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刺杀生父
作者:金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440

阿双一路向前,直向紫寿山庄而来。.一路上暗自想道:“这世上怎么尽是些纠缠不清之事。害我母亲之人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阿双却该如何处置?”转念又想:“母亲在谷底将我生下,确曾受过千般苦楚。这十八年来,她将希望尽都寄托于我,我又怎好不为她雪此大恨?这仇人虽说是我亲生父亲,但自我降生人世,他从未疼我一天,况且他将我母亲打下万丈深谷,又是什么好人了?”主意拿定,决意去杀了周若飞,为母亲报仇。

不觉间,已来到紫寿山庄门外。只见庄门高大,形体壮丽,一道又宽又长的石级路直通下来,颇具气势。阿双眼望这等宏伟庄宇,心道:“当初我外公祖上创建这紫寿山庄,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如今这等豪华之第却无我母亲的立足之地,看来,世间诸事,确非常人所能预料。”

正自寻思间,却见石阶上走下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那妇人一身素衣,却仍可看出她年轻之时必是一位美女,她上下打量阿双一会儿,问道:“姑娘,你是来做工的么?”阿双此时穿的是一身粗布衣裙,都是附近农家姐妹织做的,是以那中年妇人只将阿双当成来做工的农家少女。阿双正想进入山庄,听那妇人如此问法,正中下怀,便道:“是,庄中可有活做么?”

中年妇人道:“我正是要去找一个端茶送饭的丫头,需要上得去堂面的。我看你模样长得如此标致,那便随我来吧。”言罢,将阿双从正门引入。顺着石彻甬路,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一座房门前。中年妇人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一边打开房门,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阿双支吾道:“我------我叫------秀女。”中年妇人道:“秀女,好,我记下了。我姓龙,丫头们都喊我一声龙姨,以后有什么事,找我便是。”

阿双应道:“是,龙姨。”随那龙姨进了房间。龙姨从衣柜中取出一套黄花衣裳,道:“凡是进到庄子里来的丫头,都有一套新衣服穿,你来换上吧。”阿双换上那套黄花衣服,龙姨又道:“你就住在这里,和你一起住的丫头叫小翠,她正在厨房里,你也过去吧。”二人从房中出来,龙姨将房门锁了,将房门钥匙递在阿双手中。穿过几道回廊,跨过一层院落,便见眼前一间大屋,有七八个人正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龙姨带阿双走进屋门,一位侍女手端香茗,正要迈步出门,一见到这位龙姨,忙躬身道:“给龙姨请安。”龙姨道:“小翠,自今日起,你便和这位新来的秀女服侍庄主与夫人饮食,莫要出了什么差错,知道么?”小翠道:“奴婢知道了。”回头对阿双道:“秀女,你也端了盘子,放一杯香茗,跟我来吧。”阿双从橱上取下一个托盘,`放上一杯香茗,随小翠出屋而去。

走过一片假山,来到一座楼前,小翠道:“庄主和夫人便住在这里。”阿双一抬头,只见正门上挂着一块金字横匾,上书“双栖居”三字。阿双听母亲讲过,这双栖居曾是她和周若飞居住过的地方,想不到今日楼是人非,母亲只落得有家难归,寄身白云庵中。阿双心中更是愤恨,更坚了弑父之心。小翠道:“庄主和夫人都是豁然大度之人,你不必拘礼,随我来吧。”阿双随小翠上了楼梯,来在内门前,只见门外壁上雕刻许多秀美图案,门边站立两位锦衣侍女。

走进室内,只见里面宽大豪华。红色绣毡铺地,锦帘绣帷高悬丈六,直垂到地。壁上挂的俱是历代字画精品,橱柜、案边所列均是古瓶、珍玩。阿双自幼也没有见过这等豪华之地,当下不敢多看,低头随小翠向里面走去。

迎门丈许有一长案,案后两张护手椅,上首坐一位面白如玉的中年男子,想必是周若飞。下首坐一位中年美妇,自是柳奇香了。长案两边,又有四名锦衣少女分列两旁。小翠、阿双来到案前,小翠深深一个万福,道:“给庄主、夫人请安。”将香茗放在案上。阿双也学小翠的样子,请了安,放下香茗,倒退数步,转身出来。

二人下来楼梯,阿双问道:“小翠姐姐,庄主和夫人每日都在一起么?”小翠道:“那当然了,庄主和夫人感情极好,每日里总是形影不离。有时在庄中园内习武散步,有时到山中涉猎,便算是参加武林中的大小会务,也总是夫妻同往,从不单行。”阿双心道:“这可难办了,他们这对贼男女每日形影不离,我却好怎样下手?此刻我每日为他们端茶送饭,在茶饭中投毒倒是极易,只是这阴毒之举实是那下三滥小人所为。我与母亲俱是光明磊落之人,怎好做此鄙恶之事?我且在庄中等上几日,寻找时机便是。”当下与小翠回到厨房,帮工做饭。

如此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午后时分,阿双在厨房洗完杯盘,正要与小翠回房,却见龙姨走进门来。龙姨笑吟吟问道:“秀女,这活儿做得惯么?”阿双忙道:“做得惯,我和小翠姐做得很好。”龙姨道:“那便好。”眼光不住在阿双身上上下打量,自语道:“真象,真象。”阿双不知她在说些什么,问道:“象什么,龙姨?”

龙姨收了笑容,眼中酸楚,道:“这两日,我看你越发象我们故去的庄主夫人。那日在庄门外,我一眼看中了你,便是因为你太象我们那位早逝的夫人了。”说罢,眼中竟噙满泪花。阿双见龙姨伤心如此,问道:“龙姨,您很想念她么?”龙姨叹口气道:“想念又有何用,这十八年来,我每年都去墓前拜祭。如今,服侍夫人的那几名丫头就剩下我一个了,庄主便命我做了侍女丫头的总管。”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道:“这副玉镯,便是夫人当年赐予我的,我时刻将它戴在手腕,不敢一时忘了夫人恩德。”

小翠问道:“龙姨如此想念前夫人,那她定然是一个很好的人了?”龙姨道:“那是自然。夫人不但容貌如花,而且对我们做丫头的也是恩德有加,从来不摆小姐架子,和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只如姐妹一般。可好人不常在,她竟然早早的去了。天下偏有这多不公之事!”这位龙姨正是当年随周若飞程玉珠来到紫寿山庄的龙桃儿。

龙姨正擦拭眼泪,只见一名白须老仆快步奔进房门。龙姨认得她是紫寿山庄总管程三,问道:“三爷,有何急事么,怎么劳您亲自来此?”程三道:“庄内来了三名贵客,请龙妹快命厨下准备招待,庄主要举行大宴。只因这三位贵客乃非寻常人物,那些仆役丫头又说不清楚,我只好亲自来与你说一声了。”

龙姨道:“听三爷口气,这三位贵客定是当今世中响当当的人物,我老婆子拿出紫寿山庄顶尖儿的宴席招待他们便是。”当下呼道:“秀女,小翠,泡五杯千面佛手茶,端到前面厅上去!”阿双与小翠应了一声,从内室橱中取了千面佛手茶,泡了五杯。小翠在前引路,阿双跟在她身后,向前院客厅而去。阿双心中暗道:“紫寿山庄历来被尊为天下第一庄,今日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物,能得紫寿山庄竭力相待?”

正自寻思间,已到了客厅正门前。只见门前停放一乘黄色小轿,两名轿夫垂手站立小轿两旁。阿双向那两名轿夫望了一眼,见其中一个面白如玉,眉清目秀,阿双心道:“这轿夫倒是一位一表人才的少年。这三位贵客中,也有女人么?我且将茶端进厅去,看这三位贵客究竟是何等人物?”

一进厅门,便见周若飞向宾客席中上首一位老僧拱手道:“少林寺于当今武林中,乃泰山北斗,今日法空长老能亲临敝庄,真令敝庄上下增辉,我周某也甚感荣幸。”那老僧长眉下垂,身披袈裟,白须飘在前胸,此时站起身来,双手合什道:“贵庄程老施主与老衲交情虽不算深厚,却也有过几面之缘,我二人也算是极为交好的朋友。只是自程老施主西去之后,老衲尚无缘再进贵庄一次。今日见周施主也是人中麟凤,大有程老施主遗风,老衲结识之下,真是平生幸事!”

老僧下首一位中年男子也站起身来,拱手道:“自二十年前与周兄别过之后,姓马的便西下青海,直到近年才来中原三五次,得知程姐竟已仙逝,真是哀伤之至。今日来到紫寿山庄能与周兄相见,心中之喜,实难言表。”此人正是马如风,如今伍三秦已在京城与吴思远同归于尽,马如风便成了锦带帮的帮主。只最下首一位皂袍汉子,坐在椅上并不起身,冷冷道:“紫寿山庄名扬天下,不知你姓周的可讲道理么?”

周若飞不知眼前这位皂袍汉子因为何故对自己如此无礼,但对方是客,又不好发作,便道:“自古万事难全,我周某有何照顾不周之处,尚望海涵。”阿双与小翠将茶盏放在周若飞、柳奇香夫妇与那三位宾客面前。柳奇香伸出手来,取过茶盏,一抬头正巧与阿双的目光相对。阿双吃了一惊,生怕露出马脚,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柳奇香也是吃惊非小,心道:“这小女子怎地这样眼熟?是了,她象我表姐!可表姐在十八年前明明已坠谷丧命,难道天下真有绝对相似之人?”眼见阿双退出大厅,厅上又有宾客,不好声张,只好容日后再来查问。

阿双出来大厅,心中怦怦直跳,暗道:“这贼妇与我目光相接之时,面露惊愕之色,定然是对我起了疑心,我应该尽快想个除去她的办法才是。”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要除去柳奇香又谈何容易,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阿双与小翠回到厨房,房内早已备好几个果品盘子。龙姨道:“你二人将果品端上去,便留在厅上服侍客人吧,余下的酒菜又多又重,由庄内的男仆端送。你二人身躯娇小,哪里做得这些粗活?”阿双与小翠躬身谢了龙姨,便端了果品,又往客厅而来。

这次阿双进厅之后,不敢再到柳奇香面前,直接走到宾客席上,将果品放在案上,便走到众人身后,靠近墙边屏风,垂手而立。这个位置,柳奇香除非是扭转身躯才能看到阿双的面目。但厅上贵客相陪,她总不能去扭转身子去细看一位侍女的脸面。

此时众人已品完香茗。周若飞道:“三位贵客来我紫寿山庄,不知有何要事?”那皂袍汉子黑脸阴沉,闷声道:“江湖上传闻紫寿山庄干的都是除暴安良的好事,可今日我青龙会张丰海却是给贵庄抹黑来了!”柳奇香一阵朗声大笑,道:“莫非我紫寿山庄有何见不得人的把柄,握在张总舵主手中么?”

这皂袍汉子姓张,名丰海,是青龙会的总舵主。青龙会也是反清帮会,在长江以南,颇具势力。张丰海向柳奇香瞟了一眼,面露轻视,道:“紫寿山庄可是由女人当家么?”言下之意,自是不屑与柳奇香答话。不料柳奇香又是一阵大笑,道:“你张总舵主难道不是女人生养的么?哼,张总舵主言中女人似乎要比男人矮上一截,我可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摆什么臭男人架子!”

众人料不到柳奇香当着众宾客之面,讲出这样的话来,不由都皱起眉头,心中均道:“这位庄主夫人虽貌美如斯,却无半分涵养,也不知周庄主怎样与她过活。”法空长老口颂佛号,道:“周施主,近来武林中出了一个釆花大盗,已引起武林公愤,我等侠义中人遇到此事,是不是该出手惩治此人?”周若飞道:“那是自然。此人若是落在我周若飞手中,定杀不赦!”一语未毕,便闻有人叫道:“好!”周若飞循声看时,见喝好之人正是马如风。

马如风站起身来,朗声道:“周庄主果是侠肝义胆,姓马的我先行谢过。”向着周若飞一揖到地。周若飞忙站起身来,还礼道:“马帮主何故行此大礼,周某我可不敢当了。”二十年来,马如风秉承师训,一手带大女儿,管理帮中事务。他对女儿凤儿,总觉不是自己亲生,更不愿让她吃苦,自幼便让她躲在房中习读四书五经,长大之后又练习女工,却从未练过半天武功。

当下马如风一声长叹,道:“适才周庄主答应为武林除奸,姓马的实在是感激不尽,周庄主能以大局为重,大义灭亲,实为我辈之表帅。”周若飞心中一凛,惊道:“怎么,这釆花淫贼竟是和我有关连的人么?”张丰海呼地站起,喝道:“若不是和你周庄主有关连的人物,我早一掌打死了他,还用得着来紫寿山庄么?”周若飞俊脸变色,问道:“那------那他是谁?”

张丰海脸色凄楚,长叹一声,道:“那淫贼便是贵庄的花六。这花六模样倒是长得俊雅风l,只可惜品行败坏,不知玷污了多少良家少女。两月前,他在淮河船中将我妹子强暴。我那妹子名唤娟儿,是个烈性孩儿,羞辱之下,投水而死。我率手下数十人从后面追赶。那花六见势不妙,仓皇向北逃去。”周若飞追问道:“张总舵主可追上花六了么?”

未及张丰海答话,马如风便站起身来,道:“那淫贼一路北逃,正巧路过徐州。那几日我正在山东办事,便将女儿安顿在徐州帮中故宅。那花六逃入宅中,谎称自己被强人追赶,小女便将他藏了起来。只是她却不知由此而引出一场祸事。”柳奇香问道:“可是那花六对你家姑娘起了歹意?”马如风道:“周夫人所料不错。当时我在山东办事,不曾在家。小女将他救下当晚,他便潜入小女房中,将她侮辱。我那女儿自幼读书好学,颇懂得些礼法,并不象我这般粗鲁,如何能受这等羞辱,便在房中悬梁自尽。多亏服侍丫头瞧见,才幸免一死。只是自那日之后,可苦了我那女儿了。”话至此处,马如风眼中已是泪光闪动。

阿双站在墙边,见张丰海、马如风这等坚实汉子都已是泪珠莹然,心道:“那淫贼害得二位姑娘寻死,使他们亲人遭受伤痛,实该将他千刀万剐。”周若飞啪地一拍桌案,怒道:“花六真是无法无天!”

却听柳奇香冷笑道:“张总舵主,马帮主,听你们之言,那花六确实该死。可谁知你们所讲,是否属实呢?”张丰海闻言大怒,猛地站起,咚咚两拳,将桌案擂得山响,叫道:“我张某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焉有诬赖别人之理?”柳奇香摇摇头道:“张总舵主与马帮主的为人,确是令天下英雄敬仰,只是凭你二位一面之辞,却还是不能向花六定罪。”

张丰海又一拳擂在案上,道:“你------”马如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一向是对紫寿山庄敬若神明,想不到今日竟沦落得如此模样。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丑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大厅门前,高声道:“凤儿,进厅来吧!”

门外小轿中一个娇柔声音答应一声,轿帘掀起,从内走出一位娇怯怯的少女来。那少女天生丽质,模样俊俏,只是身躯瘦弱,脸色惨白,毫无半点血色,来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

柳奇香上下打量这位闺阁少女,问道:“这一女子,你是何人?”那少女目光呆滞,许久才羞怯怯道:“小女子姓马,名唤凤儿。”马如风向周若飞深施一礼,道:“这便是小女凤儿。周庄主有何话要问么?”周若飞道:“马姑娘,那花六怎样强迫于你,你且慢慢讲吧。”马凤儿只羞得满面通红,将头低到胸口,哪里讲得出话来?

张丰海叫道:“天下哪有你们这等问话,一个未出门的姑娘,如何开口讲这些污秽之事?”马如风道:“凤儿,事到如今,还怕羞什么?你如不依实讲来,周庄主又如何肯信?”马凤儿闻言哭出声来,哭了一会儿,才道:“那日,我正在花园亭中与丫头小菊下棋,便听墙外脚步声急响,从墙上飞下一个人来。------那人一身白衣,风l俊雅,却是一脸惶恐,向我求道:‘姑娘,后面有盗贼追我,求你救我一命。’我见他可怜,便将他藏进假山石下的地窖里。不消片刻,又闯进七八个人,向我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位白衣男子?’我怕他们于白衣人不利,便骗他们说不曾见到。那七八个人在园中搜索了一番,便自离去。那白衣人从地窖中出来,便冲我跪在地上,对我千恩万谢。其实,我救他并不是图他相谢,只不过是看他可怜,谁知,他------他竟然对我生了歹意。”

柳奇香问道:“马姑娘又怎会知道那白衣人便是我紫寿山庄的花六?”马凤儿目光不动,痴痴地道:“那淫贼胸前刺有六朵牡丹花,难道这也有假么?我手中这块玉锁难道也是假的么?”众人看时,只见马凤儿手中已多了一块玉锁。周若飞目光敏锐,已看到玉锁上刻有紫寿山庄字样。谁知,柳奇香硬是不认,道:“这玉锁的确是我紫寿山庄之物,但总不可只凭一把玉锁就说花六便是淫贼。”

张丰海怒声叫道:“什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夫人还想耍赖么?好,你令那花六上来,脱衣验看如何?”柳奇香正无言以对,却听厅外有人高声道:“那些好事正是我花六干的,你们敢到紫寿山庄来找我的麻烦,真是胆子不小!”

厅门中白影一闪,走进一位三十余岁的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温文尔雅,折扇轻摇,在厅中来回踱步,缓缓道:“我花六敢作敢当,众位不是想捉拿我么,伸手便是!”周若飞怒声叫道:“小六子,你太也放肆!”那花六却是目光咄咄逼人,道:“怎么,庄主要眼睁睁看他们将我捉走么,难道您不怕------”周若飞心中一凛,惊道:“我------”

阿双睢着面前情形,不由心中猜测:“莫非我那贼父有什么把柄落在那花六手中么?”却听柳奇香低声劝道:“周郎,你我夫妻十八年,何等逍遥快活?以后千万莫要再生出什么祸事来。这花六如将那事说出去,你我的麻烦可就大了。”阿双一时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周若飞又道:“小六子,你且下去吧,这里一切由我料理。”

马如风脸上变色,道:“周庄主刚才已经答应为武林除害,如今也要护短么?”言语之中,伸出右臂,拦在花六身前,已是使了九成内力。周若飞面色一红,恼羞成怒,道:“我护短又怎地?”左手挥出,正是一记劈空掌。马如风此时拦在花六身前,尚在尺许之外,突感一股大力压到,立足不住,不由倒退数步。花六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出厅而去。

众人见周若飞劈空掌力在尺许之外尚具如此威力,不禁骇然,心道:“周若飞真是了得,紫寿山庄真不枉称天下第一庄。”法空长老坐在上首,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站起身来,道:“程老施主生前嫉恶如仇,与老衲甚是投缘,交好之下,从未动过一招半式。想不到今日山庄依旧,人却不同,既然周庄主公然与天下为敌,老衲倒要领教领教紫寿山庄周庄主的高招。”说罢提起法杖,走到大厅中央。

周若飞陪笑道:“少林寺武功独步天下,周某武功低微,怎敢与大师过招。”法空长老长眉一扬,道:“紫寿山庄号称天下第一庄,难道老衲没有资格与周庄主动手么?”周若飞见法空长老硬要与自己比试武功,心道:“这老和尚身为少林寺方丈师兄,武功修为定然了得,万一我不是他对手,那却如何是好?”心念一动,立时有了主意,高声叫道:“钟氏四雄,进厅伺候!”

法空长老不知他是何用意,忙向厅外看去。只见厅门中走进四位雄壮汉子。这四位雄壮汉子,容貌极为相似,都是膀圆体阔,显是巨力惊人之辈。周若飞拱手道:“大师既然一心要领教紫寿山庄的武功,周某也实在不好驳大师金面,只好唤出敝庄四大护法与大师拆解几个招式。若大师胜了他们弟兄四个,周某自当服输。”

法空长老法杖胸前一横,问道:“周庄主命下属与老衲对招,难道是瞧我不起么?”周若飞仰面大笑,道:“大师贵为少林长老,周某哪敢有半点不恭?大师若是说他们以多欺少,怕了他们,那周某便只好奉陪。”法空长老果然经不住如此一激,道:“老衲难道会怕了什么四大护法,你们出招便是!”站在厅中,等待四人出招。周若飞道:“钟氏兄弟,这位法空长老乃武林至尊,你们弟兄能与他过招,是你们的福份,你们可要小心应付,莫要失了紫寿山庄的脸面!”他这番说话,暗示钟氏四雄全力以搏,不可手下留情。他偏护花六,其实早已失了紫寿山庄的脸面。

法空长老法杖一顿,道:“出招吧。”神色威严,端的是法相刚猛,目光如电。钟氏四雄各从肩头抽出长剑,并不急于出招,只将法空长老围在就中,来回纵跃。他四人虽然都体躯庞大,但身法灵动,轻功之妙,实属罕见。法空长老虽数十年不出少林寺,但于天下各门各派武功都了如指掌,见他弟兄四人步法怪异,显是布排一门阵法。当下法杖抡圆,钢环乱响,只将法杖舞得呼呼生风,正是少林寺的伏魔杖法。

伏魔杖法是少林绝技之一,端的是刚猛勇健,力道浑厚,走的全是至刚至阳的路子,内功不到一定境界,真气便会岔乱,杖法使不到三招两式,便遭内伤。法空长老一出手便是这伏魔杖法,为的是看清对方武功路数,不管对方阵法招数如何变化,自己这法杖舞得风雨不透,对方的兵刃便攻不进来。钟氏四雄是山东沂岭猎户出身,老大钟定英,老二钟定雄,老三钟定豪,老四钟定杰,平时上山打猎,练就了一身好轻功,后由蓬莱老仙传授八仙剑与风雨雷电阵,自出师以来尚未遇到过对手。

钟定英纵跃之中,突喝一声:“三弟,踏风位,刺大椎!”钟定豪依言跨出一步,长剑刺向法空长老身后大椎。钟定英却是长剑圈转,刺向法空长老小腹。法空长老白须飘飘,法杖舞得风声呼呼,哪有半点空隙。钟定英、钟定豪长剑未及他身,便被法杖当当两声,激荡回来。二人未及变招,钟定雄与钟定杰长剑又已分别点向法空长老咽喉与背心。这弟兄二人也是同样,长剑被法杖激荡而回。

片刻之间,弟兄四人便已攻出五六十招。而法空长老却被杖影罩住,将四人的长剑碰得叮当乱响。周若飞却已看出,法空长老这只守不攻的伏魔杖法,虽具威力,却也最能消耗内力,肯定支持不了多少时候。果然,法空长老斗到百余招后,杖法一变,已是改为观音杵,身躯在阵中飘忽闪动,杖头疾点,一招之中,却暗含向四人进攻的微妙变化。

适才这百余招中,法空长老已摸清对方的武功路数。八仙剑算是一门常见武功,而风雨雷电阵,却是一门怪异诡秘的阵法。弟兄四人分做不同方位,往往是从意想不到的方位进招,又从意想不到的方位避招,令人眼花缭乱,难以捉摸。法空长老虽不明风雨雷电阵法,但他身为少林寺长老,总不可一味用伏魔杖法自保。再者,这伏魔杖法他如再使下去,不出二百招,便会内力枯竭。是以,他改用观音杵向钟氏四雄进攻。

只见法空长老身形纵起丈余,杖头向下,连砸带扫。钟氏四雄见法空长老变了招式,改守为攻,当下长剑上举,脚下仍是不停,奔跃游走。法空长老这一击之下,明明是一记极妙的招数,而钟氏四雄却轻轻易易从杖头下走过。法空长老心头一诧,呼呼呼又出八招,弟兄四人仍是忽正忽斜的游走,每次都是险极,而每次又都安然无恙。

厅上众人都感法空长老杖风扑面,知他内力浑厚,用的是实打实的武功。而钟氏四雄与之对敌,凭的不是八仙剑。而是脚下那巧妙的步法。周若飞见法空长老每招均是极具威力,心中暗道:“这老和尚果然厉害,如不是我派出钟氏四雄,此刻恐怕已败在他的杖下。”

钟定雄右腿斜移,向后退了数尺。法空长老向他直击过去。而身后的弟兄三人却已看出这是钟定雄的诱敌之计,三柄长剑立时向他背心指了过去。法空长老听闻背后金风响动,知是上了钟定雄的当,收回法杖,回护后心。此时三人长剑一起攻到,当的一声巨响,三柄长剑撞在法杖上。法空长老同时受了三人一击,登时觉得胸口剧痛,呕出一口鲜血。

钟氏四雄险胜此招,拱手道:“少林武功果然名不虚传,我弟兄今日可算是领教了。”法空长老法杖着地,用力撑住,道:“四位阵法微妙,老衲学艺不精,无颜愧对少林。”其实他以一敌四,已是胜了一筹。对方阵法虽妙,但于武功招式上,大家也都已瞧出,是法空长老胜了。阿双心中却道:“这几个护法便有如此本领,看来,山庄也真算得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我此番行刺,可真是太难了。”

张丰海见己方连输两阵,心中火往上窜,暴叫一声,道:“姓周的蛮不讲理,想以武功压人么?”身躯从椅中飞出,双拳齐舞,直取周若飞两边太阳**。周若飞端坐椅中,陡地见双拳袭到,张丰海眼珠都红了,知他是情急拼命,忙举右手施展小擒拿手法,来抓他左腕,左手出掌,拍他右肘。张丰海见周若飞左掌拍来,心道:“我那妹子被那花六侮辱而死,这奸贼却又偏护于他,今日我便算不能活着出去,也要与这奸贼同归于尽。”对袭来右掌,只作不见,身躯凌空,右手以拳变爪,抓向周若飞咽喉。

周若飞吃了一惊,暗道:“这厮莫非是疯了,怎地不顾自己性命,一味蛮打?”他料自己这掌一出,张丰海必然回手自救,岂知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要为妹子报仇。周若飞却不愿与他拼命,左掌斜移,去推他手腕,右手却展开小擒拿手法,将他手腕抓住。张丰海左腕受制,奋力回夺,但哪能挣得开?情急之下,右手一拳击往周若飞胸口。周若飞以左臂格开,顺势滑落回旋,在他章门**上一拍,右手松开他手腕,双掌前推,喝声:“起!”便将张丰海整个身躯直向厅外飞掼出去。

张丰海身为青龙会总舵主,当然也非泛泛之辈,身体在空中一个飞旋,便稳稳当当落在厅门,但败局已定,只羞得脸色紫红,眼中流下泪来。马如风长叹一声,道:“周兄,你还是当年开封城外那位慷慨仗义的周兄么?罢了,罢了,今日我等技不如人,栽在你的手里,只好认命,只是这天下第一庄的名头日后恐怕是横蛮霸道第一。”

法空长老双手合什,道:“真是罪过,紫寿山庄的名头毁了不说,程老施主的一世英名也要付之流水了。”周若飞闻听此言,只臊得脸色通红,脸上发烧,坐立不住。柳奇香见丈夫脸色难看,知他心中难过,暗道:“这几人真是活腻了,今日休想活着走出紫寿山庄。”

马如风面对马凤儿道:“儿啊,我们回去吧,今日之耻,我们暂且记下。”马凤儿面如白纸,许久才道:“都是女儿不好,惹得爹爹来此受此大挫。女儿不孝,给您老人家叩头。”双膝跪倒,拜了下去。马如风不知她缘何如此,道:“凤儿,快些起来,快些起来。”陡见马凤儿怀中青光一闪,她已握着一把匕首,只往胸口刺去。

马如风啊哟一声,虽然离得女儿极近,但慌乱之下,还是慢了一步,眼见女儿将匕首插进胸口,鲜血立时涌出。马如风大叫一声:“凤儿!”却见爱女匕首深入胸口数寸,幸而她气力甚微,全没准头,否则,当场必死。饶是如此,她还是昏厥过去,气息奄奄。马凤儿自幼饱览诗书,颇识礼法,被花六玷污清白,已是痛心欲死,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亲口讲出这等丑事,而花六却又公然逍遥而去,她只感又受一次羞辱。她来时便在怀中揣了一把匕首,不管此行能否杀掉花六,自己也断然不能生在世上,要以死来洗清白之身。

马如风从地上抱起女儿,对法空长老、张丰海道:“我们去吧。”三个人缓步往厅门而去。哪知离厅门尚有四五尺,便觉脚下一沉,地面直向下落去。三人暗叫不好,急向上纵起,忽从头上落下一张白色大网,将四人罩住。原来,这大厅之下有一数丈深的洞**,机关便在周若飞柳奇香案下。柳奇香趁三人行至厅门之际,踩动地上机关,将四人关在洞中。

阿双站在她身后,对她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心道:“这贼妇真是恶毒得紧,这几个人已被害至此,她却还嫌不够!”柳奇香走到洞边,向下说道:“几位不请自来,想走便走么?”张丰海在洞中怒声叫道:“你这恶妇,你丈夫护短那也罢了,难道你还想置人于死地么?”柳奇香一阵大笑,道:“我本不想伤你等性命。可你等竟然当我夫妇之面,羞辱紫寿山庄,这不是做死么?”回头对周若飞道:“周郎,这些人已被我捉住,你看怎样处置?”

却见周若飞双目望着前方,浑似没有听见娇妻言语,口中喃喃道:“紫寿山庄真的威名扫地了么?------难道我------”柳奇香突见丈夫中魔一般,心中一惊,问道:“周郎,你怎么了?”周若飞仍旧不答,突然摸起案上酒壶,仰头一饮而尽。柳奇香忙上前抢过,道:“快别喝了。”周若飞仍旧口中喃喃道:“师父,我对你不起------紫寿山庄让我给毁了------”软软瘫在椅中。柳奇香道:“这几个臭贼信口胡说,你又何必记在心里,这不是折磨自己么?”回头对案边丫头道:“快将庄主扶回卧房!”两名服侍丫头上来,扶住周若飞随柳奇香往双栖居而去。

阿双在厅中收拾完杯盘,回到厨房,却见龙姨正暗自垂泪,上前问道:“龙姨,你怎么了?”龙姨道:“那位马帮主是我当年救命恩公,我本想与他相见,谁知庄主与夫人竟将他------”阿双劝道:“龙姨不必伤心,说不定他们会另有帮手,来救他们出去。”龙姨道:“但愿上天保佑,让好人能得好报。”阿双见龙姨伤心,更是心中气恼,心道:“那姑娘受此重伤,还要被关在洞中,这贼妇真是恶毒。今晚我一定要将洞中那四人放出。”她不动声色,在厨房与小翠洗完杯盘,天色已近黄昏。晚饭过后,阿双与小翠回房睡下。挨到二更时分,阿双悄悄起身,从包袱中取了宝剑,出了房门。

来到大厅门前,只见厅内灯火通明。阿双正想进厅,突觉脚下一绊,踩到一块软乎乎的物事,低头看时,却是一名庄丁躺在地下。那庄丁见她手持利剑,只吓得张大眼睛,一脸惊恐之色,却叫不出声来。阿双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有人点了这庄丁**道,进入厅中么?”伏在窗边,向里探望。

果见一位黑衣人正除下洞口丝网,踩动案下机关。那黑衣人身形纤细,虽然用布遮了脸面,但还可看出是一位女子。那洞内徐徐升上四个人来,正是法空长老、马如风、张丰海及马凤儿四人。阿双心道:“原来法空长老他们来了帮手,这回我可不用操心了。紫寿山庄守卫如此严密,她竟能无声无息地闯进来,竟还懂得案下机关,此人本事真是不小。”

却听张丰海叫道:“妖妇,又来加害我们四人么?”那黑衣人忙低声道:“前辈莫要误会,晚辈是特意来救助你们的。”语音清脆悦耳,竟是一位妙龄少女。马如风道:“我四人与姑娘素不相识,今日能得姑娘救助,真是不胜感激,不知姑娘芳名怎称,以便日后相谢。”黑衣女子道:“今晚晚辈不过是望为父母减些罪孽,哪敢奢图前辈相谢?”

阿双奇道:“我只道这黑衣女子乃是法空长老他们的帮手,为何马帮主又说与他素不相识,这女子到底是谁?”马如风更是心中纳闷,问道:“姑娘是------”黑衣女子叹口气,道:“也罢。”徐徐拉下面巾,露出一张雪白俏丽的脸来。张丰海虽然性情鲁莽,却也看出她与日间所见的柳奇香甚为相似,道:“你是那妖妇之女?”黑衣女子脸上一红,眼中滴下泪来,道:“今日晚辈听说庄中来了贵客,心中好奇,便私下闺房,在厅外偷看。各位述说那花六罪状,晚辈真是气炸了心肺。可我爹娘偏要回护于他,居然还敢与各位前辈比试武功,这般以武欺人,便算是真的武功天下第一,又有什么稀罕?”

法空长老道:“善哉,善哉。女施主如此年少便有此高论,实不知强你父母多少。”黑衣女子望见马如风怀中的马凤儿,关切问道:“这位姐姐伤得不轻么?”只见马凤儿脸如白纸,气若游丝,随时都有性命之忧。马如风双目通红,哽咽道:“想不到我儿性子竟如此刚烈。”

黑衣女子道:“这位姐姐伤得如此沉重,须得赶快医治,片刻延误不得,各位前辈快请随我出庄去吧。”引着众人出来厅门。阿双怕被他们发现,急忙隐身在柱后。马如风见马凤儿所乘小轿尚在门前,道:“那两名轿夫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等只顾离去,却苦了那两名轿夫。”阿双心道:“这位马帮主现下已到了如此光景,还记着那两名轿夫,真是宅心仁厚之士。”

张丰海道:“罢了,罢了。那两名轿夫便算被周贼捉住,又会对他们怎样?我们去吧。”一跃上到前面屋顶。黑衣女子道:“马帮主,法空大师,晚辈尚有一事相求。”马如风、法空长老忙道:“姑娘有话请讲。”黑衣女子凄然道:“我爹娘如此不义,我确实恼恨得紧。但他们再不济,也是我的生身父母,晚辈希望各位前辈能放开今日之事,日后免与紫寿山庄为敌。”

法空长老道:“怨怨相报何时了,我等也不愿与紫寿山庄为敌,只要令尊令堂不再做出为害武林之事,这次个人恩怨,我们一笔勾销便是。马帮主,你看如何?”马如风略一沉吟,道:“依法空大师之言便是。”黑衣女子道:“如此晚辈代父母叩谢前辈。”双膝跪了下去。法空长老急忙伸手相搀,道:“女施主多礼了。”转头对马如风道:“走吧。”二人也一跃上屋,同张丰海一起向前方纵跃,片刻间,便消失在屋脊瓦片之中。

阿双隐身在柱后,心道:“这倒是一位义女,只是为这样的爹娘,却犯不着向人低三下四的说情。”黑衣女子站在当地,语音悲凉,道:“我周芸为何这般命苦,偏有这般不仁不义的爹娘!”她满腹忧郁,缓缓向西院而去,悄悄纵上围墙,进入西面院子之中。

阿双从柱后闪身出来,见那庄丁仍旧躺在地下,心道:“日间那恶妇与我目光相接之时,大有惊愕之色,明日必要查问于我。今日我那贼父酒醉,我何不乘机去杀了那恶妇?”拿定主意,向后院双栖居而去。来到后进院中,突见两名庄丁手提兵刃灯笼走来,阿双忙隐在假山石后。待到两名庄丁过去,阿双正想出来,却又见东西两边墙下黑暗之处刀枪闪亮,各有两名庄丁走出。阿双道声好险,又伏在石后。数名庄丁从阿双身边走过,径往前院而去。

阿双见众庄丁去远,抢身几个箭步,来到双栖居楼前。楼上卧房内灯光闪亮。阿双心道:“现下已三更时分,那恶妇还不曾安睡么?”轻轻纵身,飘落在楼上阳台,捅破窗纸,向里探望。不料她一望之下,登时芳心怦怦乱跳,柳奇香正**上身,坐在床上,一位白衣男子正坐在她身前,正是花六。周若飞睡在里面,兀自未醒。

却听花六道:“我再在夫人背心、胸前扎上五针,便大功告成了,夫人这三年便可安然度过了。”从怀中取出五枚银针,三枚扎在背心,两枚扎在前胸。过得片刻,只听花六又道:“好啦。”拔下银针,收在怀中,道:“夫人虽年近四十,肌肤却还如此光滑柔嫩,庄主真好福气。”柳奇香骂道:“你这花贼,专爱满口放屁,外面野花采得多了,又来老娘这里买乖,日间真该让那几个人将你捉去,扒皮抽筋。”花六笑道:“那好得紧哪,日间那几个人如将我姓花的捉去,便算我不将你和庄主做的那事抖将出来,今夜你这蛇蚁花开之苦,难道会忍受不成?”

柳奇香啐了一口,道:“难道这蛇蚁花开真的无有根除之术?”花六道:“夫人聪明透顶,怎么会有此问,这蛇蚁花开别说无有根除之术,便算真有,我也不会施在夫人身上。”柳奇香穿上内衣,狠狠道:“你这花贼,你若将我身上蛇蚁花开除去,我又怎不给你些好处?”花六冷冷一笑,道:“夫人的为人我姓花的还不清楚么,不消再说了,夜已更深,姓花的还要去**呢!”

柳奇香见他不肯上当,道:“你既不肯为我根治,那我便拼着三年后忍受这蛇蚁花开之苦,明日马如风、张丰海将剥你狗皮,看你再到阴槽地府去**不成?”花六忍不住一阵大笑,道:“夫人讲这种话何止一次,难道不觉絮烦么?只要夫人能挨住这蛇蚁花开之苦,你将我处死便是。”柳奇香沉吟一会儿,思想毒发时体内如千万只蛇蚁乱咬乱窜,痛苦难当的滋味,生不如死,道:“罢了,罢了,快滚吧!”花六又是一阵大笑,白影闪动,跃下楼台。

阿双心道:“我那贼父沉醉未醒,这贼妇又刚刚医好蛇蚁花开之苦,真是天赐良机!”双掌舞动,震飞窗门,长剑对准柳奇香咽喉,直指过去。柳奇香正要安睡,突见窗中飞进一人,长剑势道劲急,离自己咽喉尚有两三寸,只惊得一声尖叫,慌忙向左躲闪。柳奇香素以轻功见长,身法奇快,饶是如此,肩头还是被剑尖划破衣服皮肉。阿双得理不让,又刷刷刷连出三招,将柳奇香逼到屋角。

柳奇香被他杀得措手不及,待到看清阿双乃是日间所见的侍女,便又已避过了五招。幸而她早将残秋剑法了然于胸,才不致立时毙命。她此时更无半分疑虑,暗道:“这丫头定然与我表姐有重大关连,一个人与另一人的相貌可以有些相似,但总不可连武功身法、脸色神情都这般相似。”但她刚经蛇蚁花开之苦,全身气息不畅,眼见不是阿双敌手,只得高声呼道:“梅花,梅花,速请钟氏四雄!”

双栖居楼上西首便是周若飞、柳奇香服侍丫头的居处,此时夜深人静,柳奇香尖声大叫,甚是响亮,两名侍女慌慌张张来到楼门前,见夫人正与一名侍女打斗,都是吃了一惊,急急忙忙跑下楼梯,到了院中。阿双日间见过钟氏四雄的武功,知道厉害,猛力杀出数招,乘柳奇香抵挡之际,飞到窗外院中,两名侍女见阿双追出,大惊失色,高呼道:“有刺客!”

阿双怒叫一声:“贱婢!”剑随声到,两名侍女血溅当场。此时四周各院中人声嘈杂,众庄丁都持刀剑赶来。阿双见一时不能取胜,便一声娇叱,舞动长剑,向众庄丁杀去,以图突围而去。

便在此时,钟氏四雄赶到,将阿双围在就中。阿双知道此劫难逃,心道:“想不到我大仇未报,便要死在这紫寿山庄之中。只可惜死前也不能见母亲一面。老天真是不公,不知还要那贼父恶妇横行到几时?”随即心中一坚,又想:“我死便死了,可不能露出母亲行迹,我那贼父若知母亲未死,岂肯善罢干休。”手中长剑斜指,向老大钟定英肩头刺去,正是一招孤雁南归。

钟定英咦了一声,心中惊道:“这丫头怎么会紫寿山庄的残秋剑法?”当下足踏电位,移雷位,还了一招大仙横拐。钟定杰挪到钟定豪风位之上,长剑斜斩,使出一招钟离挥扇。法空长老乃少林五老之一,尚且不能冲出钟氏四雄的风雨雷电阵,阿双年纪如此,却又哪里能够?勉强拆了数招,便左支右绌,不堪重负。眼见钟定雄一剑刺到胸口,阿双挥剑相格。钟定杰却从后面指向左肩。阿双忙向右趋避,终还是慢了一步,嗤地一声,左上臂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时涌出,滴在院中草坪上。

猛然,远处墙上飞过两个黑影,从背后向钟氏四雄中的老三钟定豪的后颈、后背突劈一刀。钟定豪突闻身后金风响动,暗叫不好,回剑向后挡格,却被大刀斩中腰胁。钟定豪大叫一声,倒在地上。阿双向那二人望了一眼,见那二人竟是日间站在马凤儿轿前的两名轿夫,一时间也不及细问。钟定雄大怒,叫道:“二弟,四弟,莫要放走了他们!”三人剑下更不容情,招招都是死手,*一般向阿双与那两名轿夫卷来。

此时钟氏弟兄三人虽没了风雨雷电阵的威力,但三人在八仙剑上也浸淫了二十几年,几臻化境。阿双残秋剑法虽妙,但终是功力不够,难奏奇效。眼见自己一剑枯藤盘根便将钟定英长剑困住,不知为何竟被他长剑一抖,给破了剑势,反使一招踏浪吹ao,横斩自己脖颈。那两名轿夫更是功力低微,也只是依仗一套诡秘百变的刀法。十数招一过,阿双与那两名轿夫大处劣势。又过七八招,阿双身上又增两处伤口,两名轿夫身上也是中了三剑。

钟定雄弟兄三人正要再下辣手,突听身后墙下一阵笑声。那笑声极低,却听得格外清楚,笑到后来,竟尔成了哭声。钟定英、钟定雄、钟定杰都是心中发毛,叫道:“有鬼么?”不觉间,已是停下进攻招数,都向墙下望去。钟定豪也从地上站起,紧握手中之剑。只见墙下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人一身青衣,脸上带了一张人皮面具。

阿双叫了一声:“啊,是你?”正是那日在白云庵外遇到的那个青衣怪人。那青衣人道:“不错,是我。怎么啦,你这残秋剑法还不如什么八仙剑?”阿双脸上一红,道:“你------你凭什么------”那青衣人道:“你看好了。”随手折下一根竹枝,平平刺出,正是一招孤雁南归。竹枝破空声响,只刺向钟定英咽喉。钟定英心中一惊,忙挥剑相格。哪料竹枝顺势走斜,绕到背后,已化作一招枯藤盘根,将钟定英缠绕其中,啪地一响,打在他的背心。好在这一记竹枝未含多少内力,却也羞得钟定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阿双叫了一声好,道:“你是谁,你在哪偷学的剑法?”那青衣人道:“小命都差点伤在人家手里,嘴里还不老实些?这里很好玩么,还不逃命?”语言中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手牵阿双与那两名轿夫,纸鹤一般,轻飘飘上了院墙,出庄而去。钟氏四雄在后叹道:“这人是谁,竟有如此神通?”

那青衣人将阿双与那两名轿夫送出山庄门外,道:“这紫寿山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乱闯的,你三个小娃儿也真算是胆子不小。”阿双道:“你当我们是乱打乱闹的顽童么,若不是身负大仇,我怎敢来闯这紫寿山庄?”那青衣人目光又望向那两名轿夫,问道:“你们也与紫寿山庄有仇么?”那年纪稍长的轿夫道:“若是没有血海深仇,我们来这里干什么?”那年纪稍小,面目俊秀的轿夫道:“我师兄他与紫寿山庄的仇可深着呢!”

那青衣人轻笑几声,道:“你们都与紫寿山庄有仇,我原本管不得,可就凭你们现在的功夫,可差的远着呢!”阿双与那两名轿夫都同声道:“那我们便拜你为师。”那青衣人未料到他三人会讲出这等话来,愣了一愣,才道:“真是胡闹!”一拂袍袖,轻烟一般飘然而去。

年纪稍小的轿夫道:“师兄,我们怎么办?”年纪稍长的轿夫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做打算好了。”阿双道:“我母亲便在附近的白云庵中,若是你二人愿意,便随我来吧。”三人离开紫寿山庄,直向白云庵而来。

来到白云庵门前,天色已经大亮。程玉珠正手拄双拐,走出门来,老远看见女儿带同两个少年匆匆走来,忙迎上前去,颤声问道:“双儿,你------你将那奸贼------杀了么?”阿双扶住母亲,道:“娘,我们到里边去说吧。”一行四人进到白云庵内。进到程玉珠卧房,阿双让母亲在椅上坐下。程玉珠又问道:“到底怎样,你快说。”阿双便将山庄内发生的一切简要说了,说到钟氏四雄时,程玉珠道:“这是何许人也,当年山庄里并没有这四个人物。”

阿双道:“还有那个青衣怪人,老是戴着一张面具,他怎么也会咱们的残秋剑法?”程玉珠也道:“这倒奇了,当世之中,只有我与那奸贼会使这残秋剑法,难道爹爹生前另有外姓弟子么?”阿双又道:“那怪人好生厉害,只用一根竹枝,一招间便将钟定英给制住。娘,为什么我的剑法不行呢?”程玉珠道:“你年纪尚小,悟性与功力都还不够。再说,我这双腿已残,有许多招数不能亲自给你演练,你下盘功夫空虚,剑法自然大打折扣了。”她眼望两位轿夫道:“这两位小哥是谁?”阿双道:“他们也是到紫寿山庄寻仇来的,女儿此行还多亏了他们相助。”

程玉珠问道:“你们与紫寿山庄有何怨仇?”那年纪稍长的轿夫双眼一红,几欲滴下泪来,道:“我姓洪,名英伦,自幼父母双亡,只与姐姐相依为命。十年前,紫寿山庄的花六见姐姐颇有姿色,便将她掳去。姐姐受辱不过,在山庄内投井自尽。我逃到太行山,幸被师父收留。”那年纪稍小的轿夫道:“我自记事起便由师父收养,我六岁那年,我师兄逃到我师父那里,师父便也收他为徒。师父看他比我大着两岁,便让我喊他一声师兄。我师兄每日里思念姐姐,哭哭啼啼的,甚是可怜。于是我便发誓,一定要为师兄报仇。上个月我们便瞒着师父,偷偷下山。”

程玉珠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年纪稍小的轿夫道:“我叫路飞。”程玉珠皱起眉头,心道:“怎么又是一个飞字,还又是如此英俊?”阿双拉住他手问道:“那你们怎么又成了轿夫啦?”程玉珠狠狠瞪了阿双一眼,阿双才下意识地松开路飞的手。路飞道:“我与师兄下得山来,正愁不能进到紫寿山庄,却凑巧遇上法空长老与马帮主他们,从他们言谈中得知,他们也是到紫寿山庄去讨要花六。我们见马帮主的女儿体质娇弱,行不得远路,便买了一顶轿子,扮成轿夫。那马帮主果然便用银钱来雇我们,我们便顺势进到山庄。”

洪英伦语含悲音,道:“我如不为我姐姐报仇,誓不为人!”程玉珠道:“奸贼,你将我害便害了,怎么又纵容那花六作恶,如今更与天下武林公然为敌,我程家祖上数百年基业真要断送在你的手中么?”她越想越气,大叫一声,道:“双儿,扶我去到紫寿山庄。”阿双道:“娘,你------”程玉珠厉声道:“快来扶我。”阿双不敢违命,从椅中扶起程玉珠,路飞也过来相扶,四人走出房门。

慧因师太迎上前来,道:“施主这便去紫寿山庄么,周施主心存恶念,此去只怕你凶多吉少。”程玉珠道:“奸贼在紫寿山庄闹翻了天,爹爹地下有知,怎会瞑目?”不顾慧因师太劝阻,出庵而去。

到在紫寿山庄门前,程玉珠眼望长长石阶,雄伟庄门,见山庄依旧,不由凄然泪下。她日夜思念这里,多少次梦中相见,可张眼即空。此时山庄便在跟前,她反倒觉得似真似幻,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

阿双昨夜大闹紫寿山庄,山庄上下都已认识她,此刻见她又来到山庄门前,早有门人跑进通报。周若飞昨夜酒醉,直到今日清晨才醒。柳奇香向他讲述一切,周若飞大吃一惊,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妙,却也猜想不出这位刺杀柳奇香的女子是谁。此时门人来报,说昨夜那大闹山庄的女子与那两名轿夫又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一名手拄双拐的妇人。周若飞心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遂与柳奇香带同钟氏四雄来到山庄门前。

程玉珠远远望见周若飞与柳奇香从门中走出,恨不得将口中牙齿咬碎,叫道:“奸贼,贱婢!”柳奇香手指阿双道:“就是她,昨夜行刺我的就是她!”周若飞向阿双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心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虽是初次相见,却是似曾相识一般。猛地记起她竟是酷似当年的娘子程玉珠,他从长阶上走下,语音发颤,手指抖动,问道:“你是------”程玉珠将凌乱头发向后一掠,怒叫一声,道:“奸贼,你还认得我么?”

周若飞向程玉珠一望,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惊问道:“你------你没有死?”程玉珠一阵厉声大笑,道:“奸贼,你当然盼望我死,可上天有眼,竟然保佑我又站在你的面前。”再也压制不住胸中怒气,左拐撑地,右拐指向周若飞,正是一招晚菊傲霜。周若飞将心一横,叫道:“贼婆娘,找死!”腰中长剑飞出,一招风击枯草,横削程玉珠右拐。

柳奇香对钟氏四雄一挥手,道:“大家并肩子上啊,将这四人全都捉住!”程玉珠左拐撑地,行动受制,右手更是以拐作剑,招数极不灵活。洪英伦与路飞更是刀法稚嫩,被钟氏四雄杀得接连后退,狼狈不堪。然四个人却是不顾生死,各自递出生平绝妙招数,如疯似魔一般狂卷六人。

周若飞见程玉珠右拐狂舞,形如拼命,心道:“这贼婆娘,已将我恨到骨里,若不及早除去,势必成为大患。”心念一动,长剑斜推,直斩程玉珠右颈。程玉珠此时正在拆解柳奇香从面门杀来的一剑,忽闻右边金风响动,眼见周若飞一剑斩来,她身躯左斜,已被周若飞斩中肩头。程玉珠大叫一声:“奸贼!”只痛得握拐不住,右拐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正在此际,忽闻庄门上传来一阵震天大笑。这笑声直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住。只见庄门上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材细长的男子。那男子形同鬼魅,,手持一根长鞭,脸上一张人皮面具,一身青衣穿在干瘦的躯体上,甚是肥大。那男子笑罢,只如雪花落叶,飘摇落在周若飞等一干人面前,高声道:“紫寿山庄面前,竟然容得六个人打四个人,真是好不要脸!”

阿双却是又惊又喜,叫道:“那怪人又来啦。”周若飞见人家骂他以多欺少,好不要脸,如何忍耐得住,大叫道:“哪里来的狗贼?”一剑横削过去。那青衣人一声冷笑道:“好一招孤雁南归,可莫要辱没了残秋剑法。”口中讲话,手中长鞭疾落,击在周若飞的长剑之上。铮然一声脆响,长剑的剑尖跌落下来。众人无不大惊,均自叹服这怪人内力,心中想道:“这人是谁?”

周若飞挥手叫道:“大伙儿并肩齐上,来杀了这狗贼!”柳奇香与钟氏四雄五人各执长剑,围攻那位青衣人。那青衣人直如一股旋风,身躯扑动之下,只吹得众人站立不稳。他手中长鞭几个起落,便将六人长剑一一卷向天空,六个人相顾失色。

那青衣人又是一阵大笑,向程玉珠四人道:“你们四个,呆了怎地,还不快走!”程玉珠怒气未消,还欲再战,阿双劝道:“娘,你受伤非轻,今日他们人又极多,且容这些贼子再多活几日吧。”程玉珠还待迟疑,那青衣人向路飞、洪英伦道:“快走!”路飞、洪英伦被他声威震住,不敢违命,急忙搀起程玉珠,向山下走去。

那青衣人见程玉珠等四人去远,纵声长啸,收起长鞭,缠在腰间,也向山下奔去。望着那青衣人远去,周若飞长叹道:“真是料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厉害人物,紫寿山庄真是枉称天下第一庄了。”

洪英伦与路飞搀扶程玉珠走出十余里,见后面无人来追,便同阿双一起缓缓停下步来,程玉珠余怒未消,高声叫道:“今日便宜周若飞那奸贼了,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忽闻路边树后有人叫道:“珠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程玉珠急忙扭头观看,只见刚才那位青衣人从树后闪身出来。程玉珠奇道:“你是谁,为何出手相救我们?”那青衣人并不答话,缓步走来,语音发颤,道:“我的好珠儿,你为何落得这般地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程玉珠觉这声音越听越是耳熟,面露兴奋之色,忙问道:“难道您是------”那青衣人在脸上一扯,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原来那青衣人竟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翁。程玉珠乍看之下,惊喜交加,叫道:“爹爹,是你!”登时泪水涌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