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二十一 岂容轻罗沾秽物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796

此时已过正午时分,阳光温煦,微风沁面,林中山路上投着被芊绵葳蕤树木滤下的斑驳光影,一波一波的摇曳。叶谨岚走的久了,闻得自己腹中一阵咕噜咕噜响声,才猛然想起也有大半日没有进食了,“那个臭丫头兴许也饿了吧?”此念一起,叶谨岚不由又一阵咬牙切齿,更觉身上伤痕烈烈生疼,愤愤道:“她下手却是恁地凶狠,我却管她是饥是渴!”行得累了,便拣了一处山石坐下,将鬓角汗珠拿衣袖拭去,心中暗想:“幸亏那臭丫头不曾招呼到我手足上,不然此时哪能行走!”忽而一怔,愕然自言自语道:“她不是知晓我四肢不能运行真气的么?”不由思来度去,参不破个中情由,眼见日已西斜,便起身接着往道观走去,抵达时已是向晚时分,橙红的夕阳泊在西山之颠,且看那淡淡的曛黄日影愈来愈薄,浩渺的苍穹也由先前的绚丽光彩被苒苒漂成灰白的颜色。裹在暮云中的夕阳终于没在了拥聚的峰峦尽头,薄薄的雾霭也从葱郁的草木中弥漫开来,仿佛遮天蔽日的轻纱一般悬挂整个云壤间。叶谨岚谨慎的在观门外窥视了片刻,未曾闻得任何人声,方才小心的轻步走入。

只见破败的道观之中,足印杂沓,什物凌乱,如同被洪水肆虐过一般一片狼藉。叶谨岚暗自庆幸道:“若是被那个臭丫头再耽搁得片刻,此时多半已经身陷囹圄了。”忽又扯动了肩头的齿伤,暗中把方绮云恨恨骂了一气方才觉得心情平复不少。

原本方绮云失落在道观中的长剑自是不见了,叶谨岚环视了片刻,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寸匕,在那堂中的朱漆庭柱上雕凿起来。此般不比用纸笔书写,叶谨岚费了九牛二虎一龙之力方才刻完一个“叶”字,末了端详片刻,觉得此字有形而无骨,未得风韵,复又用那把锐匕雕琢了片刻,直至那字极尽隽秀,方才去刻下一字。如是,写完那第四字时却已累得大汗淋漓,叶谨岚正眼审视良久,觉得这木上刻字不能一蹴而就,端的折煞了许多韵致。于是乎且看且摇头,徒叹奈何,劝服自己姑且迁就,且去刻那第五字时忽而闻得观外人声,慌忙用鞋底蹭去柱下堆积的木屑,收起锐匕疾步躲到正前的老君像后。

叶谨岚兀自沉湎在雕字的盎然兴致之中,未曾知觉此时早已入夜多时,观外只有黯黯星辉,林间漆黑如墨,风来过瓦,听得其中隐隐猛兽嗥叫之声。他不觉暗道不好,恍惚间竟已将那方绮云搁在洞穴之中多时,且不知醒没?洞口的柴火也不知熄灭没?她孤身一人也不知恐惧否?寂寞否?诸般念头闪过,叶谨岚更是自责自怨,焦虑中观外的人声却是越来越近,已经步过门外石阶,从坍斜的门楣下走入来。

叶谨岚从声响中听出来者为二人,吐纳不似常人,显是身怀武艺,慌忙敛气屏息静静的聆听那二人对话。

“洪大哥,且不知我二人怎地这般晦气,被宣大人挑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巡视!”说话之人是一青年男子,闻声知其心中忿怼之至。

“宣大人算无遗策,他叫我二人前来此处探察自有他的道理!今日那半路里杀出的蒙面人,程峰先前便不曾知会半句,大人恐是怕那小人还有别的事情欺瞒着。”答话之人声音略显沧桑,中气较那先前说话的青年男子却是充沛不少。叶谨岚一惊,想那二人口中的宣大人果真心机甚重,若非自己机敏加之这二人不甚着紧,此时多半已缧绁加身。自己此时尚还是逃刑之人,恐怕又少不了一番磨难。

“难不成那逃跑的方绮云还会回到这道观之中来么?这天下毕竟没有这般痴傻之人!”言语中夹杂鼻音嗤嗤声。

“我们作差当值,唯上命是从,没有那许多计较,既来之,则安之!”飒飒衣袂声,可辨出是这二人拂拭尘土后席地而坐。

“话且说回,那九尾狐的武艺果真是高强至极,连蓟大人这武举都非她敌手,想她年纪轻轻,还是一介女流,委实让人咋舌!”一阵吁叹之声。

“先前你便道宣大人设局施计是小题大做,如今方知那九尾狐厉害!”大笑之声,接着道,“便是这般厉害的女子,如今也不是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叶谨岚知他二人说的是那柳逸安营救的女子,闻言知那女子遇难,且不知柳逸安时下如何了,慌忙竖耳去倾听下文。

“大哥且莫说,今日那从宣大人刀口下救走那匪女的男子轻功却是高明到了极至,想他身负一人,却能拔足如飞,若非慌不择路跑到了悬崖边上,恐怕还要真让他逃了去……”又闻吁叹声,“想我平日自诩武艺出众,今日遇到这二人,方知自己鼠目寸光,不知天下之大!”

“老弟切莫妄自菲薄,入宣大人麾下之前,洪某走南闯北也有多年,此般人物所遇寥寥。”似有悠然叹息声,“纵是他轻功再好,从那万丈悬崖落下去,终是个支离破碎,尸骨不全!”叶谨岚闻言心中一阵剧痛,暗自悲唤了一声贤弟,想柳逸安与自己神交心知,相见恨晚,未曾有过促膝畅谈,已是天人永隔。想到此处,喉头哽咽,不敢哭泣出声,纵容那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疾坠而下。

那二人依旧在观中交谈,叶谨岚却是只字都未听进去,心中悲戚如绞如割,只想仰天痛哭。

“宣大人却是命你我二人前来此处蹲守的,就此收声莫再言语了!”却是那年长男子的语声。

“大哥却这般恪守职责,果真遵从大人之命,我二人在此不生火,不言语,未被冻死便先被闷死了!小弟且去拾些柴火来,烤得暖了,还有许多事情向大哥请教!”打趣笑声。

“贤弟还是规矩些好,你我跟随大人多年,知晓他的手段。若是事发,却不是作耍的!”那男子声音中竟有一丝惊惧。

“便依大哥所言,”那青年男子声音颇为不悦,怫然道,“我们且去打几角酒来喝,也好暖暖身子!”

“老弟只管去便是!”

“大哥如何不同往?”

“终须留一人在此!”

“今夜多半只是空差,大哥却恁地小心,此去双华镇来回不过盏茶时间,能有什么事?”大笑声。

“如此……”拗不过被百般催促,那年长男子终是首肯道,“你我速去速回!”

忽而耳畔语声骤歇,叶谨岚强抑心中惨恻,从那老君像让出一线来窥探,已不见那二人踪影。又附耳倾听片刻,闻得人声渐行渐远,方才踉跄着从那塑像之后走出,心神恍惚之时,一脚踏在空处,险些一头栽倒。

“贤弟!”叶谨岚顿时再难忍耐,大呼一声哭抢起来,迷蒙眼中见到柱上的“叶逢丝雨”四字,抽噎道:“原本想留下讯息好让你我兄弟二人重聚,怎不料……”一口气呛住,张嘴发不出半点声响,回眸惨然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朝着观外走出。

星斗明灭,山风呜咽,午夜之时,正是分外的暗,分外的寒。

走回那山谷洞穴时,天已昒昕,东方一片叆叇朝霞,墨泼的群山轮廓渐渐被渲染上团团血样色彩。芳草萋萋,片片蝶儿彩絮般飞舞,便是那无力的起落间,蕊中叶间的冰凉露水都被打落一片。

叶谨岚刚入得那树障之中,便听得方绮云的惊声哭叫之声,无心再作他想,迅疾的朝着洞穴方向奔去。待走入洞口,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细蛇正攀爬在方绮云臂上,猩红的蛇信一吞一吐,叶谨岚顿时大惊失色,跌步窜上去,一手掐住那毒蛇七寸,也不知拿来的力气,竟然用双手将它扯成两段,红白的汁浆溅落一地。再去看方绮云时,只见她雪白的脖颈上赫然几道齿痕,已是被那孽物咬伤。

“臭丫头!”叶谨岚凄惶的呼唤了一声,却见方绮云布满泪痕的脸颊已经渐渐泛起青色,神情恹缠,双目委顿,当下没有半点迟疑,张嘴便附在她伤口之上吮吸起来,吐出的毒血此时已成乌黑之色。叶谨岚心中大骇,附在那数道伤口上吸吮了不知多久,方才听得耳侧方绮云倦倦的声音:“死……死淫贼,把你的脏嘴拿开!”

叶谨岚见她恢复些许气力,忺然道:“这蛇……有剧毒,且……等我……把余毒……祛尽……”他唇舌此时深染蛇毒,说话已经含糊不清。

“不要碰我!”方绮云本待怒叱,奈何周身无力,竟连说话也感勉强,心中凄然想到,自己的身子非但被这个淫贼看了去,摸了去,如今还被他此般亵渎,只觉羞愤欲死,闻得颈下一阵唼喋之声,一双星眸中霎时噙满泪水,流转潆洄,终是如落瀑一般淌落下来。

听方绮云哭声悲戚,叶谨岚心中杌陧,但还是直至口中吐出的血水呈现鲜红之色方才停住,小心的替方绮云整理好衣衫,退到一旁盘膝打坐,运功驱毒。叶谨岚心道:“她先前拿蛇来诓我,如今却果真被蛇咬伤。却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忽而听得方绮云恹恹道:“死……死淫贼,快给我解穴,快……”

叶谨岚闻言思忖道:“莫不又是……”慌忙止住调息,吐尽口中黑水,走近此时正泪眼汍澜的方绮云,无可奈何的俯身下去。吐出舌头煞那,顿感疼痛难当,猛然发觉唇舌麻痹,真气难继,尝试解穴数次竟无一奏效。

方绮云还道他有意轻薄,愤然怒骂道:“你这恶贼,还待要舔到几时!”

叶谨岚无奈起身,欲要出言辩解,不料蛇毒已然发作,张嘴只能发出一阵霍霍之声,只得张嘴手指自己舌头,歉然摇头。方绮云终是明了此时景况,愀然大哭道:“怎么办?怎么办?”

叶谨岚此时也束手无策,想加宽慰却不能言语,却见方绮云越哭越发揪心,冲着他嘶哑骂道:“你这恶贼,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这般摆布我,你……你不得好死!”

“眼见她憋不住了啊!”叶谨岚如坐针毡,踟蹰良久终于狠心一咬牙,走到方绮云身边便去解她衣裙,却缩颈藏头不敢去看她湜湜双眼。

方绮云顿时花容失色,心中猜测到叶谨岚意图,不禁羞恨叱道:“滚!你滚!”

叶谨岚治丝益棼,不知如何是好,愣怔片刻,用足尖在地上划下三字:“我娶你!”

去看方绮云时,只见她娇躯因为羞恼而战栗不已,下唇被杲杲贝齿咬的渗出血沫,尖声咒骂道:“谁要嫁你这淫贼!”忽而哭声顿止,闻得方绮云颤抖微弱几不可闻的声音:“我方绮云不杀你,誓不为人!”且见她浑身一阵剧颤,阖起的双眼怎地也剪不断狂泻的泪水,一滩浅浅的水渍从她裙底逐渐蔓延开来……

方绮云面红如紫,遭逢这前所未有的莫大耻辱,脑中如受雷殛一般一片空白,胸腹蛇毒发作惨痛如剐,哭得声嘶力竭之际,一时呼吸滞涩便昏厥在一旁……

悠悠醒转之后,方绮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床被褥之上,一幕青布从原本的洞穴中隔出一井房间来,尝试着挪动身躯,发觉穴道禁制已解,挣扎着坐起,猛然想起先前发生的羞耻之事,顿又坠泪泫然。回眸时发现身侧放着一套女子衣裙,颜色与自己身上所着衣裳相仿。

“那个恶贼呢?”方绮云起身掀帘走出,却见洞中架起一堆柴火,其上架着的一口铁锅中汤水沸反,蒸汽升腾,向火摆着一个瓷碗,其中有若干糕点果品,另一侧放着两个木桶,其一盛满清水,另一则为空桶。洞中地上书写着:“我前去抓取根治蛇毒的药草,沐浴时解下洞外悬绳,之后系上。”

方绮云心中羞愤,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在山洞之中又哭又叫吵闹了半晌,方才从那锅中舀出沸水放入那空桶中,再将另一桶的凉水兑入,踮步走到洞口,果然见洞侧枝桠上悬着一尺绸条,解下后复又张望了片刻,确认那淫贼不在俯近才小心的解下衣衫,露出一身雪练似的肌肤,边哭边擦洗起来。低头瞬间,瞥见颈下一片吻痕,浅浅的红艳色泽,顿觉羞不能当,心中把叶谨岚骂了个体无完肤,嘴上更是嘤嘤的啜泣不止。浑身洗净后,方绮云更觉那一片红印惹眼,便狠狠的用手去拂拭,口中讷讷骂个不住:“死淫贼,死淫贼!”怎料越擦越红,最后竟变得如同红墨泼染成的一般,方才惊惶的止住,待得那肌肤被揉红之处渐渐的淡了去方才松了口气,却又发现那被叶谨岚吮出的印记却如同烙上的一般难以抹去,霎时樱口一皱复又大声哭将起来。

从内里拿出那青色衣裙穿过,方绮云竟觉颇为得体,不觉愕然想道:“那淫贼怎知我尺寸?莫非趁我昏迷时……”蓦地惊叫一声,更不敢细想,一遍一遍的嘟囔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忽而腹中咕咕直响,记起自己已有一日未曾进食,而这一切又皆是拜那个淫贼所赐,心中更增恨怨,拾起那碗中点品大口大口咀嚼起来,片刻便席卷而空。

忽而洞外春雷阵阵,天色陡暗,如同霎时入夜一般,瓢泼的大雨毫无征兆的倾泻而下,枝头春红惨遭肆虐,缤纷洒落一地。方绮云将自己原本的衣物浸在那水桶之中,颇为担忧的朝着洞外望了一眼,心中揣度道:“那淫贼怎地还不归来,莫非怕我杀他就此逃了?”忽地涌起一丝落寞,转而忿忿然想:“再不回来,我便真要杀掉他!”所中蛇毒未祛,身躯犹感不适,方绮云倚着石壁休憩片刻,更觉头晕目眩,便走入那帘幕躺在那被褥之上沉沉睡去,却是将叶谨岚留言中的系上悬绳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