽是汉族男子的陈旧衣物用品。由此看来,至少在凶手出现之前,王老爹确实是和苏鲁他们在一起。但地上人血马血混为一处,又被护卫队踩得狼藉难辨。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在众人遇害前离开,还是已在凶手剑下负伤逃走,抑或是已经在他处丧命。现场周围既没有发现马粪,也没有宿营过的痕迹,凶手和失踪的王老爹,竟好似在这茫茫草原中凭空消失了一般。

除却王老爹下落的疑团,易云飞还发现:虽然杀人的手法都极为相似,但这次杀戮与赵家灭门案有两处显著的不同。

首先,苏鲁马队携带的银块和货物,都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廉价的常见器具随地散乱着,乍看起来极像马贼谋财害命。但死者身上的锋利佩刃却都没被拿走,这又似乎与马贼的作风颇为不符。

另外,在赵家惨案中,所有的死者表情都很平静,仿佛还未感到疼痛便已彻底失去意识;而这里的受害者,却似乎在临死前亲眼看到了地狱一般。每位死者的头颅都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向天空,每张脸都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怨毒所扭曲。这阴冷的景象,使得这片蓝天沃野都好像笼上一层让人战栗的惊悚。

易云飞心底,浮起莫名的疑惑和不安。耳边回响起那夜古城墙边黑衣男子的话:“胜负未分。我会再找你。”

不对!肯定不对!

虽说不出疑点到底在哪里,但易云飞就是有种直觉:在纷繁诡异的表象之下,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和所有人都忽略了的……

突然,小臂被一只汗湿的大手紧紧握住,对方力道极猛,直捏得易云飞骨头生疼。转过脸去,只见流火面色铁青,双眸直直盯着那个破旧褡裢,艰难的呼吸中似乎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易云飞不由得一怔。

有一种人,乍看起来似乎毫无过人之处,却独有难以言喻的奇异魅力,能够让别人浑然不觉又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流火便是此类。

一路同行,易云飞见识过他的恣意狂荡、一掷千金,见识过他的礼贤下士、心细如发,见识过他的深思熟虑、随机应变……却唯独没有见过他在人前失态而不能自抑。

流火此时毫无预兆的动容,倒让易云飞对孔羯这个人颇感兴趣起来。她一向无心于官场是非或宫闱逸事,她只是好奇:究竟何方神圣,能对心机暗潜野心深藏的流火,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可以肯定的是,孔羯身上的秘密,绝不仅仅倭寇财宝这么简单!

易云飞嘴角微扬,轻轻拍了拍抓着自己的这只手。柔和而微凉的刺激,让流火略微沉静下来。他脸色稍缓,感激地朝易云飞一瞥,翻身上马,暗暗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便径自掉头向远方奔去。

易云飞微微一笑,策马跟上。

碧空高远,草野浓翠。

一白一棕两骑骏马并肩疾驰。马上一对妙龄男女,俱是身形洒脱矫健,衣袂随草原上的劲风猎猎招展。然而,他们脸上,却丝毫不见策马疾驰的畅快淋漓,反倒都是眉头微蹙面色阴沉,似各怀心事一般。

男子阴沉的脸色上浮现出一丝决绝。“吁!——”他突然急急勒住缰绳,胯下棕马训练有素地刹住身形。一旁的女子见状,也止住去势,默默望着男子的侧脸,目光平静如水。

男子长叹一声,侧过头,对女子凄然笑道:“云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朱蒙的事么?……现在,也许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易云飞眸中一阵波动,却仍不做声,只是迎着流火轻轻点点头。

“这还要从二十六年前说起。”流火极目望向远方,虚无的目光似乎穿透茫茫草原,直视着某个未知的情境,“先皇年老体衰,自知不久于人世,便想尽快传位于太子。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突然身患恶疾,御医们束手无策,不久太子就一命呜呼了。先皇无奈,只好另立一个儿子为储君。这儿子虽不及已故太子那般经验丰富老成持重,却也宽厚仁德做事有度,先皇大略还是放心的。只是,新太子的生母是先皇宠妃刘娘娘,这个女人功利心重又城府颇深,她的哥哥——也就是现在的太师刘罡,虽然当时只有三品,却是个不能小觑的多智阴狠角色。先皇担心日后这二人终是祸害,眼下却又要靠他们的力量来稳固新太子根基。杀不得,又留不得,这让先皇很是为难。”

流火嘴边溢出一摸苦笑,轻轻催动马匹,二人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着。

“后来,先皇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他先是破格提升了刘罡,然后任命与刘罡素来不和的田儒隽为太子师,希望以他们的力量互为制衡。接着,先皇又把一位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的贤才贬为庶人。明面上,先皇将太子托孤给刘罡和田儒隽,暗地里却向太子留下口谕,要他立稳脚跟之后,一定要即刻重新启用那位被贬贤才,拜为丞相,方能顺利剿清刘、田二人的势力,从而保得江山平稳。……云飞,想必你已猜出,那位被贬贤才到底是何人了。”

易云飞点点头,道:“但是,这段秘史又如何跟朱蒙扯上关系呢?”

流火微微一笑,说道:“一年后,先皇驾崩,太子登极。刘罡和田儒隽一开始也都兢兢业业各司其职,局势也算清平。就这样又过了四年。到第五年头上,突然发生了沈家一户被灭门的大案。蜀锦历来是重要贡品,而沈家又是世代供应官办蜀锦的巨户,所以此案一出即惊动朝野。皇上大怒,急派京城六扇门前往调查。朱蒙,就是最早负责此案钦命总捕头。”流火望了易云飞一眼,继续说道,“很快,朱蒙便秘密传来回音,纵观沈家惨案所有端倪,似乎都隐约指向京城高官背景,只是关键证据均已湮没,若要了解个中细情,还需进一步调查。……这个结果让皇上震惊焦虑万分,他随即想到了先皇临终前的暗谕。当时孔羯已经回到家乡深居简出。皇上认为时机已到,决定立即下诏启用他为丞相。……但不巧的是,这件事被刘罡刘太师知道了。”

易云飞目光一凛,屏息静听。

“当天晚上,皇上就亲自将拟好的诏书烧毁了。……云飞,你一定很想知道,刘太师是如何做到的吧?呵呵,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他不是以政治施压,不是以亲情威胁,更不是以武力逼迫。他只是向皇上呈上了一幅画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