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七十八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334

“秋风清,

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柳逸安凝目车外荒草连绵,落叶缤纷,心中愁肠百结,幽思千转,忽而听得这番弹唱之声,顿时觉得心中凄苦,胸臆间被悲情充斥,无法宣泄,悲怆的对瑶璟道:“姐姐别弹了……”

瑶璟却似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绛唇轻启,声如幼莺出谷,似乳燕归巢,便将那这首秋风词的下半阙唱了出来: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莫相识。”

歌声宛转悠扬,却隐隐透着一股凄凉,透着一股冷涩,无比的缠绵悱恻,一字一字便如钉入柳逸安心中去一般。那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只觉身躯猛地一晃,险些从车内跌飞出去。“求你,别再唱了……”柳逸安面庞已渐渐扭曲,仿佛受着莫大的痛楚。

“我自唱我的,与你何干!”瑶璟两片眉儿倒立起来,竟勃然大怒,一曲方歇,一曲又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琴声本便直透人心,加之这歌声如泣如诉,悲凉凄楚,便如穿肠毒药,让人闻之生不如死。柳逸安听在耳中,又悲又怒,猛地立起,大声咆哮道:“嫣嫣,芸萝好端端的活在世上,你失心疯了么?居然唱这悼亡词!”周身劲气鼓荡,直欲将那车顶掀翻了去。

“你敢骂我!”瑶璟双睛怒鼓,抱琴起身,右脚一踏,将这马车的辕轭尽皆踏断,那两匹骏马摆脱束缚,受惊长嘶,风也似的在山道上奔驰远去。

二人各催真气,那马车双轮深深的陷入泥泞中去。车厢此时只有一根轮轴支撑,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尘满面,鬓如霜……”柳逸安神情忽而颓顿,凄然一笑,“生离总好过死别!小弟怨天尤人,反倒让姐姐讥笑了!”说罢双眸微阖,负了覃、穆二人从那马车走下。

却不知何时风雨已停,一轮杲日中天而悬,天高风清,苍穹如洗。

“方才自己为何要那般激怒他?”瑶璟见柳逸安呆立道旁,背影凄冷,心中蓦地怅然若失,也无声无息的跃下。那马车尾重首轻,待瑶璟一离车便猛地倾入泥浆中去。

“世间谁心无魔障,天涯何处不囚笼!”柳逸安低声吟罢,忽见远处一处险峰峭壁上有一洞穴,便负了二人大步奔了过去。

柳逸安这两句乃是自嘲之语,瑶璟听得却觉便在说自己一般,双眸中异彩流转,一动不动的立在道路中央,任凭道旁树木上的雨水滴滴打落在衣衫上。弹指之间,柳逸安去而复返,面无表情的道:“他们既然能够寻到这矿山,想必知道出山的途径。”也不等瑶璟应答,双手一握剑柄,一握剑锋,将邪螭扛在肩上,从山道上径行了去。起先打算询问穆天侠他武艺从何学来,此时竟自忘了。

待二人远去,在道上缩成两个黑点,穆天侠在那洞穴中立起身来,摇头叹道:“这世间最痛苦的相思,不是天涯,而是咫尺……”回头看见覃雨非酣睡的脸庞,艳如桃李,俏若梅兰,兀自瞧得痴了……

“那长矛与方盾,质地奇特,刚韧非常,远非寻常钢铁可以比拟,若是得万人配备此等兵器,便是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虎贲之师!”行得数里,柳逸安忽而慢下脚步,回头对瑶璟说道。

一路上柳逸安不言不语,瑶璟还道他记恨自己,此时闻他说话,不由一喜,却全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檀口微张,茫然不知作何言语。

“这黄家,好似……”柳逸安话未说完,低呼了一声,“有人来了!”

二人纵身而起,藏身在道旁一株擎天榉木上,只见三辆马车首尾相继,碌碌行来,与他们方才搭乘的矿车一般无二。车轮声渐近又渐远,二人从那树木参差的枝叶间一飞而下,瑶璟看着地面马车或深或浅的辗痕,不由愕然:“这矿山的奇铁,要运到何处?”

柳逸安本也心存疑惑,无意间瞥见自己腰间那飞龙玉佩,心底登时一寒,冷冷的对自己道道:“柳逸安,你如今还有心思管这般闲事!”暗自一哂,提步便行。

“如今那马车被遗弃在路中央,那男女二人还昏迷不醒,你就不怕他们被那些黑衣人寻到了么?”瑶璟好奇心起,本想要把这其中的蹊跷查个一清二白,此时见柳逸安不打算做片刻停留,便追上去问道。

“萍水相逢,何必挂心?”柳逸安冰冷的答了句,脚下没有丝毫缓慢,“柳某无侠义之心,不行侠义之举!”电字诀起,一掠已在丈外。

瑶璟道:“我费了好一番心思欺骗那二人,倘若他们死了,我这身上的伤还不白受了?不好玩,不好玩……”嘴上虽如是说,脚下却几个疾步,赶上前来,与柳逸安并肩而行。

那山道本行往东南,过了几里便转向北方。二人行至一巨大的峡谷,便见那山道左靠悬崖,右临深渊,绵延似无穷尽,乃是人工从那峭壁上开凿出来的,却如鬼斧神工,天造地设,好一个险谲的所在。

柳逸安踏上那险道,便提了邪螭在手,心道:“狭路相逢,无处躲藏,倘若再遇到运矿的马车,免不得要伤几条人命了!”

一面是千仞之壁,云雾缭绕,一面是万丈之渊,水声如雷。人在那道上奔行,便似在云端飞翔一般。柳逸安与瑶璟沿那道路行了数里,并未遇到人马,却见前方出现一个黝黑的岫口,其上笋石嶙峋,便如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内里阴风飒飒,寒气凛凛,见不到半丝光线。

“这洞中莫不有什么妖魔鬼怪?”瑶璟立在洞口,感觉冷声迫耳,寒气袭人,嘻嘻笑道。

“你我不都是鬼怪么?”柳逸安冷笑了笑道,信步踏入其中去。瑶璟怒瞪了他一眼,紧随而入。二人目力如炬,这漆黑无光的洞穴便如千万明灯照耀一般,洞内毫发可见。七转八折行了半个时辰许,前方忽见光明,柳逸安却登时止步,瑶璟也把目光投来,二人心照不宣:“洞外有人,为数不少!”

柳逸安心道:“看来是那两匹受惊的马匹……”不自主的拿手拭了拭剑锋。

“那洞口狭隘,他们无法结阵,你一个人应付得来。”瑶璟忽而说道,跃到洞中一壁穴内,将背上瑶琴放在一旁,一头倒在上面,打了个哈欠道,“本姑娘倦了,你杀光了回来叫醒我!”

柳逸安既知她脾性,此时也不多言,扭了扭十指骨节,便朝洞口缓步走去。甫踏出那洞口,柳逸安感觉阳光刺目,不自主的停下脚步,阖上双眼。他一足踏在光明里,一足踏在黑暗里,木然立了片刻,那两颗眸子猛得闪亮,手上剑锋黑芒乍现……

洞外一死木枝头,栖着的几只乌鸦猛然惊飞,尖唳着朝九天上扑腾飞去,几片黑羽从云端悠悠的盘旋飘下,落在地面赤红的水流中,急泻而下……

夤夜,鄱阳水寨。

依山临湖之处,建着一处屋宇。架构古朴,木墙泥瓦,百尺根基入水,仿佛巨雕栖息,俯瞰碧波万顷。那屋宇的门楣上书着“节义堂”三字,门上右联书“襟连河海”,左联书“领导江湖”。鄱阳水寨坐镇中原腹地,掌控长江漕渠,这两联虽不免大言炎炎,然单论在“江河湖海”的势力,倒也不甚为过。但这江湖二字乃是一词二义,若是武林中人见之,恐少不得一番冷嘲热讽。

此时那节义堂中燃着数十盏松油灯,火焰萤煌,亮如白昼。寨主欧阳霆此时神色凝重的坐在大堂正中的座椅之上,两道刀眉绞在一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座椅上的扶手。

“报!”一疾装劲服的汉子架着一舟风驰电掣般从湖心中行来,不待泊稳便疾步奔上台阶,到欧阳霆身前单膝跪下。

欧阳霆闻声便起,急切问道:“可曾抓到那二人?”

“禀寨主,属下率一百好手乘闪电舟连夜追赶,后在峡口寻到他们下落……”那汉子神色不定,说到此竟一口气续不上来,噎在那里。

欧阳霆心忧如焚,连连问道:“如何?如何?”

“属下当即命大部随舟追赶,自己带二十余人潜水入飞鱼口,抄捷径拦截……”那汉子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

欧阳霆脸色稍霁,欣然道:“韩老弟你料敌先机,心思缜密,某真没看错你!如此那二人必成瓮中之鳖,还不手到擒来!”

那韩姓汉子抬起头来,黝黑的面孔在灯火照射下,竟似无比的惨白,他颤栗着道:“属下久候不至,便率部从水路逆返,却见……却见……”

欧阳霆心底蓦地冒起一阵凉意,追问道:“却见什么?”

“却见……却见那七八十好手已经全部死在舟中,无一……无一活口……那二人也已不知去向……”那汉子说罢,身子已经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欧阳霆闻言也不由得倒退一步:“能一举击杀我寨中这么多好手,那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汉子话却未曾说完,强咽了口唾沫道:“那……那七八十兄弟,都是……都是自杀的!”

……

九月初五,淮南庐州。

遥望城墙巍巍矗立,泥瓦斑驳,枯草丛生,竟似荒废了多年一般。三国两晋时此城乃是兵家重地,厮杀鏖战历时百年,积骨膏山,流血沃壤。当年穷兵黩武的景象如今已无迹可寻,却见庐州城内旅者往来,车辚马嘶,颇有一番兴盛景象。

午后,二骑逆着秋风而来。马上一男子雪眉霜鬓,肩扛重剑,一女童琼鼻瑶口,背负古琴。二骑行至城门忽被守城的兵弁阻拦:‘你二人速速下马,接受盘查!‘一大腹便便的武将从门里走出来,身上的铠甲包裹不住臃肿的腹部,露出一截灰黑的里衣。

‘为何还不下马!‘那武将撇了撇腰间的佩剑,叱骂一声,眯眼打量这二人。那男子容貌清癯,棱角分明,如同斧削刀刻一般,无神的双眸闪耀着骇人的凶戾之色。那武将被他扫了一眼,冷不丁打个激灵,慌忙扭转头去,又见那女童自背上解下琴来,纤纤玉指在那琴弦上似有似无的划动着,偶有一声迸发出来,便似磨刀霍霍之声,让人闻之心惊肉跳。

守门众士兵见这二人仍然安坐马背,顿时发一声喊,纷纷把长矛举定,对准这二人。进进出出的百姓见状纷纷止步,将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胆刁民,爷见你二人獐头鼠目,绝非善类,还不下马就缚!‘那武将拔剑出来,大声喝道。

‘下马就缚!‘众兵士也附和大寒,声势颇是雄壮。

那女童见状竟无半分色变,懒洋洋的抱了那琴,冲那男子道:‘公子,奴婢早便说过了,你容貌邪恶,面目狰狞,若不易容乔装,路上省不得麻烦,你却不听!‘声音宛转,如同莺啼恰恰。

听那女童话语,这二人乃是主仆。然她对那公子话语却殊无恭敬,还颇多责备之意,众人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那女童忽地五指划过七弦,裂帛之声顿作,闻她娇痴的道:‘要不要奴婢弹琴给你听?‘此言颇是突兀。

‘休得节外生枝!‘那男子剑眉一蹙,转朝那武将道:‘长官容禀,在下身染瘟症,急欲北上求医。还望通融则个!‘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颗松子大小的浑圆珍珠来,遥遥抛向那武将。

‘呃,你怎随便把我的东西送人!‘那女童黛眉一颦,大是嗔怒。

那武将道了一声哎呀,丢了手中佩剑,双手将那珍珠接住,小心翼翼的拿手指夹住向着阳光细看,喜得嘴涎直流,忙将众官兵百姓喝开,冲那男子道:‘既是急症,便担搁不得!‘那武官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收受贿赂,百姓却也没有哗闹,想是已经司空见惯。

那男子拱手道了声:‘多谢!‘双足夹了夹马腹,朝城中行去。

这二人正是柳逸安与瑶璟。

‘为了寻那女子,看来你是什么都忍得!‘瑶璟策马跟上,神色忿懑的说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借你的珍珠,日后还你!‘柳逸安见前方人群熙攘,便从马鞍上翻下,牵了二骑的缰绳,徒步行走。

‘谁让你还了!‘瑶璟怒斥一声,转而道,‘赵宋兵士羸弱,官吏腐败,这一路见闻,兀术所言果真不虚!‘

‘兀术是何人?‘柳逸安闻言,随口一问。

‘嘻嘻!‘瑶璟忽而掩口笑道,‘他是我在长白山拣的一个便宜徒儿!‘

此时忽而闻得背后喧哗,二人回头看去,却见方才守门的武官领了一众士兵奔来,大声喝道:‘前方两个匪贼,还不缴械投……投……!‘那武将跑得几步,急喘吁吁,一个降字死活接不上来。

柳逸安不由双眉怒绞,沉声道:‘他们收了钱财,怎还纠缠不休!‘

瑶璟卧在马鞍上,咯咯笑道:‘他们看你得了瘟病,好心送你一程,顺便收了你怀里的珍珠!‘

柳逸安闻言,心中豁然,神情更是愤怒,一手将背上邪螭拿下,缓缓转身朝向那众官兵。

‘好呃,好呃!‘瑶璟拊掌笑道,‘如今,弗论是正是邪,是官是匪,我们都得罪个遍,将天下闹他个天翻地覆,好玩得紧,好玩得紧!‘

柳逸安见她幸灾乐祸,不由狠狠白了一眼。回眸见这些兵士衣甲不整,面目可憎,心头更添怒气。

那武官见柳逸安持剑对峙,只觉从脚底下冒出一股子寒意,慌忙退了几步,掩到士兵身后,口齿含糊的道:‘拿……拿下他们!‘

柳逸安冷冷一笑,修眉伸展,溷浊的双睛邪光浮动,头颅微偏,嘴角轻扬,露出一排森森白齿。他生逢惨变,心性大改,如今失却芸萝约束,又得瑶璟煽风点火,此时已是邪气大盛,杀意无俦。若非寻找珺兰、芸萝之事禁锢心魔,恐她二人往泰山一行的道路全要用尸骨铺就。

‘上!‘这些士兵平日里欺压良善、作威作福惯了,此时见柳逸安浑无惧意,只道他不知死活,哪里晓得厉害,污言秽语骂个不绝,乱舞着手中的刀剑蜂拥而上。

柳逸安悠悠提起邪螭,还未出剑,忽而从斜下里闯出两个人来,四掌翻飞如同奔雷闪电,风声呼呼,炽气阵阵。电光火石间,还未听到哀号,街市中已经倒了十来具焦黄的尸首,颅开脑裂,面目全非。剩下的士兵见状,不由魂飞魄散,屁滚尿流,鬼哭狼嚎着奔逃起来。

‘好似炎阳真气!‘柳逸安剑那二人拳掌劲气,心弦一颤,一时却无法确认。

那二人也不追击,在地上尸首的衣裳上揩去手上鲜血,回头大步向瑶璟走来。

柳逸安见这二人头戴毡帽,却身着汉人服饰,颇是诡异。一人面颊狭长,目光如电;一人则两腮臃肿,眼瞳无神。乍见柳逸安竟觉有几分面善,细细一思索,终想起这二人乃是当日自己在青州救下骆万英后,于客栈中遇到的那两个异族怪人。此时见他们杀退官兵,也不知是敌是友,握着邪螭的右手不自主的一紧。

“察答、木龙多拜见神女!”那二人径行到瑶璟马前,忽而单膝一跪,双手撑地,无比恭敬的道。二人汉语却不甚流利,听着无比生硬。柳逸安闻言吃惊匪浅,扭头看向瑶璟,却见她浅笑宴宴,冲那二人说道:“起来!”

那二人闻言立起,双手垂到身前,其言其行便如同瑶璟的奴仆一般。

“这庐州城不能久留,待会杀将起来,恐要伤到无辜百姓,我们出城说话!”瑶璟道了声,扭转马头,挥鞭一记,胯下骏马把蹄如飞,长嘶狂奔。那二人应了一声,用绦带将衣衫系住,紧跟着飞奔起来。柳逸安虽满腹狐疑,也纵身上鞍,紧随而上。

庐州城中的百姓见这行人当街击杀官兵,端地无法无天,此时看那两匹骏马奔将起来,顿时哭喊声一片,四下奔逃。柳逸安落在后面,见前方那两个异族人足下步法沉重,并无高明轻功,全仗千钧脚力,一步一丈,奔速竟不下骥骜,顿时让他好生惊叹。忽感前方堵垣倾轧而至,一明一暗间,四人二马已从庐州北门奔将出来。

四野萧索,暮霭沉沉。远看碧云天,黄叶地,山映斜阳天接水。苍穹下鸿雁成行,声断层云,荒原上枯树零星,风吹草偃。

四人行至人烟稀少处,渐渐缓了下来。

“那二人不是汉人!”柳逸安虚抽了一记,策马跟上,与瑶璟并驾齐驱。

瑶璟看远处斜阳似火,青山如画,长呼了一口气道:“他们是黑山白水女真部落的人!”女真自涞流誓师,问罪于辽,仅九年光阴,攻城略地,克辽五京,夺下契丹的大半江山,建立了泱泱大金王朝。柳逸安在岳州之时,也略晓天下局势,此时闻言暗自心惊。

“神女?”柳逸安忽而想起方才那二人对瑶璟的称谓,发声冷笑,乜斜了她一眼道。

“你笑什么笑?他们要这般唤我,我也无可奈何。”瑶璟双颊一红,啐了柳逸安一口道,却不再理他,勒缰停马,转身对那二人道:“两年不见,你们二人的武艺大有长进啊!”

二人齐齐施礼:“多谢神女授艺!”

“我那徒儿可好?”瑶璟手弄鬓发,莞尔笑道。

“四太子率兵西进夹山,追击辽帝,尚未凯旋。”那唤察答的肥胖汉子答道。这二人虽吐词不甚明晰,然遣词用句却十分通顺练达。

“你竟然传授胡虏武艺!”柳逸安闻言皱眉,沉声喝道。那察答、木龙多二人闻得胡虏二字,怒目看向柳逸安,若非碍于瑶璟,便要将他生吞活剥。

“女真人骁马壮,所向披靡。我不过假他们之手,将天下辽人杀个干净,难道还指望这摇摇欲坠的宋朝不成?”瑶璟见柳逸安神情不豫,顿疾言厉色道,忽而神情一萎,凄然作叹,“便是他们用我传授的武艺杀得七八辽人,好歹也将我心中仇恨发泄了些!”当年琴弦救下瑶璟,屡屡告诫她勿要执着于心中仇恨,更不可妄起杀伐、屠戮辽人。瑶璟虽口中应承,然那充斥胸臆的仇恨却怎能说放就放。故而她经常传授被契丹欺凌的女真族人武艺,假他们之手,斩杀辽人以泄愤恨。

柳逸安知她因父母血海深仇,对契丹恨入骨髓,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然柳逸安自幼所受教诲,胡汉之防看的甚重,是以对四境异族的敌意可谓根深蒂固,却是一时片刻无法改变的。此时他见瑶璟与女真族人破多纠葛,心中顿生鄙夷。

“你们为何到此?”瑶璟见柳逸安不再言语,似是负气,她不由得也心中恼怒,轻咬了咬绛唇,扭头问那二人道。

“我们……”察答忽而看向柳逸安,欲言又止。

瑶璟会意,神情淡漠的道:“但说无妨!”

察答应了声是,继续道:“攻克辽南京析津府时,辽赵王之女突围走脱,我二人得四太子之令,此番南下便为将她擒回。”

“哦?”瑶璟怒容稍霁,努嘴一笑,“难道兀术看上了那契丹贱种么?”柳逸安闻她出言粗鄙,心中更是烦恶,拍马便走。

“四太子看上的不是那女子,而是那女子身上……”察答话未说完,却见瑶璟策马追赶柳逸安而去,与木龙多互视一眼,便追着骥尾飞奔起来。

斜阳沉沦,淡月如钩,千里山峦萧索,江河冷落,映在依稀的月光里,恰似垂死之人的脸庞,苍白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