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私奔计划的第四天
作者:野蛮托钵僧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66

东方破白,七王的星座一个个收敛了光芒;当第一缕阳光沿着千门广场那座气势磅礴的勇士之王雕像上精美的花纹攀升时,在勇士尖顶的至高点,卫兵们沐浴着晨曦、鸟瞰着整个城市,用力扯动那一股股粗实的绳索,撞响古朴的青铜浮雕巨钟,让厚重沉闷的钟声响彻全城。

回响有如透明的水波,漾着一圈圈纹路远远传开,它在向居民们昭示新一天到来。

此时此刻,金色阳光正顺着窗户淌入某间有些简陋的房间、洒在某张破旧的桦木书桌上;这晨光下,一只苍白而又曲线优美的手正压着一张羊皮纸向前推去。这张羊皮的边角已经焦黄,有些破损,上面写满了细小而漂亮的文字;这应该一封信笺,不过从角落上印着的数个贵族徽记来看,或许也是一份命令。

事实上,这正是一份当局签署的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皆可出城的通行令;虽然仅是伪造,但它的制作者在奥修的地下世界享有广泛的名誉以及一个‘大师’的称号,也就是说如果将这东西放到黑市上,至少得值三十托尔。

艾伦盯着这张通行令看了半晌,没找出一丝破绽,这才微感满意;他轻笑着点点头,虽然眼睛里布满血丝。

事实上他并不用如此谨慎,毕竟他的伪造手艺在足以傲视整个王都所有的游荡者;也正因此,虽然他极少做这样的事,但地下世界的人们还是给予了他一个‘大师’的尊称。

那日与海伦相间后,他心中有了希望、有了期盼,虽然全身上下总是洋溢着兴奋与鼓舞,不过同时,却也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他偶尔坐立不安,仿佛初尝爱情滋味的年轻人,既期待而又紧张;艾伦明白,约定中的那一日到来时,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审判,这全系在自己身上。

因此,他不得不无比慎重。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似在整理一夜未歇的思绪;当疲倦袭上眼睑时,他抹了抹脸,轻轻拾起一旁的另一封信笺,莎草纸的纸质手感很粗糙,但却异样的舒适,他眯起眼睛,只扫了一眼,就感到精神仿佛重新回到体内。

上面仅有一句话:九日,王的星座初现时,祖母绿街,我家后院门扉旁。

这封信两天前由海伦的侍女悄悄送来,到了今天,离约定的日子仅仅还有三天而已。过去四天以来,艾伦早已打点好家中的一切,又不着痕迹地遣散了那个请来照顾母亲的小姑娘;他伪造好各种必须用到或者仅仅是可能用到的证件,然后在心中勾勒出数个计划,并剔除那些可能存在破绽的,只留下其中他认为是最完善的。

现在,他还有三天时间,他还得做一些事情来为这个计划布置后路,虽然艾伦虔诚的祈祷七贤保佑整个过程顺风顺水,但他的谨慎与理性使他不会盲目地相信祈祷的力量。

他略做思索,然后打开旁边书桌的抽屉;那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硬币——亚敏斯本地的小银币,金托尔或者是十港同盟铸的带锚金币,还有一些凡尔丁银块和阿索尼帝国钱;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些硬币的面值应该在一百托尔左右,这是他几年下来的所有积蓄。这点儿钱对于一个贵族来说不值一提,对于平民却又有些遥不可及,但不管怎么说,它们足够支撑他宽松地用到夏伦。

艾伦从中取出三分之一揣到兜里,接着再走到窗边,习惯性地遥望街道,漂亮的栗色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光芒。

窗外的世界被生命的活力所渲染,喧闹中同时混合着热情与含蓄,这间杂弗雷和亚敏斯地区特殊韵味的清晨,却正是奥修的节奏——

几名巡查骑兵懒懒散散地搭着架子,长度惊人、色彩缤纷的厚挂毯经由他们的手被挂在街道两侧;一辆大蓬马车破开朝雾带着辄辄的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只是匆匆一瞥,艾伦就看清了上面那些盛满鲜花的筐子;另一架蓬车停在街边,旁边围着一大圈儿人,这些小市民一边高声谈笑,一边帮忙卸下上面的一桶桶葡萄酒、水果以及新鲜蔬菜——这些食物来自海滨地区,用接力的方式连夜运回奥修,专为接下来的庆典所准备。

艾伦挑了挑眉,唇边浮光掠影似的淌过一丝微笑,连日来发生的这许多事,差点儿让他忘了接下来的这个节日。

步入骄阳流火的七月,盛夏节几乎就近在眼前;这是亚敏斯地区一年之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它来源于平原人祖先对生命的赞美,后来逐渐演变成男女之间示爱的日子;在节日的白昼,人们将鲜花洒在大街上,少男少女踏着花瓣相邀起舞,而狂欢的夜晚,恋人们则互相倾诉似火热情、表达爱意。

盛夏庆典排上日程,葡萄酒和食品被装在马车上由滨海地区送来,当然还有数量庞大的鲜花;街道上将用色彩缤纷的挂毯装点,千门广场的舞台想必也已搭设完毕——按惯例,国王邀请王后跳的第一支舞将在那儿拉开庆典的序幕。

而事实正是如此,市政官员们正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普通市民们则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于往昔的味道。

今年的庆典显然将更为盛大——

首先是那场街头坊间早已盛传的、将在庆典高潮时刻举行的、万众睹目的婚礼——王国的骄傲,剑术天才格兰特的婚礼;接着在庆典最后一天还有一个阅兵式,英勇的奥尔丁骑士将在接受他们的陛下检阅后,将立即开赴前线投入与里昂的战争;这种阅兵并非没有先例,上一次的例子就在数百年前的奥尔丁中兴时期,在那一次的阅兵后,奥尔丁十二世立即率领他强大的骑士团击溃了里昂与萨克森的联军,从而占领了今天的滨海地区。

这种历史的相似性,已经让奥修的市民们陷入了狂热的境地,至于数日前那场骚乱,想必早已遗忘。

想到格兰特的婚礼,艾伦就难免从微笑里挤出一丝讥讽,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有嘲讽也有自嘲:世间就是如此奇妙,那场婚礼曾经包含着他最大的痛苦,现在却要见证他最大的幸福,不过是数日之间,其中的含义就有了颠覆性的差别。

带着这些杂乱的思绪,他眯起眼睛,像猎鹰一样巡视着整条街道,很快,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个矮小的人影,整个儿的蜷缩在街角的阴影中,一动不动,活像一只阴森森的幽灵。

他举起右手,正准备冲那边打个手势,但马上又停了下来——此刻一辆双座四轮轿式马车停在了他家大门前,车厢一侧纹着黑色火焰纹章;这个纹章和巡查骑兵战袍上的标记别无二致,这指明它的来路,巡查骑兵总部的专用马车。那几个正在挂毯子的巡查骑兵也看到了这辆马车,赶忙打起精神,手上的动作顿时快了不少。

这马车艾伦也认得,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马车了,前两次分别来自昨天和前天;它载着跛子伊恩的信使,说是来探望他的伤势,如果没有之前的几次接触,艾伦说不定会因此受爱若惊,但现在,余下的仅仅是怀疑而已。

车夫打开车门,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下马车;艾伦眉尖跳了一下,这身影正好属于跛子的忠实心腹,比起前两天来,今天来的这人地位又高得多。

“艾尔德尔先生,”那人抬起头,对二楼的他点了点头,“伊恩大人有话要我带给你。”

艾伦的眉头不可避免地皱了起来,他迅速走下前院,来到大门边,“什么话?”

“伊恩大人想约时间和你见一面。”那人说道。

“没时间,你请回吧。”艾伦说完就想转身。他不愿与那跛子打交道,更不愿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何况,他本身对那家伙也没有好感。

“等等,”那个人叫住他,微笑道,“大人料到先生你会这么说,因此他还有一句话。”

艾伦冷哼一声,勉为其难地停下。

“说吧。”

“大人说:‘庆典期间可不是那么好出城。’”

艾伦的心脏重重地抽搐了一下,但表面仍强作镇定,只是嘴唇有些发白。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和海伦的事已经败露了,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那跛子毕竟不是神,不可能全知到那种地步,他顶多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自己的动向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威胁到艾伦整个计划的可行性;他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他假装不解地问。

那人一笑,“在下不过是个送信的,怎么会懂大人的意思?不过现在艾尔德尔先生是否愿意见一见大人?”

艾伦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点头,“何时何地?”

跛子的心腹赶忙答道:“大人说为了表示他的诚意,时间和地点由先生您挑;但最好是隐秘一点,他说有些人可能不愿意看到你与他做过多的接触。”

“后者才是主要原因吧?”艾伦冷笑。

跛子的心腹却不着恼,仍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城门酒吧,下午三点。”

“好的,那我这就去回大人的话!”那人说完就走回马车里,低声说了一句‘回去’,车轮再次滚动起来。

艾伦静静注视着逐渐远去的双座马车,一直看着它消失在一个拐角外,眼神有一瞬间的凌厉,随即又恢复平静;接着,他又等了片刻,然后举起右手,朝远处街角某片阴影中比了个手势。只片刻,那里就探出一个小脑袋,两双大眼睛带着询问的色彩望向他。

艾伦轻轻点了一下头。那个小脑袋立刻缩了回去,接着一个裹着斗篷的小个子大摇大摆地从那里跑出来,一直跑到他身边。

“大师,有什么事吗?”小个子飞快左右扫了一眼,然后低声问道。

“让奎文去老地方等我,”艾伦道,又瞟了这家伙一眼,“还有,别叫我大师。”

“你手艺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不叫大师叫什么……”小个子小声嘀咕,不过还是被艾伦听了去;后者瞪了他一眼,他吓得一缩脖子赶紧照原路又跑了回去。

看着这小个子小跳着跑步的背影,艾伦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