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四十年前
作者:金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858

这老翁正是紫寿山庄的老庄主,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程残秋。。程玉珠扑在父亲怀中,直哭得身躯发颤。程残秋手抚程玉珠的秀发,道:“珠儿莫哭。”一阵大哭之后,程玉珠问道:“爹爹,女儿不会是在梦中吧,您老人家不是在十八年前就死去了么?”程残秋面色凄然,道:“爹爹要是真的死了,那倒是万事皆空,只可惜------唉------”忽又望见女儿双腿,面露心痛之色,问道:“珠儿,你的腿怎会成这种样子,快告诉爹爹。”

程玉珠闻言又牵动伤处,眼中含泪,恨道:“都是周若飞那人面兽心的奸贼,串通我的表妹,害我至此!”她又将十八年来的种种遭遇向父亲哭诉了一遍。程残秋听女儿讲完,许久没有讲话。他呆在当地,口中自语道:“这------这------难道都是真的?我------前世做错了什么?”他满目凄凉,神色木然。

程玉珠拼命摇动程残秋的肩膀,求道:“爹爹,您老人家武功盖世,一定要为女儿做主,杀掉周若飞、柳奇香这对狗贼!”程残秋仿佛没有听见女儿的话,双眼发直,茫然道:“不行,我不能------”程玉珠面色一变,问道:“怎么,难道爹爹竟眼睁睁看着女儿遭受那奸贼欺凌么?”程残秋仰天一声长叹,摇摇头道:“你飞师兄自小由我带大,如今我却又不能杀他,这中间自有一个缘故。唉,爹爹心中的苦楚,你又怎会知道?”他怔怔地望着前方,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时程残秋正值青春年少之际,名叫程春风,是紫寿山庄庄主程大山的爱子。他一表人材,可称得上是绝代风l人物。此时的紫寿山庄内张灯结彩,一团喜气。程大山正为程春风举行成亲大礼,新娘便是川东大侠华高德的女儿华春环。程大山威名远播,交际甚广,是以紫寿山庄内宾客如云。

而此时程春风却独自坐在园中凉亭内,神情惆怅。他自幼丧母,整日养尊处优,任何事情父亲都是百依百顺,而这次父亲却不顾他如何反对,硬是逼他将华春环娶了回来。虽然人人都说华春环是个温柔娴淑的姑娘,程春风却是满腹忧郁,他实不知该怎样与这位不曾谋面不曾交谈过的华姑娘朝夕相处。他心中暗道:“人人都说娶妻乃是男人生平第一喜事,可为何我程春风殊无半点喜意?”

程大山急急走进园来,见儿子坐在亭中痴痴发愣,不由火冒三丈,大声训斥道:“前面宾客都已到齐,你这奴才不去招呼客人,却还躲在这里,真是毫不知礼!”程春风道:“那位华姑娘,我都不曾见过,我才不稀罕与她成婚呢!”程大山怒形于色,道:“你母亲去世之时,要我千万照顾好你,为你娶妻生子,你------你想要气死我么?”不容分说,拉起程春风来到前院厅中,向众宾客一一敬酒。

这晚,程春风只饮得大醉。一阵嬉笑声中,被众喜娘拥着丢进洞房。如此恍恍惚惚,已是过了十余日。程春风实在说不出成亲后的一丝欢乐,整日脸色阴沉,默然不语。华春环见新夫如此,也是整日郁郁少欢。

这日,程春风为泄胸中郁闷,乘马去碧湖轩探望好友周剑飞。周剑飞祖上曾是如意教的护法,如意教当年曾被称为魔教,是以紫寿山庄与碧湖轩周家虽然只隔了二三十里,却是一直无有往来。只是到了程春风这里,却与周剑飞有了交往,二人脾性相投,便成了八拜之交的弟兄。程春风出来山庄,一路向北,眼见路边繁花似锦,山峦叠障,登觉心中畅快许多。

转过几道峰峦,穿过一片林子,地势便越来越低。又前行了十余里,面前出现一个水潭。那潭水方圆数里,绿波盈盈,倒是山中难见的一景。程春风下了马站在岸边,远远望见潭水之中一片屋宇,从肩上取下弓箭,折下箭头,又将腰中玉珮缚在箭上,向潭中屋宇射去。不一时,潭中驶出一只小船,船上一位十**岁的蓝衫少年舞动船桨,向岸边划来。那少年身材细长,面如冠玉,眉黑眼亮,煞是英俊。

那少年远远望见程春风,面露喜色,叫道:“程兄,你这一成亲,可是好多日子没来了,我又不能去到山庄看你,可把小弟想死了。”小船靠到岸边,程春风将马拴在大石上,自己上到船中,轻叹一声道:“如今你哥哥我真倒成了作茧自缚了,我真是羡慕贤弟你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多好。”那少年道:“程兄哪里话来,小弟我自幼父母双亡,没人疼没人怜的,有什么好。再说娶妻也是好事,有个人能陪你白头到老,难道不好么?”

这少年正是程春风的好友周剑飞。程春风向他一笑道:“怎么,贤弟也想娶妻了么,不知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周剑飞面色一红,道:“程兄取笑了,便算是我看上了哪家姑娘,也不会有谁家姑娘看上我。”双手拼命划动船桨。程春风道:“谁说的,以我贤弟人品相貌,任是看上哪家姑娘,也是她的福气。”言谈之中已是到了潭心碧湖轩前。

这碧湖轩屋宇多达数十间,间间小巧别致,独具特色。周剑飞自小没了父母,独居于此,竟也不觉寂寞。程春风是这里的常客,平日里时不时的来这里与周剑飞高谈阔论,切磋剑艺。二人弃舟而上,从正门进入,穿过庭院,步入厅中。周剑飞为程春风泡了茶,正要坐下,却听院中嗒地一响。周剑飞道:“又有人射箭进来了。”掀起竹帘,走到院心,拾起一支无头箭,上面系着一块白色手帕。

程春风也走到院心,见到那白色手帕上绣着一簇兰花,笑道:“贤弟,真的有姑娘找上门来了。”周剑飞道:“这是我刚结识的红颜知己易雅兰姑娘,今日正巧程兄来到这里,你二人也认识一下吧。”出门下到潭中船上,面对程春风道:“程兄且请稍待,我去将易姑娘接过来。”划桨向湖中而去。程春风眼望周剑飞远去,笑道:“周贤弟也真是,怎么反倒跟姑娘交起朋友。”他娶妻之后,一提女人便有一股压抑之感,回到厅中坐下,等周剑飞回来。

未过多久,便听厅外一阵玉珮叮当之声,一位女子声如珠玉问道:“周兄,你这碧湖轩今日来了什么贵客么?”程春风闻言不由一怔,心道:“听这女子声音,竟似不是凡间所有,想来定是一位绝色玉人。”正自揣度间,竹帘一起,周剑飞带进一位白衣少女。

程春风登时觉得眼前一亮,那女子身材袅袅婷婷,长发如墨,披向背心,肤色白中泛红,犹如雨中花朵,一身白衣更显得清丽高傲,端的是美玉无瑕。程春风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迷人的女子,她双眸清澈若水,见到程春风轻轻一笑,登时满厅皆生春意。周剑飞道:“程兄,这便是小弟新结识的红颜知己易雅兰姑娘。”

程春风差点打翻手中茶碗,他极力自控,拱手道:“易姑娘,久违了,在下姓程,草字春风。”易雅兰深深一个万福,道:“程兄不必客气,周兄倒是经常提起你的大名。今日一见,程兄果是人中麟凤,不同凡俗。”程春风道:“易姑娘莫要取笑,程某有些收受不起了。”易雅兰嫣然一笑,道:“程兄又何必自谦,我看也只有你这样的全才人物,才可以同周兄相交。”程春风摆摆手道:“易姑娘过讲了。其实易姑娘才是一位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仅容貌盖世无双,而且气质文雅,真是令我程某折服。”

周剑飞道:“程兄,易姑娘,你二人都算得是旷古少有的人物,我周剑飞能与二位为友,实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来,今日我三人不醉不休!”当下,易雅兰下厨,厅中摆筵。程春风与周剑飞在席间谈天说地,只说得眉飞色舞。易雅兰为二人端茶送水,斟酒添菜。这一日,二人直饮到深夜,程春风只饮得酩酊大醉。他只感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回到卧房,他倒头便睡。

直到日升中天,程春风才一觉睡醒。他坐起身来,却听窗外一阵剑气呼啸之声。他急忙穿戴整齐,来到廊下观望。只见园中花畔,易雅兰正在舞剑。但见那剑法飘逸灵动,倏忽奇变,每一招中均含万般玄妙。程春风眼望易雅兰将剑法一路路舞下去,竟然看得忘记身在何处。易雅兰一套剑法练完,见程春风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笑道:“小妹剑法生疏,不成章法,让程兄见笑了。”

程春风道:“易姑娘剑法精奇,程某见所未见,不知这剑法何名?”易雅兰道:“这本是当年如意教伏虎使易古轩的松针竹叶剑,易古轩便是我的爷爷。”程春风道:“原来你爷爷也是如意教的,怪不得你有如此本事。”他觉这位易姑娘真是处处都好,以前他总觉跟女孩子在一起无有快乐可言,而这位易姑娘,他反倒觉有些舍不得离开她了。

此后数月,程春风便来往于紫寿山庄与碧湖轩之间,常常与易雅兰会面。这日,他又来到碧湖轩,而这次易雅兰却没有来。

程春风问道:“易姑娘没来么?”周剑飞道:“没有。你------觉得------”程春风道:“贤弟一向豪爽,今日讲话怎地吞吞吐吐的?”周剑飞道:“我------哦,你觉得易姑娘怎么样?”程春风心中一紧,道:“这------这还用说,无论人品武功,易姑娘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周剑飞道:“程兄这么说,我便放心了。”程春风问道:“怎么?”周剑飞道:“易姑娘的爷爷和我爷爷当年都是如意教的护法使者,我与易姑娘在幼小之时,他二位老人家便为我们定下了娃娃亲,数月前,她来姨母家中,我们才得相遇。如今我们岁数都不算小,打算由程兄你来为我们主婚。”

程春风呆了一呆,许久才笑道:“你要成亲了,好,到时我来为你们主婚便是,祝你与易姑娘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不知贤弟择好吉日没有?”周剑飞道:“今日是初五,我们打算定在初八,程兄以为如何?”程春风道:“如此我们快些操办才是。”周剑飞道:“我在江湖上又没有什么朋友,还用操办什么?到时候雇顶花轿将她从姨母家娶过来也就是了。”程春风道:“咱们总得备些家俱、被褥,装饰一下洞房,可莫要委屈了易姑娘。”周剑飞道:“那便辛苦程兄了。”

程春风出了碧湖轩,周剑飞划船将他送到岸上,程春风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我去买些东西来。”言毕,竟是长长叹了一声。从大石上解下马匹,跨上马背,上路而去。一路上他心中思潮起伏,竟是不能平静,只觉胸中有块大石压着,极不舒服。程春风心道:“周贤弟娶妻乃是好事,我怎么反倒如此郁闷?难道我竟然------”一想到易雅兰,他心中便一阵怦怦乱跳,不禁埋怨自己道:“朋友妻,不可欺。程春风啊程春风,你如此胡思乱想,对得起你那周贤弟么?”他一路自责,好在他定力有了一定修为,过不多时心中便平静下来。

到了山下长水镇,程春风买了布匹,雇人做好锦帐被褥,又买了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购置一套新郎新娘衣服。他沿长街奔走,选了几样家俱,买了供果香烛,雇了两辆大车,运到碧湖轩岸边。周剑飞程春风在碧湖轩进进出出,忙了两天,总算安排停当。

初八这天,周剑飞将易雅兰娶了过来。碧湖轩内鸣鞭响炮,高奏喜乐。程春风设了香案,为二人主持大礼。直到周剑飞与易雅兰入了洞房,程春风才离开碧湖轩。他回到紫寿山庄,精神不振,大病了一场。

过了一年,华春环为程春风生下一个女儿,程大山为孙女取名玉珠,以示掌上明珠之意。

几日来,碧湖轩内也是喜气盈盈,易雅兰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周剑飞初为人父,忙上忙下,欣喜若狂。易雅兰生产已足三日,觉得卧房气闷,便由周剑飞相扶,来到园中。园中百花争艳,景色宜人,夫妇二人登觉一阵畅快,醉在如画景色之中。

易雅兰道:“咱们的儿子长大以后,若能象你一般人品武艺出众,那可多好。咱们便为他取名为若飞,你看如何?”周剑飞喜道:“多谢娘子以我为儿取名。”扭头看见前面数朵红白相间的花卉,便道:“娘子,你我同种的娇心花开了,我去釆一朵来送与娘子好不好?”易雅兰应了一声,周剑飞放开易雅兰,走到假山石前,摘取娇心花。

突闻天空唳唳几声尖响,一只黑色大鸟双翅平展,扑天而下,双爪直抓易雅兰。易雅兰惊叫一声:“扑天雕!”身形向后斜飞出去。哪料,那雕来势凶猛,劲力奇大,双翅振动之下,风声赫然。易雅兰虽然未被抓中,却只感面前一阵劲风吹过。她产后体虚,登觉一阵头晕体冷,跌倒地上。周剑飞远处瞧见,心痛大叫道:“娘子!”抽出长剑,身躯犹如离弦之箭,疾向大雕刺来。

那雕振翅疾拍,周剑飞只感长剑颤动,暗惊那雕神力。然那雕虽然力猛,但终不过是一凶禽,怎可与周剑飞的飞天剑法相互抗衡。未过三招,便被周剑飞刺中左翅。那雕吃痛,怪叫一声,向上疾飞,一路逃去。周剑飞顾不上追赶恶雕,急步奔到易雅兰身边,大声叫道:“娘子,娘子!”

易雅兰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双目紧闭,已是昏迷不醒。周剑飞知道是那恶雕翅风极大,易雅兰寒气入体,才致于此。易雅兰自幼习练的是少阳真篇,周身运行的是纯阳真气。自有孕之后,练功渐少,这几日生产更是不曾练功,体内真气毫无防御,乍遇寒气,冷热交汇,立遭内伤。周剑飞将易雅兰放到卧房内小若飞身边,双掌抵在她的后背,开始行功,为易雅兰逼出体内寒气。

约过片刻,易雅兰体上便有丝丝热气冒出。望着易雅兰面色渐转红润,小若飞睡梦香甜,周剑飞慢慢放下心来。然在此时,卧房外却传来五个人的冷笑声。

这是五个道人,年纪有大有小,最大的四十开外,最小的却只有十**岁。只一瞬间,五个人便到了卧房门内。周剑飞头也不回,问道:“你们是谁,为何闯我碧湖轩?”那年纪较长的道人道:“哈哈,姓周的连我们神洞六子的名头也不曾听说么?”周剑飞道:“神洞六子,太行山灵虚道长门下么,你们来我碧湖轩做甚?”

那年纪四十余岁的道人道:“这都是你婆娘惹出的事端。三年前,我的三师弟看中了你的婆娘,她不从倒也罢了,可是却不该取了我三师弟的性命。今日我师兄弟五人特来讨回一个公道。”周剑飞心中一凛,心道:“原来这些贼道人是来寻仇的,看来那只恶雕也是他们所使。如今娘子正在疗伤,我可要小心应付。”他依旧头也不回,问道:“你三师弟身为道人,还对我娘子心存非分之念,难道不该死么?”

一位三十余岁的道人笑了几声,道:“周居士,我三师兄该不该死,似乎该由我师父做主,说什么也轮不到你的婆娘。她既杀了我三师兄,便是我神洞六子的仇人。我们神洞六子恩怨分明,因你那时还未与你的婆娘成亲,我们绝不找你的麻烦。周居士,你只须让开,我等擒了你的婆娘便走。”那道人说完,连同其他四位道人抽出大刀,慢慢向易雅兰逼过来。

周剑飞足下一沉,踩动床头机关,但见墙上飞出三柄寒光闪烁的飞刀。神洞六子离周剑飞不过四五尺,那飞刀虽是从墙中飞出,却是极有准头,老二木桑刚要纵起,便被飞刀打中左眼,惨叫不止。老四木冲被打在心脏,老五木清则中在咽喉,二人都应声倒地。而老大木云老六木真却已欺身近前,口中狂叫,双刀同时斩向周剑飞小腹、头颈。周剑飞左手抵在易雅兰后背,以续内力之源,尽力使爱妻不致突停行功而死,右手飞出夹住老六木真刀背,将他手中大刀硬夺过来,当地一响,架住木云攻来的一刀。

木真料不到自己一上手便被人家夺走兵刃,着地一个滚翻,右腿向周剑飞后背踢出。周剑飞为易雅兰行功,本来盘膝坐在床上,此时却突伸一腿,向木真攻来的右腿迎了上去。木真眼见周剑飞正遇木云一阵急攻,此时正是背对自己,满以为此腿必中,哪料周剑飞竟似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对他一举一动全已了然,木真出腿本来在先,岂知对方出腿竟然后发而先至,错愕之下,腰间已是中了一腿。

木桑手捂左眼,大叫一阵,突然心中一横,将飞刀连同眼珠一起拔出。他满脸鲜血,面目狰狞,口中狂叫,疯魔一般舞动大刀,向周剑飞一阵急攻,势同拼命。木云、木桑是神洞六子中武功最强的两个,已得灵虚道长松月刀法心得,周剑飞不敢大意,单手使刀,封住门户。木云大刀斜砍,劈向周剑飞肩背。木桑大刀横削,掠向周剑飞大腿。

周剑飞坐在床上,手掌不敢离开易雅兰后背,不能跳跃闪避,左手使刀又极不顺手,木云、木桑此时又是死打死拼的凌厉招数,迎接二人大刀已是十分吃力。只听当当两响,周剑飞快刀如电,将二人大刀格开。木真也已瞧出周剑飞处于劣势,强忍腰间疼痛,从怀中摸出三枚金针,向周剑飞双眼及咽喉射到。木真刀上功夫虽不称奇,暗器功夫却非同凡响。周剑飞听金针风声劲急,叮叮数声,将金针击落。木真又搬起一张木椅,飞速向周剑飞砸了过去。周剑飞挥刀出去,将那木椅劈成几半。

然便是这么阻得一阻,木云大刀又已攻到后颈,木桑大刀攻到小腹。周剑飞刀舞背后,挡住木云大刀。而木桑攻往小腹的这一刀却未能挡架,只得踢出一个枕头。木桑攻势何等凌厉,那枕头虽是将大刀之力卸了几成,但仍是斩断枕头,斩中周若飞的小腹。周剑飞料知今日难逃此劫,右手掼足内劲,将大刀只向木桑飞掷出去。木桑身形向后纵出,而那大刀却比他快了数倍,将他追上,刀尖刺入胸膛,立时气绝。

周剑飞却也是小腹中刀,鲜血将床上染得一片殷红。木云见木桑已死,吃了一惊,大刀如风,向周剑飞顶门劈下。周剑飞手中没了大刀,抓起一床被子,挥舞出去,将大刀裹住,往回猛扯。而此时周剑飞小腹中刀,已是命在顷刻,刚才飞掷大刀时用了极强内劲,余下内力又有一半输在易雅兰体中,与木云对扯之下,竟是未能扯动。木云力挥数下,斩破被子,大刀斜划,已削在周剑飞肩头。

木云正要再劈一刀,突觉背后一痛,已是中了一剑。他慢慢转过身子,却见程春风持剑站在门前。周剑飞大叫一声:“程兄!”便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易雅兰身上。程春风快步奔到床边,伸出双掌,抵在周剑飞、易雅兰背上,为二人输送内力。那木真吓得缩在屋角,此时乘机夺门而逃。

又过半个时辰,易雅兰渐渐睁开双眼,望见周剑飞双目紧闭,满腹血迹,只惊得一声大叫,道:“剑飞,这是怎么了,怎会这样?”她望见程春风,又望见地上几具尸首,旋即明白,道:“原来是神洞六子,这些贼道人,真是狠恶!”周剑飞面色苍白,痛得一声呻吟。他张开双目,勉力缓缓道:“雅兰,程兄,我不成了。”

易雅兰哭道:“相公,你不可胡思乱想,若飞不能没有父亲。”周剑飞脸露苦笑,道:“我又哪里愿意这早便死,娘子如此温柔美丽,我怎能够舍得?可我受伤极重,转瞬便死。”他又将目光移向程春风,道:“程兄,你对雅兰的一番心意,我早就明白于心。望我死后,你能善待雅兰若飞母子,我也就安心了。雅兰,程兄是个好人,你能答允我么?”

易雅兰闻言,眼泪涌出,哭道:“剑飞,不要说了,若你有甚不测,我情愿随你同去。”周剑飞伤口又复涌出血水,他忍痛道:“娘子莫再说傻话了,若飞还未满月,怎可失去母亲?再说,我------我怎能累你而死?你------你究竟肯------答应我么?------”周剑飞渐感气弱,神智已是恍惚。易雅兰不知如何向垂危的丈夫回答,哭道:“我------我不能------”程春风听着二人谈话,心中越来越冷。

周剑飞满面急切之色,手指易雅兰,断断续续问道:“你为何------不肯------”猛然,他手臂下垂,语音塞住,已然气绝。而他双眼仍就瞪着,不解地望着易雅兰。易雅兰猛扑过去,声嘶力竭痛叫一声:“相公!”从地上抄起一把大刀,拼命向自己颈中斩去。程春风忽地伸出左掌,将她手中大刀震落,指着床上小若飞道:“如今周贤弟已死,你只顾殉情,可知这孩儿将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么?”

易雅兰望着襁褓中的小若飞,当真是千难万难,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程春风道:“如今你身体虚弱,碧湖轩又无仆从,你------你便随我回紫寿山庄吧。”易雅兰只是哭泣,许久才道:“相公他为我而死,我怎好这便舍他而去?”程春风道:“周贤弟他舍身救你,为的便是你能与孩儿好好活着。你如此固执,倘若有个好歹,周贤弟不是枉自为你送掉一条性命么?”易雅兰道:“我去到贵庄,带着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儿,不是又给你增添许多麻烦么?”

程春风道:“我与周贤弟是八拜之交的兄弟,这等小事算得什么?你莫再心生别念,到在紫寿山庄,管保不会有人错待于你。”当下出去买来一口棺木,将周剑飞葬于碧湖轩后。易雅兰怀抱小若飞,又哭了良久,才肯与程春风出了碧湖轩,上了小船。

程大山见儿子有了女儿,满以为他总该与妻子华春环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可近来见他还是老不在家,今日竟然带回一个刚刚生产的少妇,不免心中有气。华春环却是生性娴淑,直将易雅兰、小若飞母子奉若上宾。

这日清晨,程春风命厨下煎了一碗参汤,亲自端了,送到易雅兰客房之中。易雅兰忙走上前去,伸手接过,道:“程兄,你不必这样客气,我母子住在庄中,已是够添麻烦了。”程春风道:“我与周贤弟情若手足,照顾他的妻儿,是我义不容辞之事。”易雅兰面色歉然,道:“可你这样,我会不安的。”程春风道:“你不必说了,几日来,你连惊带悲,又是刚刚生下孩儿,喝碗参汤补补身体,算不得什么。你养好身体,带好孩儿,便算是对得起周贤弟了。”

程春风从易雅兰房中出来,只见华春环正迎面走来。华春环道:“天气已凉,我为飞儿缝了一套小衣裳。”程春风道:“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全,快给易姑娘送去吧。”眼见华春环进了易雅兰房间,程春风摇头一声苦笑,怅然离去。这一日,华春环与易雅兰畅谈了一个上午,易雅兰脸上终算是有了一丝笑容。

晚饭过后,程春风与华春环又来到易雅兰房中,三人谈了好一阵子,程春风才与华春环出来,回到卧房。华春环道:“相公,这位易姑娘人品极好,只可惜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真不知她以后会怎样。”程春风不由一声长叹,道:“是啊,红颜命苦!”华春环忽道:“相公为何不将她纳为妾室?”程春风一怔,脸色转怒,道:“你------你怎地胡说八道,我与周贤弟情若手足,怎可做此不义之事?”

华春环突见丈夫发怒,心中一惊,道:“我------我说错了么?相公,其实你在睡梦中有好多次都在呼叫易姑娘的名字。你又为何不向她表明心迹呢?”程春风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能------我---不能。”华春环问道:“为什么,是她不允么,是不是为了我的缘故?”她低下头,沉吟片刻,道:“如果真是为了我,那我倒可以------”程春风道:“别再说了,我是不会那样的。”华春环道:“为妻自知你心不属我,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只须相公你今生如意快乐,为妻便觉足矣。”程春风挥挥手,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次日一早,程春风一觉醒来,不见了华春环,只道她早已起来,也就没有在意。直到程春风到易雅兰房中叙过一番话后,丫头端上早饭之时,众人才发觉一早都不曾见过华春环。众人找遍整个山庄,也不见华春环踪影。程春风心道:“难道她真的离我而去了?”

易雅兰甚是不安,道:“程兄,嫂夫人会去哪里呢?”程春风道:“不必管她,她既然不辞而去,想必也有她的道理,易姑娘不必挂怀。”易雅兰道:“我来此不过五六天,便发生这等事情,我心内何安。程兄,你也不必瞒我,嫂夫人是不是因我而去?”程春风叹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脱。不管她是因何离去,总之事已至此,那便任她去吧。此后,你抚养若飞,我抚养珠儿,各人自将手中孩儿养大,才是正理。”易雅兰面色歉然,道:“程兄,你为我遭此变故,我心中岂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我真的不可以------”程春风道:“易姑娘千万莫要多想,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只盼你能将若飞抚养**,如周贤弟一样英俊神武,便觉欣慰。”

正在此时,程大山满脸怒容,一脚踏进房门,劈头盖脸问道:“畜生,你究竟对你妻做了些什么,她怎会离你而去?”程春风道:“爹爹莫要生气,孩儿并没有做什么,是春环她自己要走的。”程大山一掌拍在桌上,桌面登时碎裂,怒声吼道:“胡扯,她在咱们程家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走?定是你做出令她伤心之事,致使她离家出走。你如此胡为,对得起谁?”

程春风知道父亲不肯听自己辩解,便道:“您老人家上了年纪,近来心力憔悴,还是不要再管孩儿的这些事吧。”程大山怒道:“混帐!你娘临终之时,再三嘱托于我,要我好生管教于你,要你大振程门家业。你妻自过门以来,温柔贤慧,你却百般冷落于她,致使她离你而去。你如此胡为,对得起你死去的亲娘么?”程大山一阵怒骂,面上已是老泪纵横。他今年已六十七岁,自知年事已高,如今儿媳出走,令他万分放心不下,想起老伴儿临终所托,不由万分悲痛,暗自恼恨不明父母苦心的儿子。

程春风道:“孩儿我又不是三五岁的孩童,爹爹为何非要强行管教于我,难道孩儿自己之事,竟做不得主么?”程大山面色惊怒,道:“什么,你竟要自己做主?”他万万料想不到,儿子竟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心中暗道:“你哪里知道,这事事自己做主也不见得都好。当年,我若不是自己做主,也不会使蓉蓉老死于石洞之中,我那文儿与儿媳红英若不是自己做主,也不会落到斩下手足,身中奇毒的下场。”当下张口喝道:“你这逆子,想要无法无天么?为父说过的话,你也敢不听么?”

程春风道:“孩儿不敢。只是春环这次出走,实非出于孩儿本意。”程大山更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难道你那媳妇会放着平静日子不过,去到外面疯闯么?”易雅兰上前劝道:“程老伯也不必太过气恼,程兄他还是颇有孝心的。”程大山向易雅兰瞟了一眼,闷哼一声,道:“他只知迷恋些狐狸精般的女人,哪里会有什么孝心?”

程春风见父亲说出如此言语,忙道:“爹爹,易姑娘可是本本分分的女人,您老怎好用言语中伤于她?”程大山又是哼了一声,道:“魔教中也会有好人么,当年易古轩为害武林,多行不义,终被正派英雄所杀,他的孙女又会是什么好人了?你若还是我程门子孙,便将这魔教女子送出紫寿山庄。”易雅兰知道程大山对自己心存偏见,便也冷冷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怀抱小若飞,便要出房而去。

程春风上前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昂头对程大山道:“您如非要将易姑娘赶出紫寿山庄,那便连我也一同赶出好了。”程大山闻言只气得脸色大变,手指颤抖,只觉自己一生心血全都枉费,气往上冲,骂道:“畜生------你------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我------我------废了你!”盛怒之下,向程春风胸口一掌击出。程春风见父亲如此震怒,不由心中惊惧。他深知父亲性如烈火,不发泄出来,绝不肯善罢干休,一股倔强之气涌上,反倒是一挺胸膛。易雅兰惊叫一声,一手抱了孩儿,一手拼全力将程春风向后拉出五六尺。但程大山掌力是何等快捷,砰地一声,程春风便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后窗外震飞出去。

易雅兰一声惊呼,怀抱孩儿,向窗外扑去。程大山也是惊叫一声,料想不到自己盛怒之下,已使出全力,待要收势,却又来不及,不由悔恨交加。程春风已是狂喷鲜血,摔落当地。易雅兰抱起程春风的头,呼道:“程兄,程兄!”

程大山眼见儿子脸如金纸,双目紧闭,胸前鲜血染衣,哭了一声:“儿啊,你竟是------如此不争气!”他自儿子幼小之时,便对他百般宠爱,事事顺从于他,此时见他竟成叛逆,不由得悲从中来,桩桩往事涌上心头。年轻时与恋人不能相合,虽生一子却是由张蓉蓉一人抚养,随母姓张。后又娶妻生下程春风,便将整个希望尽都寄托于他,好在他自幼聪明,一点即通,他也感心头有一丝欣慰。而如今儿子为了一个魔教少妇,竟不惜父子之情,与他反目,这便如同往他心头扎上一刀,希望尽灭。他一生行侠仗义,豪气干云,而此时却只觉世事无奈,尘世皆空,再也无有任何牵挂,又似看到张蓉蓉玉面含笑,轻轻向他走来。他语声凄厉,悲叫一声:“蓉蓉,我来了!”猛地一跃数丈,身躯倒立,对准一块大石,摔将下来。又是砰然一响,程大山脑袋撞在石上,脑浆迸出,立时气绝。

众庄仆、丫头纷纷围拢过来,见老庄主已死,都是一阵慌乱。易雅兰大声道:“诸位先救程兄要紧。”众人过来将程春风抬进卧房内,放到床上,差人去请郎中。余人忙里忙外,料理程大山丧事。

数日后,众人将程大山棺木下葬完毕,紫寿山庄内便安静下来。而程春风的伤势却并无多大转机,他内脏已严重受创,若非易雅兰在他受掌之时,向后拉出他五六尺,减轻几成掌力,恐怕此刻早已丧命。几日来,他昏迷不醒,都是易雅兰为他服汤送药。又过三日,程春风才偶尔醒过几次,但是精神恍惚,神智不清。再过二日,程春风醒来,才慢慢忆起日前发生之事,见易雅兰脸色消瘦,坐在床前,便道:“易姑娘,你脸色怎地这样难看?你产期未满,可千万要当心身子。若飞呢?”

易雅兰道:“你只顾关心我们母子,可知你自己已昏迷了九日?”程春风道:“九日?我已昏迷了九日,如此你便照料了我九日,难怪你脸色如此憔悴。你自己身体虚弱,又要来照顾我,真是难为你了。”易雅兰道:“我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些许罪过。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婢仆们做的。”程春风忽又问道:“我爹爹呢,他火气消了些么?”易雅兰自幼不会说谎,此时见他发问,不禁语塞,支吾道:“老伯父------他------他没事。”

程春风见他面色有异,不由疑心道:“我爹爹他出了什么事么?”易雅兰情知自己露出破绽,急忙掩饰道:“老伯父他挺好的,你不用挂在心上。”然在此时,一名庄仆身着孝服,从窗外走过。程春风猛地心头一震,问道:“我爹爹他------他去世了么?”易雅兰见已遮瞒不住,只得如实道:“老伯父他性如烈火,这一掌下去只是悔恨难当,所以一时想不开才------。老伯父他希望你和嫂夫人恩恩爱爱,怕的是你移情别恋,身入岐途,他用心也实在是良苦啊。”

程春风哭道:“爹爹,你真的不知孩儿的心么?”易雅兰道:“老伯父哪知你的苦楚?他只道你用情不专,朝三暮四,是以对你大失所望。”她望见程春风脸色凄苦,叹口气道:“程兄你不必难过,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如果我不来紫寿山庄,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程春风急忙道:“不,不,这怎能怪你?怪只怪我程春风太过命苦。”易雅兰脸露苦笑,道:“我易雅兰自幼便不愿欠人家什么,可如今偏偏欠了你这么多,我心中实是万分的不安。”

这日,程春风已可勉强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壁上。易雅兰产期也足一月,她抱了小若飞来到程春风房中,问道:“程兄,你可不可以陪我去拜祭剑飞?”程春风闻言一怔,道:“今日又不是贤弟的祭日,你怎么会想起拜祭贤弟?”易雅兰道:“程兄,我近几日甚是烦闷,想是思念剑飞的缘故。程兄,你能陪我同去么?”程春风道:“只是我重伤之余,让你路上费心了。”易雅兰道:“程兄肯为我受此颠波之苦,倒是让我感激不尽了。”

程春风唤过庄仆程三,命他备了一辆马车。易雅兰将程春风扶进车内,躺卧下来,又将玉珠、若飞两个孩儿抱进车内,自己坐在车门前,吩咐程三道:“去碧湖轩!”车轮轳轳响动,一路向北而去。只因程春风受伤极重,马车不敢太快,只是在大路上缓缓而行。易雅兰从怀中摸出一根玉箫,眼望窗外,神情黯淡,吹奏起来。程春风听那箫声哀怨凄婉,实有令人荡气回肠、神伤致哭之感,知她心中思恋周剑飞,想劝慰几句,但自己已是这般模样,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曲吹完,易雅兰许久没有讲话。程春风眼望一双熟睡的婴儿,胸中也是一阵感慨。只听易雅兰又在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程春风知道她吟得是唐代李商隐的悼亡之作《锦瑟》,心道:“周贤弟真是有福之人,死后能有如此一位德貌双全的女子为他哀伤。”

易雅兰吟罢,忽然问道:“我对剑飞念念不忘,程兄不会怪我吧?”程春风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道:“我怎会怪你?易姑娘,你怎么了?”易雅兰面色微红,道:“没什么。”随即将头扭向车外,观看路边景色。程春风在车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便听易雅兰道:“我们到了。”马车缓缓停住,易雅兰将程春风从车内扶出,果是到了碧水潭前。

远远望见潭心中的碧湖轩,易雅兰禁不住眼中一酸,对程三道:“三爷,两个孩儿正在熟睡,劳你在此照料片刻,我与程兄去去便回。”程三道:“请少爷易姑娘放心,小人定当尽力。”程春风由易雅兰搀扶,上到小船之中。易雅兰舞动船桨,向碧湖轩划去。二人进了碧湖轩,易雅兰一路搀扶,来到碧湖轩后面周剑飞墓前。

易雅兰道:“程兄,你且在此歇息,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对剑飞诉说。”程春风道:“那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易雅兰道:“不必了,有些话你还是听见的好。”程春风不明其意,却又不好深问,便静坐在石上,听她究竟说些什么。易雅兰珠泪如雨,来到墓前,扑通跪倒,哭道:“剑飞,你只顾走了,丢下我------我------我真的好为难啊!你死前未能瞑目,如今你尽可以放心,我已决定将此身托于程兄。程兄为我屡遭不幸,而对我却是真诚依旧。对这样一位痴心待我之人,我又怎好无动于衷?”

程春风在墓前石上眼望周若飞坟墓,本来心中非常难过,如今听易雅兰答应嫁给自己,不由觉得身体飘空,犹如梦境,许久才明白:“她心中虽然早已应允,却不好对我当面明言。她在墓前哭诉却是说于我听的。”易雅兰止住哭声,拭干眼泪,面对程春风道:“程兄,自此我------我便是你------你明白么?”程春风满面喜色,忙道:“我明白,我明白。我程春风对易姑娘一心一意,若有二心,愿遭五雷轰顶而死!”易雅兰忙掩住他口,嗔道:“哪个要你发誓?”

忽听墓旁大石后一阵怪笑,道:“周剑飞尸骨未寒,老婆便要另嫁他人,真是好不知耻!”二人同时一惊,只见石后闪出一位十**岁的小道人。易雅兰、程春风都已认出,这小道人正是神洞六子中的老六木真。易雅兰突见仇人,双目通红,恨道:“你这贼道,害得我夫妻死离,还嫌不够么?”双掌挥舞,欺身只攻。木真冷笑道:“你这妖女,害得诸多良士为你丧命,如今却又怨我来。今日我且放过你,姓程的身受重伤,却不可错过良机。”对易雅兰攻来双掌只做不见,寒光闪动,大刀斩出,直劈程春风头顶。

易雅兰产期虽足一月,但近来多经风雨变故,体质甚是虚弱,举手投足之间,便感头晕眼黑,眼见大刀向程春风劈来,只将身躯扑出,要代程春风受这一刀。程春风见状,心内奇喜道:“我程春风能得易姑娘垂爱,便算立时死了,也不枉此生。”此刻他处境虽是凶险万分,却如同坠入仙境,心中说不出的舒服,登时精神大增,手中拣起一块石头,飞击出去。

砰的一声,石头击在木真右腕,大刀跌在地上。木真只痛得一声大叫,手腕软垂,左手却从怀中摸出五枚银光闪烁的飞针。程春风却因用力过猛,牵动内息,呕出一滩污血。木真左手轻扬,银针倏然飞出。

那日木真在碧湖轩中逃出,发誓要为五位师兄报仇。他正在山中乱走,却听到林中有打斗之声,便走近前去,躲在树后偷偷观看。只见林中正有两人死命拼斗,而这两人竟是江湖中谈之色变的百变毒王的两个弟子。此时百变毒王已死,两名弟子便为师父的遗著《毒王千方》展开了明争暗斗,师兄弟二人都是用毒高手,谁也不肯上当。师兄张怀玉抢先夺得《毒王千方》,便从湖广逃到藏边,又从藏边逃到四川,终在川东被师弟**追上。二人用毒手法虽高,武功却是平平,厮打甚久之后都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一部《毒王千方》也已撕得粉碎。木真走上前去,只找到半张书页,上写“追魂针制法”,又在二人背囊之中找到十枚银针,与书页一对,正是书上所讲追魂针,便小心包起,与那半张书页一并放在怀中。

木真本来便以飞针作为暗器,此时竟得了十枚毒针,而且兼得了毒针制术,真是喜上加喜,更坚了报仇之心。他一刀一个,将张怀玉与**杀了,便悄悄摸到紫寿山庄附近,得知程大山身死,程春风重创,木真欣喜若狂。他料定易雅兰近日必会去拜祭周剑飞,便隐身在碧湖轩中。今日正如他所料,易雅兰果然来到碧湖轩,而且还有重伤的程春风。

此时那五枚银针分打程春风眉心、左右胸及双腿。程春风再次吐血,摇摇欲倒,眼见便要被银针打中。易雅兰城府极深,胸中情意一旦付出,便如巨浪狂潮,此刻见银针势头甚准,知他重伤之下无法抵挡,便身躯疾飞,犹似盾牌一般,挡在程春风面前,将五枚银针尽数接在自己身上。程春风只痛得大叫一声:“雅兰!”顾不得体内重伤,猛运一口气,四肢撑地,突然发力,身躯飞出,一头向木真撞去。

木真见他势如拼命,心中惊惧,不住倒退。又是砰然一响,程春风一头撞在木真前胸。木真痛楚惨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身躯被撞得飞跌出去,扑通一声,落入水潭之中。程春风又是一口污血呕出,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痛苦难当。但他记挂易雅兰伤势,拼命向她爬去。易雅兰此刻双腿已站立不住,跌在地上,只觉伤处**,隐隐露出黑色,不由惊道:“莫非这针上有毒么?”

程春风爬过看见,大惊失色,叫道:“追魂针!”百变毒王生前曾是紫寿山庄的常客,他毕生参研天下奇毒,于天下各毒性状无一不通,但他生性慈和,从不恃毒害人,反倒是逢毒必救,遇难必帮。程春风曾听百变毒王说起过追魂针,知道此毒杀人取命只在顷刻之间,而且天下无药可解。此时易雅兰身中五枚追魂针,便是百变毒王复生,也是束手无策。

易雅兰问道:“怎么,这针毒厉害得紧么?”程春风拉住她手,道:“雅兰,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易雅兰见他神情,心中便已明白,单听程春风呼出这针的名字,便知这毒针杀人取命厉害异常。她勉强笑道:“程兄,你也不必难过,更不必为我轻生。我这一月,何尝又不是多活的?说名真话,我内心早就敬重于你,若不是我先结识剑飞,说不定我早已是你的妻子。”

程春风听她如此说话,更觉难过,哭道:“雅兰,我对你不起,你是为我而死的。”易雅兰忙道:“不,今日我能为程兄而死,是我易雅兰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抚养珠儿、若飞的重担便要落在你一人肩头。若飞是我和剑飞留下的唯一根脉,如今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程兄,我求你好好待他,不管他以后有何过错,你都要念在我和剑飞的情面上宽恕于他,你肯答应我么?”

程春风语含悲凉,哭道:“雅兰,我答应你。”易雅兰面露微笑,道:“如此多谢程兄------”便气息渐弱,合上双眼,脸上仍就带着一丝微笑。程春风只觉天旋地转,昏晕过去。

醒来之时,他已被程三用马车拉回,躺在紫寿山庄的卧房内。程春风满怀悲凉,几欲轻生,但念到两个孩儿,又加仇家木真道人生死未知,便活了下来。好在他受伤虽重,却是家传掌力,调养几个月,便以家传内功心法将伤治好。只是他凄楚至极,浑无半点春风得意之志,只觉自己毫无前程希望,如到暮年,索性改名残秋。程残秋潜心钻研剑法,将易雅兰的松针竹叶剑、周剑飞的飞天剑法与程家剑融为一体,又将自己一腔悲凉尽都贯注于剑中,化作一招招威力无穷的剑法。自此,江湖上便多了一位悲凉之士,一套残秋剑法。

二十年后,周若飞与程玉珠长大**。这时他与周若飞师徒相称,便将女儿嫁于周若飞。在女儿与爱徒成亲之后,他便感自己大任已脱,又萌死志。但木真道人始终毫无消息,易雅兰的如此大仇,焉能不报?厌世之下,他便以武林中最高武功龟息之法,瞒过周若飞与程玉珠,假装死去,在地下墓中住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中,他时常戴了人皮面具,出外寻访木真道人消息。只是他从不与人讲话,于紫寿山庄之事自是半点不知。那日他在白云庵外看见阿双象极了女儿程玉珠,却不知她为何又是村姑打扮,便尾随她到了紫寿山庄,一看之下,才知紫寿山庄内这二十年中竟发生了这翻天巨变。

程玉珠见父亲怔在那里,一动不动,问道:“那奸贼如此狠毒,难道爹爹竟要回护于他么?”程残秋道:“爹爹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逼我好么?”程玉珠乍见父亲,只感喜从天降,终于有人肯为自己做主,报仇雪恨,此时听父亲竟是如此说法,心头顿时一凉,满怀希望登时化为乌有,颤声问道:“怎么,难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程残秋料不到女儿会有此问,不禁语塞,道:“你------你气死我了!”他脸色煞白,无有一点血色,一声悲号,飞起一腿,一株大树咔嚓折断,向后倒去,压倒一片小树。程残秋胸中之气未出,又是一掌击上一块大石,登时石屑纷飞。一时间他腿飞掌舞,众人只觉面前碎石、树枝乱飞,劲风扑面。

阿双、路飞、洪英伦哪里见过这等声势,只吓得走开老远,屏住气息。程玉珠见父亲如此,知他确有难言之苦,心痛叫了一声:“爹爹!”程残秋停下手来,怔了一会儿,道:“珠儿,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爹爹自会给你一个交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