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十一 惊鸿仙子惊鸿剑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02

叶谨岚被柳逸安提住手肘,在道上狂奔,只觉得两侧夹竹桃枝疾退如飞,耳畔风声呼啸,心中已为柳逸安的高明轻身功夫暗暗称奇。转瞬间,那打斗声变得越来越明晰,二人转过一个山坳,便看见道路正中,有一群人在那里搏刃厮杀。

他们寻了一处隐蔽的所在,细细的观看场中众人的打斗。人群之中赫然有一两囚车,中央囚困的一人须发皆为深褐,蓬乱的枯发掩盖容颜,看不清面庞,只见其手足皆被沉重的铁镣锁铐,那囚车四围皆是碗口大的杉木,便是猛兽困于其中也不能挣脱。

“莫非是劫囚?”柳逸安低声说道,叶谨岚却是哑然,青天白日如此明目张胆拦截官囚,那群黑衣人确实是无视王法昭昭。

“若非愚兄手足俱残,此时定要杀尽那些胡作非为的贼人!”叶谨岚愤然说道。柳逸安看他一眼,心中叹道:“兄长生性耿直,心中只认忠义二字,虽然经历过诸多磨难,却丝毫没有砺平棱角!”

柳逸安见那帮运囚的官差,竟然个个都是呼吸沉敛,手段高强的能手,心中暗惊:“素闻北地因与辽人征战,好汉英雄辈出,想不到连官衙小卒都强横如斯,让人称异!”只见那为首一人双眉入鬓,凤眼朝天,皂衣黑靴,腰系玉带,手中双锏如同出林猛虎,开阖间风云变幻,凶险迭出,攻则无孔不入,守则密不透风。柳逸安看那双锏之上隐隐附有寒芒,仿佛镀上了一层明玉,竟然是内力催使的罡气,心中又是一惊:“这节级好精湛的内力,比之叶兄也不遑多让!”高手内家功夫如臻先天之境,便会在所使的兵刃上灌入雄浑的劲气,使身躯与兵刃合而为一,而兵刃上的劲气外溢则形成仿佛玉石青芒一般的气旋,称为刃罡。剑锋之上劲气如锥,称作剑芒;刀刃之上劲气如带,称为刀罡。然而无论剑芒还是刀罡,那凌厉的罡气不过集中在锋芒处,剑为一点,刀为一线,然而像那位武官一般能在三尺长的双锏都附上青碧如翡翠的罡气,此般内息如同云天汪洋一般浩瀚,普天之下也是寥寥。

“师父曾言:中华武林藏龙卧虎,那些所谓巨擘耆宿不过井底之蛙,盲目自大罢了!草莽间自有强手,山野中更隐高人。这位节级如此高深功夫,岁寒庄上遇到的众人多半不是他一合之敌,除了无妄僧可以降住他,那些名门正派执牛耳者都很难在他手下撑过百招。柳逸安想到此不觉懊悔起来,他在衡山期间,惫懒贪顽,只喜学那些华美优雅的功夫,连自己修习的寒月诀都是被棋仙逼迫练的。柳逸安看那武官招式古拙而灵动,沉凝而隽秀,自认不能在他手下讨了好去。

恍惚间,却见局势逐渐明朗,那群黑衣人虽然武艺高强,强胜那些衙役一筹,奈何以少敌多,渐渐不支,不时有人被斩杀在山道之中。皓白如银的雪地上,鲜血点点仿佛腊梅盛开,腥稠之气弥漫开来,充斥天地。

柳逸安一直为那个武官吸引,此时方才定睛去看与他搏杀的黑衣人,只见其身材略显纤瘦,然而灵动异常,仿佛清云蔽月,又如流风回雪,手中青锋之上赤红光芒吞吐,竟然以巧对拙,以柔制刚,与那武官相斗,各擅胜场,互有攻守。柳逸安看他背影,隐约有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说不出他究竟是谁,此时忽然听得那黑衣人一声清啸,击空而起,手中长剑疾掠而下,如同长虹贯日,划出诡异奇绝的弧线,斩向那个武官肩井。

“是她!”柳逸安惊喜道,回头看向满脸愕然的叶谨岚,兴奋的道,“那群黑衣人便是昨夜在宜宾客栈的那些大汉,与那个武官搏杀的便是那个红衣女子……”

叶谨岚闻言一惊,连忙直起身在场中用目光急急搜寻。柳逸安知道他是在找寻那个青衣女子,便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个青衣女子想必是足伤未愈,没有与他们同来!”

叶谨岚脸上的失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欣欣然,眼见那些黑衣人已由原来的十余人骤减至七人,那个青衣女子没来反而是一件好事。叶谨岚原来与那些官差同仇敌忾,现在却暗暗为那些劫匪担忧,情之一物,无人能免。

那个女子这一剑隐有惊雷之势,却无破风之声,便是昨夜那个青衣女子斩向柳逸安的一招,只是那个青衣女子无论劲道还是灵变都输逊这个红衣女子一截。“昨夜要是想杀我的人换做是她,我必定不能全身而退!”柳逸安心有余悸,昨夜携叶谨岚逃走,原来是怕与那个红衣女子相斗时错手伤她,现在看她武艺如此高绝,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尚且还不能定论。

那武官见她剑招凌厉,不敢轻撄其锋,脚划两仪,交叉双锏,格向这如迅雷急电的一剑。剑锏交击,电光四溅,却见那女子手上长剑脱手而出,斩势幻作旋势,以那双锏交接处为轴旋转起来,剑锋在那个武官胸膛划开一道尺余的口子,鲜血汹涌而出。

“通判大人!”那群衙役见状,慌忙把那个武官从血泊之中抢出。

“通判?”叶谨岚与柳逸安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惊异。

那个女子见一击得手,也不追击,折身如燕,飞向那辆囚车,手中长剑疾舞如风,那锁囚的铁镣应声而断,囚笼支架四分五裂。

“爹爹!”那个女子扶起那个衣衫褴褛的囚徒,见其全身鞭痕交错,鲜血痂结,不禁痛哭唤道。

柳逸安突然觉得那人浑身霎时煞气蒸腾,心中惊骇,正要起身提醒那个女子小心,便看见那人从囚车底板下抽出双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向那个女子胸口。那个女子先前有所察觉,已经往后一跃以避开刀势,不过此般变生肘腋,纵然她有通天彻底之能,也不能将双刀劲势悉数卸去,一入胸,一入腹,双刀插入寸许。柳逸安见她胸前鲜血狂喷而出,身形仿佛风雨打落的残红,已经不复绰约丰姿。

“小姐!”那六个黑衣人见此突变,惊声喊道,惶乱时又被那群官差击毙二人。

柳逸安见那女子颓然卧在雪地之中,秀眉紧簇,冷汗淋漓,只觉得心如刀绞,痛不能当。

那个伪装成囚徒的人此时站立囚车之上,狰狞大笑,须发皆张:“九尾狐!风传你一身武艺青出于蓝,连你老爹都不是你对手,先前我还不能尽信,如今见你一手惊鸿剑已经登峰造极,方知传言不虚。须知斩草必要除根,我本来为你这逃脱的余孽夜不能寐,不料你竟然不知死活,自投罗网,正好让我省却一番功夫!我这就送你下去与你那死鬼老爹父女团聚!”

那女子闻言强自敛起一丝气力,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哈哈!”那人闻言笑声愈显凄厉,容颜扭曲有如厉鬼,“沐剑凌多活一时片刻,我都觉得心中难受,已经早早的将他剐死了。只在奏表中称孤东寇众负隅顽抗,匪首沐剑凌已被我宣安击毙!哈哈哈!”话音未落,他手中双刀如同锦豹利爪,直直的朝着那女子喉间刺去。

那女子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猛吐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柳逸安见状,心中不再踟躇,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胡乱蒙在脸上,身如鹰鹫一般扑腾而起,如同浮光掠影,转眼便扑到那人双刀之下,后发先至将那女子从刀口下救出,生死不过毫厘。

柳逸安将那女子负到背上,脚下丝毫也不耽搁,窜入道旁的蕨丛灌木之中。林中露气氤氲上绕,清晨阳光经过枝叶筛落,星星点点温煦落在柳逸安面庞之上。他心中焉敢旁骛,只顾奋力拔足在密林枝干之上急点,奈何肩上还负着一人,身形已经不如先前矫捷,耳中隐隐听得追来的衙役的呼喊,声声撞击他双耳,柳逸安顿时心如火燎。

密林已出,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芳草离离,随风起伏。柳逸安看到旷野云天相交一线,前面不过百步便是一处悬崖,后面杀喊声渐响,心中瞬间升起无尽的绝望。那女子的青丝随风飘卷,轻轻的扫过柳逸安面庞,她呼气如兰,似乎在无声的安慰着柳逸安心中紊乱的心绪。柳逸安回头看了一下那昏迷中女子惨白的面庞,心中爱怜顿生。

柳逸安掠到悬崖边,脚下云雾流卷,寒风凛冽,绝壁之上青绿重叠,刺眼夺目。

须臾间,追击的人众便到了悬崖边,那囚徒打扮的宣安此时狞笑着看着柳逸安道:“沐剑凌手下果然不乏能人,这位壮士的轻功却是当世无俩!”话音未落,手中刀光闪现,朝着柳逸安扫来。柳逸安本想侧身避过,却念及若是如此,背上女子将曝于刀口之下,只得回身疾退,不料一脚踏空,朝着悬崖下急急的落了下去。

宣安收刀冷哼一声,踱步到悬崖边,听得脚下风声呼号,只见青绿一片,连树冠都分不清楚,冷笑道:“这悬崖高逾百丈,纵然是精钢炼就,掉下去都免不了粉身碎骨!更何况那个妮子已经身中我化元散之毒,就算能够活命也会气息游离,爆裂而死!”

此时从他身后居然走出一个黑衣人,躬身对宣安道:“如今还有那沐剑凌义女方绮云藏匿在双华山上道观之中,她足踝粉碎,除非插翅,不能逃脱!”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此番立功不小,本官待得禀明朝廷,自有封赏!”宣安看向那个黑衣人,脸上阴恻恻的一笑,让人毛骨悚然。

“多谢巡检大……”那黑衣人看着贯胸而出的长刀,脸上挂着不能置信的表情,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除恶务尽!你等速去双华山把那方绮云擒来!”宣安拔出那黑衣人胸前长刀,面无表情的说道。见手下得令远去,宣安阴阴一笑,如涂丹的嘴唇拉至耳根,丑陋的面容更显凶恶,一脚将那尸体踢下悬崖,伸手捋下唇边的假须,转身便飞入密林之中。

坠下悬崖那一瞬间,柳逸安长吸一口气,心中默道:“孩儿不孝,只曾承欢膝下,未曾得报双亲生养大恩!”

柳逸安虽然心生死志,但是求生之念未绝,堕下悬崖之际,一手往后紧紧揽住那女子柔弱的腰肢,一手攀挂绝壁之上突兀的树枝,借此减缓下坠的力度。他俯身朝下,心知自己难免一死,只求在坠地一瞬间能将这女子抛起,说不定还能给她一线生机。柳逸安右手已经被枝桠划得稀烂,痛入骨髓,心中叫苦:“为什么又是右手?”正失神时,胸膛狠狠的撞在了悬崖上伸出的一杆虬枝之上,柳逸安切齿痛呼:“为什么又是胸口!”当初在岁寒庄上两处剑伤如今齐齐迸发,身上鲜血淋漓。

柳逸安挺拔的身躯挂在树干之上,强忍剧痛,回头看见那女子虽然未曾醒转,但是没有增添新伤,心中大慰,长舒了一口气。此时他听见崖边杂沓的脚步声,凝神倾听他们的言语,知道那方绮云定是昨夜那个被叶谨岚窥视的女子,暗暗揪心,她如今行走不便,定然难逃魔爪。忽然一具身穿黑服的尸体从耳边坠下,刮起风声作响,柳逸安朝着那转眼化成一点的尸体唾了一口:“死有余辜!”

柳逸安死里逃生,心念急转,只觉得前尘旧事历历在目,霎时灵台如鉴,只觉得人生仿佛薤露易晞。“不知道叶兄现在怎么样了?”心念及此,柳逸安苦笑一声,“我如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竟然还有心思悬念他人!”他见到身下树木森森,青翠如墨,不知道相去多远,猛一翻身,听见身下枝桠咔咔作响,吓得魂不附体:“只要这树枝一断,我柳逸安还是难逃一死!”

柳逸安伸颈往下探视,忽然看见峭壁之上,嶙峋巨石错落之处,黑黝黝的似乎是一处壁穴的洞口,顿时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的坐立起身,平复丹田中乱窜的真气,双足在那盘结的根节处一点,朝着那洞口斜飞而下,右手在锋利的石棱上划过,皮开肉绽,可见骨节。柳逸安咬牙苦忍,空中无有凭依,只得暗中使出迷踪幻影身法,逆风而转,方才惊险万分的在洞口处落下。

柳逸安受惊匪浅,狼狈的朝着洞中爬了进去,听得背上的女子嘤咛出声,方才缓下手足动作。先前生死悬于一线,柳逸安无心留作他想,如今化险为夷,脊背之上玉人柔若无骨的肢体紧紧贴住,鼻中闻得她身上如兰如麝的香馥,霎时神思飞散,心生绮念。柳逸安小心的将她放倒在石洞之中,揭过她脸上面巾,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映入眼中,桃腮樱口,柳眉凤目,只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词句能够尽言她的美丽。一道浅浅的伤疤斜挂在玉面之上,摄魂夺魄,柳逸安虽然视她以前戴着的面纱如同无物,但是当她姣美的面容如此真切呈现眼前,还是觉得呼吸急促,气血翻腾。

柳逸安看她胸前腹下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慌忙收回不羁的思绪:“再过得片刻,她便要失血死去了,要设法先给她止血!”柳逸安看着她紧衣包裹的身躯,峰峦溪谷,起伏有致,强咽一口唾沫,终于将双手伸向她肋下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