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四十三 一觥浊酒觞豪客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007

柳逸安愕然回头,见端木芸萝满面掩饰不住的惊惶,顿急问道:“子母箭?何谓子母箭?”

端木芸萝却不答,匆匆道:“师弟你万勿触那箭头,如今只能先禁制他伤口处穴位,早些找到落脚之处,迟了这好汉性命难保!”

柳逸安见芸萝面上郑重神色,也不加细问,急点那大汉背腹数处穴位,遏止气血流通。随后柳逸安从地上拾起那大汉的行囊,心中思忖却不知内里是什么物事,值得这好汉拼死保全,也不拆开细看,转身交给端木芸萝后,便将那大汉负起,奔过沙丘将其放到马背之上。寰中冷风堵至,夜色萧然,柳逸安心忧的扫视了一眼天地,便与端木芸萝各护住那骏马一侧,背向那北极星辰足不点地的奔行起来。

暮霭中,只见那荒原枯木上,有数只漆黑鸟儿绕树数十匝而不栖,在扑腾时不住的朝着灰蒙蒙的苍穹啼哭。过了半个时辰许,柳逸安便见戈壁苍天交接处,隐隐看见城池轮廓,顿时欣喜,与端木芸萝互望一眼,脚步变得愈发急遽起来。

行至那城门外,便见那城门上刻着“古骨龙城”四字,门下吊桥高高悬起,墙垣下护城河水污秽溷浊,而那女墙之上,有几个衣衫不整的兵弁抱着长戈在呼呼大睡,如雷鼾声能传至数里之外,二人一马行到城门下竟无一人察觉。

“本朝与金构兵,合力伐辽。女真人势如破竹,而我堂堂天朝部师却节节败退,如今见这城池破败,战备废弛,军纪涣散,才知大宋之兵仅有屠杀妇孺之力耳!”柳逸安见此景状,已是怒火填膺,然记挂那大汉伤势,便强行遏住胸中气愤,冲着那城头喊道:“兵大哥!兵大哥!”

过了半晌,才见一歪帽袒胸的士兵拄戈站起,骂骂咧咧的道:“直娘贼!吵什么吵!坏了老子的好梦!”

柳逸安闻言气得火冒三丈,却还是低沉下声音道:“我家兄弟路上染了风疾,还望大哥行个方便,开了城门放我们进去!”

“混帐!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要进城等明天!”那兵士朝着城下猛啐一口道:“再吵吵嚷嚷,休怪老子不客气!”便又重新躺到墙根去睡。

柳逸安将双拳捏得咔咔作响,闷声道:“我家兄弟病情严重,若不再找大夫医治,恐怕撑不多时了!”

“直娘贼!你家瘟鬼是死是活干老子屁事!”说罢,那兵士竟将手中的长戈直扔下来,扎在柳逸安脚前尺许,嗡嗡作响。

“可恼!”此时柳逸安已是七窍生烟,再也忍耐不住,正待发作,端木芸萝却扯住他道:“这些守城兵士不可理喻,我们且寻到另侧,悄悄翻过去便是!”

柳逸安心知当下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便呼呼猛吐几口气,狠狠往城头瞪了一眼,牵了那马匹沿着护城河往西侧行去,走了数百步,便见一处城墙城垛坍坏,狂风怒吼,显是这城中士兵惧那地方寒冷,竟无一人值更。柳逸安已是见怪不怪,将那大汉从马鞍上背下,冲着马臀上狠踹一脚,那马匹便长嘶一声,哒哒朝着离城方向奔去。那先前说话的兵士听得马嘶与蹄声,道先前吵闹的人已走,骂了声:“天杀的,吵老子睡觉!”便抱着那墙垛死尸般睡去。

柳逸安先前已能从逍遥窟中爬出,如今翻越这数十丈的城墙自是驾轻就熟,待得摸到城中,沿途竟连一点惊险都没有。柳逸安不由愤然想道:“如此防备,有这城池无这城池又有何区别?”

此时城中已是灯火阑珊,二人行到南城市井,便见一客栈旌旗,书“承祥”二字,迎风招展。端木芸萝停下脚步道:“我们权且在这里落脚,给这位大哥处理好伤势!”说罢便欲走入那客栈,却被柳逸安拉住衣袖,闻他道:“你还是先找条巾帕遮住面孔罢!”

端木芸萝顿时不解问道:“为何?”

柳逸安却撇嘴一笑道:“沿途因你这妖精样的面孔,不知惹了多少是非,你还嫌不够么?”

且不知柳逸安是骂她还是赞她,端木芸萝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却还是站定,依言从行囊中取出一素麻披肩面庞紧紧包住,只留一双粲若星辰的眼眸在外?

行入那客栈,便见掌柜趴在柜台处沉睡着,堂中昏黄灯盏投射着妖异影像。柳逸安走到近前,唤那掌柜,见他醒转便道:“店家,可还有空房么?”

那掌柜见一俊貌少年面带浅笑立在柜台前,背上负着一面色煞白的魁梧汉子,身后则是一不见面孔的妇人,身段甚是玲珑。“有的!有的!不知客官要几间?”那掌柜略一怔,忙喏喏道。

“两间罢,清净些的!”柳逸安略一思索道。

“好的!”那掌柜从柜台外走出,从内里唤出小厮来,却又问柳逸安道:“不是客官背上这人……”小本生意,那掌柜不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哦!”柳逸安应道,“却是我家兄长,前些日子受了雨淋,感染了风寒!”那些带血的衣裳已经被柳逸安换过,自是不怕人生疑。

“好像病情不轻啊!”那掌柜叹了口气道,却又问道:“那这位娘子……这般打扮,不是得了麻风罢?”

端木芸萝顿时气恼,一面为这掌柜的婆婆妈妈,一面为柳逸安出的馊主意,却又听柳逸安嘿嘿笑道:“这是浑家,自幼便生了一副兔唇,相貌奇丑,恐惊吓了人,故而让她把脸遮住!”

那掌柜却是多事,附在柳逸安耳边低低道:“我看客官一表人才,怎娶了一个这样的娘子,好生委屈!”

“却是委屈,委屈的很!”柳逸安虽背对端木芸萝,此时仍感觉两道冰冷至极的目光刺射在自己后脊上,凛凛生寒。

那掌柜闻言又一阵长吁短叹,柳逸安担心背上大汉伤势,恐那掌柜再问,忙催促道:“还请店家领我们看了房间!”

……

接过小二打来的一盆沸过的热水,柳逸安赶紧将门闩闩紧,将那大汉的上衣除去,俯卧放在床上。把房中桌上的油灯挑亮,端木芸萝急忙对柳逸安道:“我待会使星月手缠势将那子母箭箭头缠缚住,师弟你趁机拔出箭头后,赶紧用那热水洗涤伤口,以防箭头上的毒汁扩散!”

见端木芸萝神色凝重,柳逸安也知这子母箭厉害,敛住自己心神,用食中二指将那箭头紧紧夹住,雕星琢月手的黏势运到极限,唯恐箭头有丝毫偏倚。端木芸萝双手拇指食指分别相对,弯曲成圆,青碧真气催发,顿时绕着那箭头舞成一团漩涡。柳逸安见她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两道剑眉一簇,狠一使劲,便从那大汉后脊上将那子母箭头拔将出来。只见一注鲜血激射而出,那箭头脱开束缚,便破开成无数碎片朝四周散射看出,像极在天宇中绽放的焰火,只闻一阵叮叮之声,那子母箭散裂成的碎片皆没入墙壁或檩梁之中,威力之大,甚是骇人。柳逸安不由心悸,若是自己鲁莽触动箭头,这好汉定会丧生己手。他迟疑只在一瞬,慌忙从身侧水盆中舀出一勺热水淋洒在大汉后脊的伤口上,便见有乌黑色的血液从中汩汩流出,仿佛墨汁一般粘稠。

端木芸萝拭去额前汗滴,却无半丝放松表情,忧心道:“这子母箭上携带剧毒,伤口虽已洗净,但余毒不能尽去,恐仍有性命之虞!”

柳逸安闻言也心忧如焚,忽而闻得有人低语道:“背上行囊,青瓶中取药三钱,红瓶五钱,白瓶一钱,兰瓶一钱,用温水和对,敷在伤口上即可……”

端木芸萝与柳逸安皆是一惊,扭头去看,却见那大汉竟已苏醒,奋力直起身躯,面带笑容的看向端木芸萝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见识,燕某佩服!”忽而在灯光中看清端木芸萝面庞,那大汉顿面露惊愕表情,道:“未曾料到姑娘这般标致!”这大汉却是爽直,心中藏不住话,见端木芸萝美貌由衷称赞,不夹杂半分轻薄语气,让人闻之却无反感。端木芸萝闻言害羞,低下螓首,却又见那大汉转身对柳逸安道:“这位兄弟却是好福气!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端木芸萝顿感窘迫,慌忙摆手分辩道:“燕大哥误会,我与他只是师姐弟而已!”方才这大汉自称燕某,已知他姓氏。

柳逸安却是含笑对那大汉道:“拙荆面薄,口不对心,兄长勿怪!”容不得端木芸萝插话,又拱手问道:“今日得瞻兄长风范,在下敬服不已,未请教兄长名姓!”

“洒家姓燕单名云,字飞羽!”那大汉也抱拳回礼,朗声道:“今日燕某受二位救命之恩,他日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未请教贤伉俪尊姓大名!”

端木芸萝见燕云认定他二人为夫妇,不由急得满面红彤彤的能掐出水来,连连跺脚,正欲解释,柳逸安却已笑嘻嘻答话道:“江湖儿女,义字当头。燕大哥切莫说见外的话!小弟姓柳,名逸安,字无为。拙荆娘家姓端木……”妇人出嫁闺名便不与人道,柳逸安隐瞒端木芸萝名字,更是让燕云确信这二人已有姻缘。

端木芸萝气得一双美目泛起水雾,险些垂下泪来,却又百口莫辩。柳逸安很是得意,将那大汉的行囊递与她道:“拿去把伤药兑好,我与燕大哥要畅谈一番!”一腔颐指气使的语气,俨然真的在使唤他浑家一般。

“柳逸安……”端木芸萝身躯一阵颤抖,却又骂不出一字,最后竟气鼓鼓的接过那行囊开门走出,只听得一阵噔噔的响亮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过了片刻,端木芸萝和药归来,手上还拿着一紫色镂花木盒,有剑鞘般长短,古色古香,似是有了一段年月。

“燕大哥,那些党项人要抢夺的就是这个木盒么?”端木芸萝把伤药交与柳逸安,边打量那个木盒边轻声问道。

“呵呵!”燕云忽豪爽大笑,“这木盒是燕某从夏国中盗出的,那些党项人不过想夺回他们的失物罢了!”

柳逸安正在给他敷药,闻言色变,手上动作顿时止住。燕云毫无忌讳的道出他所行偷窃之事,面上却无愧色,眼见他言行坦荡,胸怀磊落,不似梁上君子,定是有不得已的情由,且夏人屡屡进犯中原,盗它一两件物事也无可厚非。柳逸安作如是想,便又接着将伤药小心的敷在燕云后脊伤口上,静静的聆听他接下来的言语。

“燕某受少林方丈无悲大师所托,往兴州夏皇宫中将此木盒盗出,道是此物关系武林安危,中原气数。却不料被一品堂中人察觉,一路追杀至此。燕某虽沿途布下疑阵,却不料夏人机警,分兵来追。出兴州一路来,燕某经十四战,杀二十七人,却也落得满身伤痕,今夜若无贤夫妇搭救,燕某恐要负方丈重托了!”似是那配置的伤药药性极烈,燕云说话时面上有微微色变,然言辞爽朗,没有半点吞吐。

自己险些命丧异乡,然没有半丝惊恐,只是为不能竟人托付而自责,燕云这番胸襟,顿时让柳逸安万分折服。待得敷药毕,柳逸安又与燕云重新包扎好胸腹伤口,助他穿上衣衫。燕云忽而看向端木芸萝问道:“不知弟妹如何识得这子母箭,据在下所知,此物极少见于江湖,燕某也是从江湖朋友那里听闻一品堂中有此般狠辣的暗器!”

听燕云唤她弟妹,端木芸萝好生羞恼,摆弄衣角道:“燕大哥莫听这个坏人胡言乱语,我与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抬头见燕云面上带促狭笑意,却不知他信还是不信,咬了咬嘴唇接着道:“一品堂枢璇玑权四圣,小女子皆有耳闻。此子母箭乃天璇子所造,而其上淬的毒药则是玉玑真人所制,可谓巧夺天工,但凡中者绝无生机。燕大哥身负神功,能够凭真气制住这箭头机括,却是中这子母箭而生还的第一人,小女子佩服!”端木芸萝朝他施礼,面带钦敬神色。

“弟妹见多识广,该佩服的是燕某才是!”燕云先前察觉背后劲风时,已是避让不及,他至兴州前曾受那给予他子母箭解药的朋友提醒,此时集真气于后脊中箭处,遏气血运行,因缘际会得柳逸安与端木芸萝所救,方才保得性命,若是那子母箭暴于体内,便是仇行海再世,恐也得殒命当场。

端木芸萝答道:“那天璇子是崆峒弃徒,云虚道长屡往夏地清理门户,都寻他不到,却与那另外三圣有过激斗,这子母箭便是云虚道长从玉玑真人手中夺回给我看的,其他一些奇闻轶事也是从道长那里听来的。”

“如此……”柳逸安顿时惊愕道,“那云虚道长往来一品堂如同他家菜园一般,难道他果真身负这般惊世骇俗的技艺么?”

“便是江湖人称邪道的云虚道长么?”燕云闻言一怔,神情无限神往,“云虚道长不在崆峒住,常年云游四海,等闲不能见他一面,让燕某引为平生憾事。”

“道长周游天下,非是为了修道,而是为了寻徒!”端木芸萝嫣然笑道,用余光瞟向柳逸安,却听他面容哀苦的连连道:“亏了!亏了!”

端木芸萝见他懊悔不迭的模样,顿时嗔怒道:“我父亲生平与云虚道长斗,胜七负六,却是只强不弱,你亏个什么?”

柳逸安方才舒缓容颜,吁了口气道:“不知家岳也是登峰造极的高人!”他未曾见过二人出手,故而不知其武艺高低。

端木芸萝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柳逸安道:“谁是你家岳!你再胡说八道,我……我……我……”

燕云却惊问道:“弟妹姓端木,令尊莫非是祁连派掌门端木苍端木前辈?”见端木芸萝浅浅颔首,顿时豁然道:“怪不得,怪不得!”忽而长身而起,攀住柳逸安臂膀道:“今日得遇柳贤弟,让燕某胸怀大畅,不知兄弟能否赏脸,下去痛快喝上一遭,来个不醉无归!”说罢宏亮长笑,声震屋宇。

“燕大哥身受如此严重的伤势,焉能饮酒?”柳逸安见燕云此时竟能下地行走,已是愕然,此时闻言他要下楼饮酒,更是惊讶。

“哈哈!”燕云拖住他就往屋外走,一边道:“对燕某而言,这酒便是比灵芝人参还好的疗伤圣药,但凡灌的几杯黄汤下肚,便是肠子断了,都能接起来!”粗鄙话语中,却显一腔充斥天地的豪侠气。

端木芸萝却拦在门外道:“这子母箭毒,遇酒便加剧,燕大哥且等到明日伤势好些再饮!”

“这些个小伤,跟蚊子叮了一般,打什么紧。”燕云知他二人担忧自己,心中感动,嘴上却道:“弟妹莫不是怕柳贤弟喝醉了,晚上耽误些个事情……”草莽中人言谈,本不避讳这般床弟事,燕云大大咧咧的说出口,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头。

端木芸萝处子之身,虽以前听多了柳逸安龌龊言语,然此时听燕云这般取笑她,两颊顿时飞上两团火样的红晕,恨恨跺脚道:“燕大哥,你也不是好人!”说罢愤然甩袖回房去,燕柳二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柳逸安顿觉有趣,这燕云性豁达,怀大义而不迂腐,谦和豪爽,只觉得与自己甚是想得,下楼时却还是不忘劝道:“兄长今日还是少饮些,待得明日小弟再陪你喝个痛快!”

“今日不知明日事,要喝今日便喝,哪里等得到明日!”不由分说便拽着柳逸安大步行到楼下,冲着那正打盹的掌柜道:“店家,把你这里的好酒都拿出来,有多少拿多少!”这一声吼如晴天霹雳一般,那掌柜吃惊不浅,一个哆嗦滚下地来,却见先前被那公子背来的大汉正在堂下坐,龙精虎猛,与先前半死不活模样判若两人。

“好咧!”那掌柜虽心中诧异,但生意却不忘作,唤那酒保把后窖中的老酒都拿出来,放到柳逸安与燕云桌上。那酒保随后拿出两个大瓷碗来,却被燕云喝止道:“大老爷们喝酒,要那玩意作甚么!”便揭去身前酒坛上的封皮,一手捏住递给柳逸安道:“拿这个喝!”待他接过便给自己揭了一坛,与柳逸安手中酒坛空中一碰道:“一口闷!”大笑一声便仰头猛灌起来。

柳逸安在岳州时每日没五六坛酒下肚便觉不自在,离家这么久,一直未曾痛饮过,此时见燕云豪气,身受感染,二话不说擎起那酒坛便大喝起来,滋味虽无家中所酿那般甘醇,但是酒中浊烈气一直透到腹底,非是一般的顺畅。转瞬间,二人便已将坛中酒喝尽,相对示出空空坛底,长笑干云。

那客栈中掌柜酒保先前还疲乏不堪,此时却已被惊得没了半分睡意,但见柳逸安与燕云二人一坛一坛的不停畅饮,仿佛胃袋没有底一般,过了片刻,搬出的十几坛酒便被喝得一干二净,只有空空瓦坛在桌下呲啦啦乱滚。

“好酒量!好酒量!”燕云喝得兴起,扯去上身衣衫,大马关刀的踏在那长凳上,满脸兴奋的道:“天下能与我燕云拼酒到这般地步的,柳贤弟你是第一人!”

柳逸安也是兴致高昂,脱去长衫,露出赤膊上身,举起手中酒坛道:“小弟平生也从未喝得如今日一般痛快过!”

燕云见柳逸安身上无数伤痕,密密麻麻,如同蛛网一般,竟是数也数不清,仿佛恐怖诡异的花绣,顿时惊道:“贤弟身上竟有这般多的伤口,燕某平生便以自己身上这数百道伤口为傲,今日见到兄弟,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却不知兄弟这身上伤痕从何而来?”

柳逸安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声,愣了半晌道:“还是燕大哥你先道出你身上伤口来历!”

“有些个伤口,年月久了,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是怎么落下的了。这膀子上的伤没啥好说的,是小时候跟我师兄谭彧比武时留下的。嘿嘿,我师兄,厉害,我生平没在他手下赢了一招半式去!”燕云抱着酒坛,指着自己臂膀上的狭长伤口道。柳逸安闻言在记忆中搜索,确未曾听过谭彧其人,后来想到便是燕云这般骁勇,江湖上也未曾有他名号,这谭彧也许也是个深藏声与名的人物。

“这脖子上的,是当年打仁多泉时被夏人蛮子砍的!当时你燕大哥我还是讨夏军中一个先锋将,刚刚遭遇夏人军队,童贯那阉狗就鸣金喊撤,老子凭着手中一口刀在那群野蛮子军队里面杀了个六进六出,这才带着手下兄弟将仁多泉拿下!”燕云放下手中酒坛,指着自己颈根道,此时酒气已有些上涌,说话带出粗口来。

不知这好汉还是行伍出身,柳逸安面露些许讶然,却又听燕云道:“这胸口上的,是当年老子当逃兵时落下的。童贯那厮,好大喜功,陷害忠良,将征夏的军功都揽到自己身上,遇有败绩便推给别人,老子看不过眼,多说了几句,童贯便要将老子拖出午门斩首,我一时火了,夺了一把刀,砍了监斩官,一路从玉门关里杀出来,这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肩上的,是当年杀那什么太行八怪时候留下的,几个杂毛,没个屁功夫,设陷阱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这伤却是捉拿江南方腊余寇时留下的,”燕云忽面露盎然喜色,大笑道:“我那时与韩世忠将军有过一照面,把酒比刀,好不痛快!”

“……”

“……”

燕云侃侃而谈,把身上伤口数了个遍,直让柳逸安听得血液沸腾,胸臆中有一股气流在不停冲撞。忽而燕云讪讪道:“我身上这点伤口,与兄弟比,算的什么?现在轮到兄弟了,且把你事迹说来听听!”

“让我说?”柳逸安顿时面露惭色,觉得无地自容,看着自己身上错落伤口,心中羞怍想道:“这胸间伤,是当日英妹刺下的……”

“这两道伤,是当日与祁连双煞相斗时留下的,虽没有什么不光彩,但是与燕大哥方才所言经历作比,简直连一哂都不值……”

“这肩头伤,犹见齿痕,却是兰妹用口咬下的……”

“这伤,却是当日在岁寒庄上救兰妹脱困时留下的……”

“这其余伤痕,全都拜狄沧澜凌迟剑所赐,又有什么值得拿出来显摆的!”

柳逸安惭愧的满脸火烫,却见燕云面带期待的看着自己,一时张口结舌,只想一头撞死才好。

正值此时,客栈大门被人猛然推开,走入二人来。一人修面长眉,臂长如猿,腿细如鹿,然身躯极短,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另一人却是一老者,容颜上竟无半点血肉,如同遭受过爆晒的死尸一般,伸在袖口外的手掌也是同样不似活人躯体上的,如同干枯的柴枝,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将手骨包在一处,赌之寒毛直竖。

燕云回头看清来人,顿时放声肆意笑道:“青城夏枢榆,华山甄道权。燕某却是好大的面子,让一品堂四圣使的二位一路护送到此地,心里好生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