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六十三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381

江州地处鄱阳湖东,鱼米丰饶,山明水秀,为江南两路较为富庶的州府之一。

朝暾初起,晓雾朦朦,城中街道上已是人声雷骇,轰轰阗阗。逶迤连绵的屋宇飞甍鳞次,酒楼茶肆,勾栏曲馆林立市井。车辚辚,马萧萧,叫卖喧哗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柳逸安哈欠连连,勉强睁着惺忪双目走在芸萝身后,脚下步履不稳,仿佛醉酒酩酊一般。前面芸萝,东看看,西瞅瞅,这挑挑,那拣拣,把江州城南北几大街市逛了个遍,却偏偏什么都不买。“也不知她哪来的精力,赶了十几日路难道一点也不累么?”柳逸安心中嘀嘀咕咕道,他昨日夜间习玄天术,似感觉内息在功法小乘关口徘徊不断,却偏偏不能突而破之,直至凌晨寅时,为融合阴阳之气将内力耗尽,方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倒在床榻上睡下。未料芸萝一大早便残忍的将他从被窝里拖将出来,非让他陪着去逛江州城不可。

“江州城中,尚且比不上岳州繁荣,有什么值得逛的!”柳逸安刚入睡不久,如何愿起床,死命拽住床上栏杆,呜呜哇哇不止。芸萝软硬兼施,柳逸安只含含糊糊哼着,却仍用双腿牢牢夹着被褥,不肯起身。

最后芸萝不再拉扯他,静静走到窗前侧坐,眸睫上点点闪闪,泫然欲滴,柳逸安再困再累,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得不起。芸萝见他起身着衣,笑逐颜开,一扭身便掩门而出,坐到楼下堂中,等待他洗漱完毕。不料等了半天,柳逸安久不下来,芸萝上楼去看,却见他正一头栽在脸盆里呼呼睡着。

“光看不买也有这么高兴致,不可理喻!”柳逸安随芸萝已经走了大半个上午路了,只因二人太过惹眼,引得行人纷纷注目围观,故而举步为艰。他只觉便是不眠不休赶上一年路,都不见得有这般累。柳逸安耷拉着头,见芸萝又晃进一间玉饰店,便在路旁买了串糖葫芦叼在嘴里,倚在门边等候。却见行人冲他指指点点不止,柳逸安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猛然一瞪眼,心中怒起:“没见过白眉毛么?”却见众人纷纷嗤了一声,四面八方散开去。

“给你!”直到柳逸安将那竹签上的糖末舔得一点不剩,芸萝方才巧笑宴宴的从那店铺中出来,拿着一块玉佩在他眼前摇晃。

柳逸安接过那玉,只见晶莹剔透,玲珑精致,正中镂着一直腾矫的青龙,其外玉质纹路有如云雾,愈发衬托的那龙栩栩如生,仿佛便要叱咤而出,直上云霄。他忽而见那玉佩上断纹有异,侧过来细看,发现有一道啮口,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也不说出口,只是微微翘着嘴角,笑意盈盈的看向芸萝。

芸萝抿嘴羞涩一笑,轻柔的道:“我看你连伴身的金玉饰物都没有,方才无意中看见这个玉佩,觉得挺好,便买来给你驱邪免灾!”她见柳逸安笑得古怪,芳心儿一阵乱跳,深深埋下头去,咬着下唇道:“你买给我的玉蝶我很喜欢,相识这么久我都没有送过你东西,这个就权当回礼了!”

柳逸安此时哪不知芸萝拉着自己在江州城逛了个遍,便是为了寻这“回礼”。他嘴角微翘,右手白罡一闪,便在那店铺墙上写道:“凤安在?”那指痕凹进墙里二三分,奇崛疏宕,比石匠精雕细琢成的碑文犹胜一筹。

芸萝见之,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偷偷抬了抬眼,娇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羞怯的掸开右手,却见一只振翼而举的玉凤,仿佛灵物一般栖在柔荑之上,轩轩然,昂昂然。

柳逸安一把将那凤儿夺过,与手中的玉龙相拼,便见咬啮的天衣无缝,断开的纹路衔接到一处,更显缥缈空杳,端的天造地设、鬼斧神工。柳逸安将那飞舞的龙凤在芸萝眼前摇了摇,羞得她把裙摆揉搓个不止。将那玉拆开后,柳逸安将凤那一爿交回到芸萝手中,再将那龙尾的丝绦牢牢系在自己腰带上,忽地身躯猛然一震:“我腰间,原来曾有过一块玉佩的!”昔年柳逸安终日寻花问柳,倚红偎翠,柳应元夫妇一怒之下,便再不给他一分一文花用,未料他竟将身上的金银玉饰拿去典当,换得钱来花天酒地,最后浑身上下值钱的物事典当完了,却独有一块玉佩不敢典当。此玉佩却是颜昕茹昔年灭洞庭寨时所得,经少林方丈玄明大师鉴识,乃是通灵庇佑之物,故自柳逸安出生便一直将这玉佩挂在他身上。然柳逸安在青州时,还是打起了变卖这玉的主意,不料被珺兰抢要了去,自此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柳逸安心中霎时被哀思灌满,右手落在腰间,久久不知动弹。

“你怎么了?”芸萝见柳逸安表情木然,眸光呆滞,走近柔声问道。

柳逸安看向芸萝,涩然笑了笑,夸张的打了个哈欠,却是暗示芸萝他困意未醒,故而失神。

芸萝撅了撅嘴道:“平日里你夜夜熬到深夜才睡,偏是今日要你陪我走走,便困成这副样子!”一跺脚扭过身去,把脊背朝向他。

柳逸安慌忙作揖打礼,芸萝不加理睬,嗔道:“不逛了,你回去睡吧!”

柳逸安也不知她是真怒还是假怒,轻轻的拉了拉芸萝的手,被她狠狠甩落,再去拉她,复被打落。柳逸安第三次去拉时,牢牢将那软玉般的小手握住,让芸萝挣脱不得,小心去看她面庞,却见她抿嘴偷笑不已:“好啦!好啦!我真的走累了,想回去歇歇。更何况人海茫茫,如何去寻找那个女子,还要好好筹划一番!”说到此,芸萝容颜上泛起丝丝不豫,语调也变得生硬。

柳逸安心弦被猝然扯动,只觉五味杂陈:“看来芸萝对兰妹成见太深,非短短时日可以消释。若非她看英妹太过可怜,想必也免不得心生芥蒂!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非难!日后与兰妹重逢,恐少不了一番波折!”柳逸安怅然长吁了口气,松开芸萝玉手,无声无息的朝来路走回。

“你……生气了?”芸萝疾步跟上,涩奈问道。

柳逸安对她缓缓摇了摇头,心中苦道:“我生气也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二人俱默不作语,并肩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徐行……

忽见前方一处蜩螗沸反,甚嚣尘上。柳逸安神思回返些许,侧目一看,却见人群围聚之处乃是一处棋社,牌匾上题名“菁英”。江州之地,风雅不盛,却不知这区区偏街的狭小社馆怎么会这般门庭若市,柳逸安甚是讶然,回头看向芸萝,也见她美眸中不断闪耀着好奇神采。二人互视颔首,便折身往那棋社正门走去。围观之人见这双男女样貌瑰奇,风姿卓尔,兼之柳逸安斑白的眉鬓让人惊异,竟不自主的闪出一条道路来。

“这老头竟然悬百两金,说是只要下棋胜了他的,便可把金子拿了去!”

“百两金?这老者恁地托大!”

“你却不知,自三日前到现在,跟这老头下棋的差不多近百人,皆未至中盘便弃子认输!”

“这般厉害?”

“今晨翰翼山庄的二公子亲来拜访,二人下了一个时辰许了,还未分出胜负!”

“……”

闻得众人话语在耳,柳逸安与芸萝已经行到正间,却见居中一方棋枰上,有二人正在对弈。对面一少年公子正持子蹙额,苦思冥想。柳逸安观他形貌,青衣皂巾,衣着华贵而素洁,尔雅卓逸,眉如墨,眸似漆,瘦削而俊朗,似恹恹病态,不时掩嘴轻咳。与他对弈之人乃一白发老者,背向不见面庞,长袍宽袖,无风自动。

“这位公子棋力不俗,能与老夫久战至此,却是后生可畏!然败局已定,公子还是勿要负隅顽抗了!”那老者此时捋须笑道,声如掷地,铿锵有力。柳逸安猛然一惊,正待上前,却被芸萝拉住,见她黛眉微扬,螓首轻摆,笑靥孜孜的示意他勿动。

柳逸安不知芸萝所为者何,见她款款行到那棋枰旁,掩口轻声道:“夏国山穷水恶,大理柳暗花明,公子何不易道而行?”

那公子闻言猛怔,侧首一看,却见一白衣素裙的少女微笑着立在一旁,秋水流盼,长发曼鬋,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丽质天成,超尘绝俗,微一惊愕,复去看枰上棋局,果见自己经略西北一角,已孤军深入,受牵制甚,反而西南大有可为,稍稍思索便将手中棋子放落,立成犄角之势,遥遥相望,可攻可守,局势判然。那公子欣喜之余,朝芸萝投去感激眼色,较之方才更多了几分歆慕。

“哪里来的丫头,好不知规矩,难道不知观棋不语么?”那老者悻悻然抬头,却见芸萝睁大双眸立在他身侧,笑容嫣然。

“是你这鬼灵精!”那老者显是吃惊匪浅,慌忙将挂在棋枰旁的一个布囊拽下,冲那公子一拱手,“老夫今日倦了,明日再下!”说罢便匆匆往门外走去,却见一白衣少年张臂堵在门前,见这老者驻足,忙掸袖深深一施礼。

“咿呀呀!今天撞邪了,连碰到两个前世冤家!”那老者装出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抚额长嗟短叹一阵,忽而问柳逸安道,“臭小子!几年不见,你眉毛怎地变得比为师还白了!”这老者便是江湖二仙之棋仙,素来闲云野鹤,来无影,去无踪。师徒这般在江州邂逅,也不知是否巧合。

柳逸安脸庞上本洋溢重逢欣喜,闻棋仙问话,而无法应答,心中思及所受遭遇种种,双目顿时变得凄冷。

“师弟他咽喉受创,暂时……暂时无法言语!”芸萝轻轻走到棋仙身边,小声说道。

棋仙闻言一愕,旋即指着柳逸安鼻梁骂起来:“臭小子,当初为师让你好好学艺,你偏不肯,如今受人欺负了吧!”却见柳逸安低眉俯首,默不做声,棋仙不禁有一丝心痛,换上柔缓语气道:“待会寻个地方让为师帮你治治!”忽而他双目猛然一瞪,枯瘦的身躯一震,回身朝芸萝问道:“且慢!老夫虽年纪大了,没了记性,但确不记得我曾收你作我徒弟,怎地这小子成你师弟了?呃……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端木苍那老鬼呢?”

柳逸安顿时心中叫苦不迭,连连朝芸萝抛眼色,暗示让她帮忙自己遮掩。

芸萝却毫不买帐,撅了撅嘴,把头扭向一边,一句一句的答道:“师弟已拜爹爹为师,入祁连门下,自然便是我师弟了。娘亲身体不适,爹爹此时在家中相陪,未曾下山!”

“未曾下山?那四个怪物今年不比了?难道……”棋仙捋着自己两道长眉,乍乍呼呼的道,“是老夫记错了年月?不可能,不可能……”他自顾自的嘀咕,反而对柳逸安另投师门浑然不在意。

芸萝自然知晓棋仙为何烦恼,鬼鬼一笑道:“年前琼州孟老前辈送来信函,道她身染痼疾,隔岁江州之约无法成行,便拟让四家后辈代为比试。竺前辈凭吊亡妻,亦不愿离谷;爹爹担心娘亲身体,想长伴她身侧;蟠龙岛龙前辈则不想在江州见到某些故人,故都应允此议……所以……”芸萝蹦到棋仙跟前,作了个鬼脸道,“今年白姑姑不会前来,申伯伯你白跑一趟了!”她见棋仙一张老脸拉得比马还长,吹须瞪眼气煞了去,顿时咯咯笑个不止。

“好你个臭小子,老夫还活的好好的呢,你竟敢另拜他人为师!”棋仙满腹辛酸无发泄处,只得迁怒于柳逸安,拧着他耳朵大声斥道,“你拜别人也就罢了,怎找了那个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老怪物作师父!”

柳逸安吃痛,剑眉纠到一处,却作声不得。芸萝见状慌忙将棋仙拉开,气鼓鼓的道:“师弟他说了,申伯伯你武艺不精,且教徒不专,长此以往只会误人子弟,他是不得已才弃暗投明,另觅良师的!”听棋仙对端木苍这般诋毁,芸萝气急,故而作这番言语揶揄他。柳逸安闻言却差点吐血,他正寻思如何扯谎,混过棋仙这关,然芸萝这番话却如同把他推下万丈深渊,战战兢兢的去看棋仙脸色,果然紫的跟茄子一般,两把眉毛根根倒立。

“好!好!老夫教的好徒弟!走了,走了,气煞了!气煞了!烦哪,烦哪!”棋仙双睛一鼓,愤然一拂袖,跨步往门外走去。

柳逸安大急,飞身而起,拦到棋仙身前,不停躬身作揖。那老头铁青着脸,眯缝着眼乜斜屋顶,两腮一鼓一鼓。柳逸安受莫大委屈,无奈辩解不得,只得惨兮兮的看向芸萝,盼她澄清事实,未料那丫头黛眉深蹙,撅着个小嘴嘟嘟的不理睬。柳逸安只觉得含了满口黄连一般,冲芸萝指了指自己咽喉,又指了指棋仙。芸萝方记起柳逸安喉伤还等棋仙医治,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棋仙背后,扯了扯他衣袖道:“申伯伯,师弟他受伤一两月了,还是不能说话,你且把他医好了再走!”

“老夫武艺不精,教徒不专,他自去找他的良师,走他的明路。老夫医不得,也不想医!”棋仙恨恨然拽住柳逸安臂膀往旁边一推搡,不料这一推竟然没有推动,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芸萝见棋仙却是真的发怒,慌忙道:“方才那话只是我胡诌的,师弟他从未这般说过,平日里只道申伯伯你神功盖世,诲人不倦!”

“诲人不倦?莫不是毁人不倦吧!”棋仙犹在惊诧,目光不停的把柳逸安上下打量,此时闻芸萝言语狠狠瞪了她一眼道。

芸萝见状,不迭的辩解道:“方才我是见你平白骂我爹爹,我才那般说来气你的,申伯伯你莫要错怪师弟!”

柳逸安秉性,棋仙知之甚详,本便不信他会有什么欺师犯上之语,此时也信了芸萝所言。忽而他瞧瞧芸萝,再瞧瞧柳逸安,干干笑着对他道:“小子,你拜端木老儿为师,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柳逸安赧然低头,算是默认。

“你能有今日这般修为,那端木老儿看来是真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大有可为,大有可为!老夫高兴的紧啊!”棋仙拍了拍柳逸安肩膀,笑语蔼然,“老夫本便无门户之见,怎会怪你另学技艺!不过切记为师平日对你的教训,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见柳逸安决然点头,棋仙颔首一笑,复又看向满脸羞色的芸萝,哈哈大笑道:“臭小子,鬼丫头,有点道道,有点道道!”

芸萝扭捏不依,轻轻嗔道:“申伯伯,还是快点给师弟治伤罢!”

“丫头,你求我?”棋仙回头嘿嘿一笑道。

芸萝怯怯,咬唇不语。

“丫头你不求我,我便不给这臭小子治!”棋仙说此话时,眉头都兴奋的一颤一颤,一副促狭模样。

芸萝不停的揉捏衣角,腆然不作声。

“罢了!罢了!臭小子,你便作一世哑巴罢!唉,切莫怨师父,要怨就怨这丫头!”棋仙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扼腕叹息,负手朝门外行去。

“申伯伯!”

“求我?”

“你快些给师弟治伤罢,芸萝……芸萝求你了!”芸萝说完,狠狠瞪了柳逸安一眼,哀怨眸光似语:“都怪你!都怪你!害我被这老头欺负!”

棋仙哈哈大笑,三人一前二后往棋社外走去。

“三位且慢!”那方才与棋仙对弈的公子起身,恭敬的施礼道,“三位绝世容辉,让在下钦仰之至。既驾临江州,便请到敝庄盘桓几日,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还不知这位公子你是……”棋仙见他言辞谈吐得体,不失谦谦君子风范,更兼他棋艺不俗,有了几分欣赏,此时回身笑容可掬的问道。

“在下是翰翼山庄黄公次子!”那公子揖礼,余光落在芸萝身上,面上遍是期待神色。

“黄源永的小子?”棋仙微一索忆,面上笑容登时冷却,硬邦邦的对那公子道,“老夫穷寒惯了,住不得豪宅大院,睡不得高床软枕,不便叨扰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出门去。

芸萝回眸淡淡看了那公子一眼,也紧跟棋仙而去。

柳逸安冷冷瞪着那公子,见他伤心作叹,怅然若失,目光紧盯芸萝背影不放,心中顿时生出怒火,隔空冲那公子腰间勾指一弹,欲用雕星琢月手小示惩戒,忽那公子倏然掸开手中折扇,绕腕一转,竟将柳逸安指劲举重若轻的化解了去。

柳逸安微愕,抱胸而立,眸光凛冽冰寒。那公子合起手中折扇,抱拳拱手,礼敬之至。

“师弟,还不快走!”闻得芸萝呼唤,柳逸安方才转身走出,余光仍睥视那公子身上。芸萝见状也知晓了大概,眨闪着双眼在柳逸安耳边道:“不知谁家打翻了醋,好酸!好酸!”

柳逸安面色稍霁,忽而心道:“方才不过有人多看了芸萝两眼,我便捺不住怒气。芸萝不喜珺兰,理所当然!”侧身见芸萝秋水湛然,妍光飞逸,心中陡然生出不尽的自责……

……

午后,旅栈。

“你咽喉所受剑气极其衅稔,异常霸道,为师一时也没有医治之法!”棋仙探过柳逸安喉脉,喟然叹了一声,直身而起。

芸萝闻言顿时忧虑万分,美目中泛起迷雾,焦急道:“他这伤真的无药可医吗?”

“这天下有一人定能医治得了,便是武夷陆未平那裂罐子,只是他终年云游天下,浪迹萍踪,想要找他谈何容易!”棋仙踱步窗前,连连摆首,忽而他踮脚一跳,神采奕奕的跑到柳逸安床边道:“臭小子,你还记得小时在衡山调戏过的那个小丫头么?便是当年与你私定终身的那个小丫头,可曾记得?哈哈,那丫头是陆未平的外孙女,你上凤凰去找她,便是寻不到她外公,她娘陆月霜的医术也是神乎其神的,不怕你这伤医不好!”

柳逸安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偷偷去看芸萝脸色,便觉得两道冰冷的眸光刺的自己脸颊生疼,心中暗叫不妙。

“我先下楼去吃饭了!”芸萝冷冰冰的说了声,一跺脚推门走了出去。

“咦?这丫头一说,为师还真的觉得有点饿了!这三天光顾下棋去了,还没有吃过饭呢!来,来,小子,别哭丧着脸,这伤还是有治的,先下楼再说!”棋仙说罢也走出门去。

只剩柳逸安在房中欲哭无泪,他脸色难看,却不是担忧自己的伤势。

……

旅栈大堂之中,柳逸安与芸萝促席而坐,见她面色如霜,冷眼不语,便轻轻的碰了碰她。芸萝一闪,狠狠睚眦了柳逸安一眼,把饭碗挪到一旁,换到另一方坐下。柳逸安满脸苦涩,只知大口大口的嚼着白饭。

“老呆子!奇哉!奇哉!居然在这里碰到你,屈指算算,也有好些年未见了!”一串苍老激爽的笑声在屋外响起,却是人未到,声先至。柳逸安侧首看向门外,过了片刻才见一白眉峨冠的道人从旅栈外闪入来,背负篆文古剑,手持红木拂尘。

“臭牛鼻子!”棋仙连看都未看来人,装出满脸厌恶的道,“晦气!晦气!老夫今日撞邪了,不想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上次老道输了你一招,这些年耿耿于怀,一直在寻思什么时候再找你比一场,却不料你东躲西藏,根本找不到人影!”来人正是崆峒云虚子,他见棋仙板着脸,哂都不哂,不由气得哇哇叫道,“来来来!再跟我大战十万回合,看我打得你落花流水!”

“你自疯你的,别打扰我吃饭!”棋仙起身把长凳一横,端着饭碗面向墙壁继续吃。

云虚子气得张牙舞爪,忽而看见一旁的柳逸安,惊奇问道:“乖徒儿,不过两月不见,怎地眉毛头发都白了!”忽而他煞有介事的道:“唉,美色伤身,美色伤身啊!你看你,跟端木丫头不过短短时日,竟未老先衰,可怜,可怜!”

“道长!”芸萝窘得满脸通红,倏地站起,连连把脚直跺,打断他胡言乱语道:“亏你还是出家之人,竟然满嘴污言秽语!”

“是也!是也!老道我心直口快,忘了有些事只可心照不宣!”云虚子讪讪笑道。

“道长!你……”芸萝羞气得香肩一颤一颤,却见柳逸安咬着筷子拼命忍住笑意,恨得一跺脚噔噔跑上楼去。

“且慢!”棋仙饭吃到一半,刷的站起身来,怒瞪着云虚子道:“这小子拜了端木老儿作师父,老夫是知道的,不过怎地你也管他叫徒儿!”

云虚子把臭脸一摆,也不睬棋仙,转朝柳逸安道:“乖徒儿,你原来说过,只要崆峒有跟端木丫头一样好看的道姑,你便拜我为师,可曾记得?哈哈哈,居然还真让老道我找到了!你可不要食言哦!”云虚子把拂尘插在后颈,拊掌大笑曰:“你且猜我找到的是谁!且猜!且猜!”仿佛顽童一般。

当日一句戏言,云虚子竟信以为真,柳逸安顿好生苦恼,未料这道人为收他作徒弟,这般锲而不舍,柳逸安惶惶然不知应如何辩解,正此时,忽而闻得门外一句哀婉语声:“柳郎!柳郎……是你吗?”柳逸安身躯顿时剧烈战栗,手中瓷碗拿持不住,掉到地上,喀的一声碎裂开来。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淡红衣衫的女子,倚在旅栈大门门框上,一双美眸闪着让人动容的凄惋,目中两泓清泪沿着脸颊流淌,眼神亦欣喜亦哀伤,十指紧紧扣进那木门中去,定定的看着自己,茫然不知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