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六十一 风雷不恤花苞弱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650

暮霭四合,夜空湛蓝,闪烁的星子仿佛点缀在这无边无际绸缎上的印花,忽而一阵猛风拂来,霎时宇内波谲云诡,天阴风冷,清朗的天色突变壅闷幽晦,迫压得人几欲窒息。满天的乌云仿佛硕大砚台中捣弄的墨汁,粘稠而乌暗,纠结拧动。风声呼啸灌耳,更增遏抑之感。

二骑行于山道,马蹄哒哒,夹杂在风声之中倏然传远。

柳逸安踏镫踢了踢马腹,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顿觉如同千斤巨石压在心头一般,心中悲痛浮想:“光阴荏苒,世事蜩螗。曾几何时,我还在家中过着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的日子,此时竟已是家破人亡,居无定所。”他目中隐现粼粼之光,张口任由猛风蹿入齿间,拉割的咽喉一阵疼痛,顿时悲思难已,“爹!娘!若非孩儿恣性妄为,不安管束,又怎会惹来这诸多是非,害了你们性命!若是能够,孩儿只想继承下奕酒堂家业,然后娶妻生子,安分守己的过这一生一世,让你们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柳逸安只觉肺叶一阵剧痛,猛然咳嗽起来,双眸之中已是饱噙泪水。前尘旧事,如此不堪追忆,恍然之间,人已茕茕,残躯孤影。树欲静而风不止,年少的懵懂与轻狂,已酿成今生无法弥补之祸,只留一颗心千疮百孔,每每在夜阑人静时剧痛发作,无法成眠。椿萱不再,染的霜雪满头。

彤云满天,风雨欲来,亦是近景,亦是前程。一步一步,是接近,抑或是远离,孰能知晓!

自离黄州,已有了一些时日了……

“师弟!暴风雨就要来了,我们先找出地方躲避!”芸萝看了看天色,忧心说道。

柳逸安闻言,缓缓点头,在马臀上狠拍一记,策马飞快驰骋起来。虚空中充斥着燥热与粘稠的水汽,仿佛扯成千片万片的碎絮,阻塞住人的喉鼻。袍袂狂舞,作猎猎之声,两缕如雪的鬓发撩过脑后,如同枪缨,如同剑穗,柳逸安双目陡现厉芒:“这世间又有几多风雨,是人无论如何也躲避不了的!”轰然一声惊雷坠落原野,隆隆之声翻卷,继而一道厉光割裂天际,瞬间光芒闪耀,瞥见苍穹上之阴霾,狰狞诡谲如同妖灵野兽一般。柳逸安心中郁结,只想在雷电中大肆咆哮。

芸萝默不做声的驱马跟进,心中忧扰。一路柳逸安郁郁寡欢,心中痼疾,除却他自己,无人可以医治。

一滴雨点落在芸萝肩头,继而是两点,三点,千点万点交织成瓢泼的雨幕,劈头盖脸的砸将下来。天上雷声滚滚,一道一道霹雳划破长空,使得风雨之中的一切,忽而明,忽而暗。二人衣裳须臾间便湿透,紧贴在身躯之上,承受着雨水的狂暴冲刷,如同金铁盔甲一般沉重。

忽见梳林之中隐现茅檐,芸萝不由欣喜道:“师弟,那里有房舍!”

柳逸安也已发现,翻身下马,拉过缰绳便朝那茅屋奔去,此处树木低矮,骑马决计无法通行。芸萝紧随其后,草草将马拴住,便奔入那茅舍中去。

屋内无人,映着一阵一阵的闪电光芒,依稀可见房中放着弓箭钩索等物,想是猎户为躲避风雨而建的临时作所,不过蛛网遍布,灰尘足寸,却是久未有人打扫修葺,已经荒置多时。柳逸安环视一圈,发现屋内有一张床铺,一个水瓮,一口铁锅,数捆柴草,零零星星琐碎物事若干,想是这茅舍主人走得仓促,没有收拾干净。柳逸安抓了抓那木柴,很是干燥,可以点燃用来取暖,他朝怀中探了探,取出硝石,发现已经湿透,无法打火。微微蹙额,柳逸安收指成戈,寒月诀起,登时白雾皑皑,凛冽之气弥漫开来。芸萝衣衫本已湿透,此时他真气催拂,霎时寒噤连连,忽而见柳逸安食中二指一递,一条火舌呼啸而出,顿见那手腕般粗的木块熊熊燃烧起来。

柳逸安同习寒月诀与玄天术两般绝艺,竟融会贯通,领悟阴阳谐和之法,已能将丹田中寒月炎阳两股真气收放自如。他思及此去江州,定荆棘丛丛,不断告诫自己勤修苦练,无一日或忘。他自下衡山,两年来武艺未能有寸进,然与珺兰之奇变,丹田之气变得充盈而浩荡,当日与无双剑一战,周身筋脉扩充,大异常人,此时更得玄天术之要义,加之勤勉不辍,是以武艺突破瓶颈,入柳暗花明之境。这其中二三停也要拜红乌所赐,柳逸安与芸萝沿途遭遇形形色色杀手,皆身怀奇技,各具异能。买主已死,未料红乌仍穷追不舍,柳逸安一战苦似一战,身躯上再增数十伤痕,却也得他人无法企及的艰难历练,对敌应变一日比一日娴熟灵捷,足可与内力增长之速并驾齐驱。

火堆燃起,红焰升腾,茅舍之中顿变明亮。柳逸安寻了一根竹篙架在火堆之上,将身上湿透的长衫褪下,搭在竹篙上烘烤,末了又去除里衣亵裤。

“不许!不许脱!”芸萝慌忙惊叫起来,羞臊的转过脸去。

柳逸安微惊,见芸萝矜持神态,心中抑郁顿时减去许多,淡淡一笑,继续将褪到一半的亵裤脱下,搭到竹篙之上,置芸萝方才娇叱于不理。芸萝却不知,还道柳逸安已经将裤子穿上,怯怯的扭头来看,便见柳逸安浑身赤裸的立在火堆边,浑身虬结的肌肉掩映在火光之中,明暗有致,如同刀削斧凿一般,伟岸而峥嵘,胸前纵横密布的伤口如同岩石上凹刻的雕痕,顿现浩然男儿气慨。芸萝张大菱口,呆呆的注视着他,一时竟没有尖叫斥骂,虽一张俏脸红到耳根,犹舍不得把目光从柳逸安胸膛之上移开。虽以前见过不止一次,却从未有今日这目眩神迷之感,先前那个孱弱羸劣的登徒浪子,竟已蜕变成当下这铁骨铮铮模样。

柳逸安有感芸萝目光灼热,心中顿时惊讶惶惑:“这丫头最是害羞腼腆,今日怎变这般大胆?”索性转身直面她,双手交叉抱胸而立,嘴角微翘,似在无声促狭:“呃,看够了没有!”

芸萝恍然回神,此时方才尖声斥骂起来:“你……你不要脸!”说罢慌忙捂住面庞,将螓首埋在两膝之间,只觉两靥热的发烫,心中暗暗羞道:“我怎么会那般看他!”双肩不知摇晃了多久,缓缓抬起头来,从指缝中去偷看,却见柳逸安也正俊面含笑的看着他,赶紧把双眸藏到手掌下去,紧紧咬住樱唇,娇怯怯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屋外风狂雨急,只闻树叶被雨滴砸起的吡剥之声,冷风从柴扉的缝隙中灌入,吹拂到芸萝身上,顿让她感觉到阵阵寒冷。过了良久,芸萝闻得柴木敲地的咚咚声响,忸怩着抬眼看去,见柳逸安盘坐于地,放下手中木块,不停的打手势示意,却是叫芸萝脱掉身上衣裳,以防感染风寒。见芸萝抿嘴不答,柳逸安便转过身去,背朝而坐,手指冲着那竹篙比划。

火焰吞吐有如峰谷,明暗转换之间,只见柳逸安宽阔的背脊,芸萝通红着脸自顾自的言语了良久,方才舒展开身躯,将外裙脱下,搭到那竹篙之上,小心的寻了个柳逸安即便回身也看不到的角落坐下,而贴身的裎衣亵裤却终是不肯脱去。然那薄纱质地的衣料贴在她身躯之上,峰峦壅障一览无遗,实在与袒裼无二。

过了半天未见柳逸安动静,芸萝偷偷撩起竹篙上衣裙看去,便见他盘膝而坐,天灵之上氤氲笼罩,周身筋脉鼓胀而起,似乎可见其中气血生生不息的流淌,红罡白芒交相杂错,趁在遍布全身的玄天真气之上,仿佛绽放在草茵中的千万芳华一般。“化两仪为太极!”芸萝差点惊呼出声,她修炼玄天术洎今始终无法窥小乘门径,未料柳逸安数月之间,竟已有登堂入室之征兆。纵然柳逸安有寒炎两股邪异真气作根底,然这般精进速度,犹让芸萝无法置信,面上也泛起阵阵喜色:“或许,不出多久,我便非他敌手了!”

然芸萝脸色宴尔神色稍纵即逝,旋即带上稍稍的忧伤,眼见柳逸安心无旁骛,万般咸忘,已一扫昔日浮浪猥琐之相,她心中喃喃道:“先前那个对自己动手动脚,涎皮笑脸的放荡公子,果真一去不复返么?”若换作数月之前,柳逸安定早已如恶狼一般扑将过来,怎会像今日这般脊背相向,不动不挪。

芸萝怅然叹了一声,将身上余下的异物悄然除去,搁置到竹篙之上,复将行囊中所有打湿的衣物取出,轻悄悄的晾起,再把那包袱掸开放到地上,抱着膝盖坐下,她静静的看向屋外摇摆的树影,心中千丝万缕自己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芸萝不堪日间行旅疲乏,渐渐合上双眸,轻然睡去。

再次醒来时,屋外风雨已停,只有从叶尖水滴滴在水洼中的嘀哒声响,芸萝揉揉双眼,见屋中柴火已快燃尽,忙起身拿了几根枯木添上,轻轻的捣了捣,便见红烬复又缓缓的燃烧起来。对面柳逸安犹在盘膝运气,一路来他白天赶路,夜间练功,几乎不眠不寐,幸得玄天术有调息养生之奇效,方才未见他累倒。芸萝黛眉颦了颦,抚了抚竹篙上的衣物,已经全部被烘干了,便极尽小心的取下穿上,整理衣裳完毕,便将余下的衣物放到膝上折叠起来,放到包袱之中。

柳逸安运功毕,敛息收气,直身而起,从竹篙上取下衣衫穿上,见芸萝此时正一遍一遍的抚平衣物因浸透雨水生成的褶皱,乖巧而窈窕,心中忽而泛起丝丝甘怡感受。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躬身蹲下,将芸萝一双柔荑叠放到自己掌中,轻轻的摩挲,目光中涓涓爱意流淌,悉数倾泻在那如粉雕玉琢的面庞之上。芸萝羞怯不敢抬头,宴宴浅笑,两靥现出梨涡,惹人垂怜。

二人静静相拥,过了许久,柳逸安在芸萝掌中写道:“夜未央,下山投宿!”见芸萝颔首应允,便轻搂她起身,从地上拾了行囊与双锤,朝屋外走去。

柳逸安将随身物事放到一匹坐骑的鞍韂之上,复又解下另一马匹的缰绳,用衣袖把鞍桥上的雨水拭尽,将芸萝小心的托上马背,自己牵了两匹马的辔勒,翻身跃到芸萝身后坐下,用脸颊的胡茬在她脸颊上一阵磨蹭,引得怀中人儿扭动不止。

“这一路若非你陪伴身侧,我都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柳逸安心中喟叹道,他知芸萝担忧自己,故而沿途偶尔强作欢颜,只为换得芸萝凝眉微展。

风雨过后,晚空如洗,仿佛凝碧一般,夜风习习,微寒砭肤。一钩残月泊在晚云之畔,寒辉如雾,轻笼天地之间,此时,已是五月之初了。

一马,二人,三更许,四野空深。蹄声蛩蛩,在山道上溅起水花朵朵,寂天寞地之间,只有无边无垠的静谧。

芸萝倚在柳逸安怀中,看着周围被风雨洗涤的纤尘不染的树木花草,在星魂月魄中涣然生辉。她心中万千思绪绕动,皓齿几度开启,却不知该如何作声,每次都以轻叹作结。柳逸安心中自可揣度,无奈不能言语,只知将芸萝搂得更紧。

下山道,上驿路。

一古镇,从天地交接之处,渐渐的浮了上来。

此时已是灯火阑珊,二人由南入镇,便见牌坊尽处,有一书着“禧临”的旌幢在夜风中招展,门前两盏灯笼摇荡,火光也随之曳动,猜测应是旅栈不假。

勒缰停在那客栈门前,柳逸安踩蹬一转,飘然飞落在地,芸萝正待也翻身跃下,却被他抢着将腰肢扶住,从马鞍上抱将下来,这细微的举动,让芸萝喜不自禁,抬起眼睑去看柳逸安时,见他脸上笑容俊逸,宛如清风,芸萝心中蓦地一甜:“若你能每日这般对我笑一笑,芸萝该有多么欣喜!”

柳逸安将两匹马的缰绳在草棚下系牢,单手提了双锤行囊,拉着芸萝玉手便走入客栈中去。

此时已是子时,那客栈老板正伏在柜台上打盹,未料这偏僻小镇的客栈,打烊也是如此之晚。

芸萝走近去,在柜台上屈指叩了叩,呼唤道:“掌柜!掌柜!”那老板隔了半晌才醒转,揉着双眼坐起,定睛一看,霎时惊得目瞪口呆,连连狠搓双眼,嘴上嗫嚅道:“不是做梦罢!”狠力在自己大腿上拧了拧,方才知眼前所见并非虚幻,只因眼前这白衣女子,容貌之美丽太过惊世骇俗,当真是见所未见。芸萝似是习以为常,微微一笑道:“店中还有房间么?”

“有的!有的!尚有三间!”那掌柜忙不迭答道,此时方才发现这女子还有同伴,仔细看去,又是吃惊匪浅,那少年五官甚是俊朗,然两道眉毛竟是雪白颜色,两鬓的头发也是一般,让人瞠目结舌。

那老板惊愕了一阵方才问道:“不知两位客官要几间?”

柳逸安朝他竖起一个指头,却被芸萝狠狠的打落,一道白眼投来,顿让柳逸安笑容僵在了那里。

“我们要两间,好坏不论,相邻的便好!”芸萝转朝那老板道。

“好的!好的!”那老板应承道,转朝柜台后唤道,“阿四!阿四!”闻得内里有应声,片刻后一小厮哈欠连连的走出,那老板斥骂道:“睡得跟猪一样,还不快领客人上楼!”

正此时,门外又传来马嘶声,二人随后步入进来,亦是一男一女。那女子长辫垂腰,容貌有如妙笔描画,一身粉红紧短衣衫,灯光映照下,玉颈上七色璎珞璀璨生辉,以一乌墨长鞭作绦带,刺芒凛凛。那男子身躯修颀,青衣皂巾,双眉斜刺入鬓,光风霁月,丰神冲夷,乍见便给人风姿岸异之感。柳逸安见此二人颇不寻常,不由得驻足打量,暗起防范之心。芸萝却紧盯着那女子腰间的长鞭,眸光中异样神采跳跃。

“店家,可还有空房?”那男子上前打礼道,温文尔雅,颇具儒士姿态。

那老板止住骂骂咧咧,抚掌上前道:“正好还有空房一间!”

“一间?”那男子顿修眉紧锁,转身朝那女子道,“阿箬,我们再去寻别的客栈罢!”

那女子初闻只有一间空房,面上还有羞赧的喜色,此时听这男子所言,不由颦眉噘嘴道:“夜深风冷,上哪里再去寻客栈?”

“此处只有一间,我们二人如何住宿?”那男子拎了拎肩上行囊,便朝门外走去。

“客官留步!”那老板迎上道,“小镇瘠土贫田,人丁稀少,只有小店这一家客栈。”

“如此……”那男子停步,低吟思索一番,便将行囊交给那女子道:“那你在这客栈中住,我去店外草棚将就一晚!”说罢便转身朝外行去。

“我长得有那么难看么?”那女子接过包袱,忽咬住下唇,隐作哭腔问道,双目中泪珠闪闪,泫然欲滴。

那男子闻言转身,满脸愕然。

那女子紧紧攥着粉拳,移步上前问道:“难道,你这五年在外,有了……有了别的……人?”

那男子忽面露担忧神色,将手放到女子额头探了探,皱眉道:“咦?没有着凉啊!你胡言乱语什么?”并无半分打趣神色。

“呆子!呆子!”那女子哭笑不得,将男子的手狠狠甩开,娇声责骂道:“我们早有姻亲,同居一室有何不可?兼且这一路,你冷冷淡淡,连我手碰都不碰,若不是嫌我难看,定是在外有了不可告人之事!”

那男子紧张的举目四望,示意那女子噤声,正色说道:“你一个女儿家,怎能说出这般话语!你我虽有婚约,然未拜堂合卺,同室而眠有违人伦风化,于礼教不合!这一路我只是严守男女之防,谨记君子之礼,并非故意对你冷落。我品正行端,岂会在外另有……另有……”

那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抿唇说道:“江湖儿女,不拘繁文缛节,心中若有明镜,何惧外人说三道四。比武事了,我们便回凤凰成亲,何必争这数十日!鼎穹伯伯与霜姨俱是直爽坦荡之人,怎把你教得这般虚伪!”说罢觉得自己言语过激,慌忙掩口不言。

柳逸安静立一旁,闻得这二人道出数个名姓,竟觉颇为熟悉,似是记忆过于久远,苦思冥想良久,方才在心底惊呼道:“妹子曾对我说过,她有一位木讷师兄和一刁蛮姐姐早年定下婚姻,却依旧水火不容。那师兄,便是姓万,复名崇沛!”

这一男一女正是万崇沛与竺箬,然木讷与刁蛮已成昔时光景,二人性情迥变,只是彼此之间那莫名情愫,一时无法梳理得清。

他二人离凤凰,便径直行往庐州,赶在清明之时祭奠万崇沛之母十年忌辰。重来故土,物是人非。万崇沛跪在坟茔之前,泪水潸然,竺箬也垂泪跪于一侧,行子媳之孝。

十年前朱鼎穹夫妇途径庐州,至一荒村茅舍,正要入内讨口水喝,只见其中一个十一二的男童正用一把钝刀割股放血,将馒头浸入血碗之中,再拿出来给床上一枯槁妇人喂食。受这般剧痛,自始至终未闻那男童半句呻吟,朱鼎穹夫妇大惊,抢入询问,得知这妇人身患痨症,男童听人言人血可以医治,便从邻里讨来几个馒头,放血浸透拿给母亲食用,这般已有七八日之久。那男童未曾说完,便倒头昏倒在地,陆月霜探其额头,发现如火一般滚烫,挽起那男童裤管一看,纵横数十道刀口,有些犹在汩汩留着鲜血。她慌忙从背囊中取药给这男童服下,又取出伤药敷在伤口之上,方才见他苍白面色恢复些许红润。

陆月霜给那妇人诊治,发现她已病入膏肓,沉疴难起。感这男童孝义,陆月霜倾尽随身所有灵丹妙药,方延续了那妇人十数日性命。那男童日夜不眠服侍床侧,直至其母含笑而终。朱鼎穹夫妇将那妇人装殓下葬,便带着那男童返回凤凰,给其改名崇沛。

寒来暑往,恍然十载,当日那男童已成长成翩翩少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孩时立誓未有一日忘怀。

扫墓完毕,竺箬要赴江州之约,万崇沛熬不过她软语相磨,亦随之同行。这一日误了宿头,赶到这小镇时,已是亥子之交。未料这镇中唯一的客栈只有一间空房,方才有二人这一番吵闹。

……

竺箬不肯让万崇沛露宿屋外,万崇沛则抵死不肯共处一室,你来我往,争吵不休,柳逸安暗觉好笑,心道:“这二人,却是颠倒过来了!”他走到芸萝身边,拽拽她衣袖,使眼色示意,乃是打算让万崇沛与自己同宿一屋,让芸萝转而告之。

“二位勿要争吵了!这位公子若是不弃,便与我师弟住在一起便好。屋外寒冷,实在不宜露宿!”芸萝会意,施施然上前道,说话时仍把眸光斜乜在竺箬身上。

万崇沛闻言,慌忙躬身施礼:“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贤姐弟的房资,便让在下支付,算是聊表谢意!”

如此也算两全,竺箬也待上前称谢,忽而发现柳逸安手中双锤,顿时美目微张,露惊讶神色,转而看向芸萝,眸光中透着别样意味。二女这般四目对视,似见虚空中的电火噼啪爆裂,气氛让人窒息。柳逸安心中忽有所思,数日前在客栈中见那巨刀少女时,芸萝也是这般神色,却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阿箬!”万崇沛见竺箬双睛若电,寒芒迫人,慌忙惊唤道。

竺箬回神,低低垂下头,撩撩额前发丝,娇声说道:“这位姑娘太过美丽了,我一看竟看呆了!”

“姑娘你才是倾国倾城,这般容貌,直教天下女儿无颜色!”芸萝微笑说道。

二女复又端详对方,面上皆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让柳逸安与万崇沛睹之寒毛直竖。

“师弟,我先上楼去了!”芸萝瞥了竺箬最后一眼,从柳逸安手中拿过双锤,便款款踩阶而上。

“崇沛哥哥,我也先去歇息了!”竺箬探了探腰间长鞭,未等万崇沛答话也径步上楼去。只余下大堂上这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

柳逸安见芸萝异样,无法开口询问,便在她房中陪到深夜。回房时,发现万崇沛已经熟睡,柳逸安见状心道:“也不知我喉伤,他医不医得好,且等明日再说!”思罢便解衣上床安睡。

夤夜,柳逸安忽闻屋顶一样响动,惊觉起身,发现万崇沛也已察觉坐起,二人互视一眼,便着衣飞出房外,辨声一路寻去,便见岸汀之上,风卷云涌,一粉一白两道身影正在激斗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