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情荡西风
作者:金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911

秋深气冷,暮色苍茫。.河南开封东门内英雄楼上的酒客逐渐多了起来。楼上伙计门前屋内挂灯,高声吆喝,接待客人。

一位衣衫破旧、手提胡琴的长者,带同一位青衣少女走进门来。酒楼掌柜满脸不悦,迎上前去,道:“龙老头,昨晚刚在我这里唱了一夜,今晚怎地又来了,换个地方吧。”张开双臂,往外便推。那龙老汉须发花白,身材瘦小,一揖到地,求道:“钱掌柜,您发发慈悲,容小老儿父女在贵处讨碗饭吃。”

那钱掌柜连道晦气。青衣少女走上前来,裣衽行礼,道:“钱老爷,我父女流落此处,实在是别无他路。望钱老爷多行方便,小女子一世感激您的好处。”钱掌柜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这一老一少也真难缠,那便再唱一晚吧。”青衣少女见他答应,脸露喜色,道:“多谢钱老爷。”

却听楼上一人问道:“钱掌柜,可是那姓龙的姑娘又来卖唱么?快请她上来,我家公子爷有请!”钱掌柜抬头一看,见楼梯上正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识得他是开封府府台院内管家,忙躬身道:“赵管家,吕公子要听曲么?”回头对那青衣少女道:“你这生意倒好,刚一进门,便遇上吕公子这位大财星。”

龙老汉与那青衣少女上了楼梯,向那赵管家道:“多谢大爷照顾小老儿生意。”赵管家道:“我家公子听说龙姑娘小曲唱得好,特来光顾英雄楼。你父女若是真服侍得好,少不了金银赏赐。”龙老汉连声道:“是,是。”随那赵管家走进一间雅座。

只见迎门一张方桌,桌上摆满鸡鸭鱼肉,珍馐美味。上首坐一位锦袍公子,年纪二十七八岁,身躯肥胖,坐在椅中直如一个肉团。那公子身后两名黑衣大汉,都佩带腰刀,垂手站立。

赵管家道:“快来见过我家吕公子。”龙老汉与青衣少女又是一揖到地,道:“给公子爷请安。”那吕公子向那青衣少女望了望,见她虽是一身粗布衣裙,不着脂粉,却仍旧肤色白嫩,体态丰盈,便向那赵管家道:“你说的便是她么?果然不错,确是比那翠花楼的春香水灵得多。”

青衣少女被他瞧得发窘,将头扭过一边。吕公子取出一把纸扇,来回扇动。其实,此时已是深秋晚间,已微有寒意,只不过是他卖弄风雅而已。龙老汉问道:“不知公子爷想听什么?”

吕公子并不回答,肥胖身躯从椅中站起,挺起一个圆肚,问道:“你这姑娘叫啥名字?”青衣少女低头道:“小女子名叫龙桃儿。”吕公子轻笑一声道:“桃儿,好吃,好吃。”龙老汉又问道:“不知公子爷想听什么?”

吕公子道:“只要姑娘喜欢唱的,本公子都爱听,你且唱吧。”双眼贼溜溜地盯着青衣少女。龙老汉从屋角取过一张凳子,坐下拉响胡琴。龙桃儿张口唱道:“忆当初孙飞虎围困寺院,老夫人你好不该口出妄言:谁若是退贼兵免除祸患,愿将你金枝女许配姻缘。”正是豫西调《红娘》唱段。吕公子摆摆手,道:“本公子不想听这段。”

龙桃儿问道:“不知公子爷想听哪一段?”吕公子嘻嘻一笑,道:“你为本公子唱一段张生与莺莺书房偷情私会,唱得越有味越好。”龙桃儿听他言语轻薄,知他平日**成性,心中着恼,却又不好发作,道:“小女子不会。”吕公子脸孔板起,道:“姑娘还有不会的么?好,回府我来教你。”从椅中走出,来摸龙桃儿脸蛋儿。

龙桃儿吓得连连后退,道:“你------要做什么?”吕公子又是嘻嘻一笑,道:“我要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么?”龙老汉知道灾祸临头,急忙跪倒,求道:“小女已许配人家,望公子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父女。”赵管家道:“我家公子已看中你的姑娘,要将她接进府去享福。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取去吧。”说着递过一个黄布小包。

龙老汉连连摆手,道:“不,不,小老儿与小女相依为命,这万万使不得。”吕公子怒道:“如此不识抬举,轰出去!”两名黑衣大汉答应一声,将龙老汉推出门外。龙老汉哪里肯走,叫道:“你们还我女儿,你们还我女儿!”一名大汉大怒,叫道:“真是没完没了,去吧!”一脚踢出。龙老汉身材瘦小,这一脚正中肩头,向后跌去,撞在栏杆上。哪知这一脚劲力未衰,他晃了几晃,竟从楼上向下栽了下来。

龙桃儿一见,只吓得花容失色,知道父亲年纪已大,从这楼台摔下,不死也要重伤,惊叫道:“爹爹!”

却见楼下蓝影晃动,一位十**岁的少年飞身纵出,伸出左掌,凌空将龙老汉一托。龙老汉坠落之势登时缓了。那少年虽然托了龙老汉身体,却仍是身轻如叶,飘落在地。

龙老汉只觉头晕,几乎站立不住,待稍一定神,才看清面前站立一位面目清秀身着蓝衫的少年,知他救了自己性命,忙跪倒哭道:“恩人快救救我那可怜的女儿吧!”那少年不敢受此大礼,将他拉起,问道:“不知老丈与楼上之人吵闹什么?”龙老汉道:“小老儿乃登封县人氏,与小女流落开封,卖唱为生。今晚那府台公子看中小女,竟要强行抢回府中。小老儿与他们理论,他们便将小老儿踢下楼来。”

那少年霍地站起,怒道:“大清朝这些做官的便这样无法无天么?”那少年身边一位大肚少妇道:“相公,今日我们已是如此境地,你还来管这些闲事,你答应好好陪我的。”那少年对她笑笑,道:“少时我便回来陪你。”大肚少妇还欲伸手阻拦,却见蓝影晃动,那少年已纵身跨过栏杆,上了楼台。那大肚少妇见阻他不成,登时脸若冰霜。

这少年与那大肚少妇正是马如风与吴三月。吴三月想起那晚马如风因救那李家母子,而致使他二人被父亲吴思远所擒,只怕今晚又再生出什么事端,暗道:“相公一心爱管天下不平,他这心性,只怕迟早会惹出祸事。”心中只盼今晚平平安安,明日早早离开此地。

却听楼上吵不过三言两语,便拳掌呼喝,杯盘碰撞,两名大汉先后飞出,摔在楼下。吕公子与那赵管家连哭带喊,狼狈不堪逃下楼来。两名黑衣大汉从地上爬起,双臂软垂,原来是给马如风以分筋错骨手卸了关节。其中一名大汉悄悄走到吕公子身前,低声道:“那小子便是朝廷悬赏捉拿的反叛马如风。”吕公子闻言更是脸色惊骇,顾不得潇洒文雅,抱头鼠窜。

那大汉话声虽低,却也被吴三月听见,知道马如风已被他认出,不由心中害怕,面色一变。马如风纵下楼来,走到龙老汉面前,从怀中取出三锭银子,道:“这三十两银子全做老丈路费,与那妹子回家去吧。”吴三月小嘴一扁,道:“好得意么,天下诸多不平之事,你管得过来么?我此次与你私逃出来,何等不易,你却还不全心待我,偏去理会世间那些毫不关已之事。”眼中流下泪来。

马如风为她拭去泪水,温言道:“三月妹妹,自此咱二人逍遥快活,再不理俗世之事如何?”吴三月道:“只怕你不理都不成。”马如风惊问道:“怎么?”吴三月道:“刚才那胖公子手下认出你是锦带帮的马如风,只怕不消片刻官府便已布下天罗地网。”马如风也是吃了一惊,没料到这开封城中也有人认识自己。若是只身一人,他自然不怕,可身旁还带着一位将要生产的娘子吴三月,若真是众多官兵杀将过来,他哪能分心照顾于她?

此时龙老汉与龙桃儿走下楼来。马如风道:“你父女也随我们一起出城吧。”吴三月面色一变,道:“相公,我们自身尚且难保,你还要回护他们父女么?”马如风道:“那知府公子此次栽在我的手里,岂能饶过他们父女?三月,他们都是受苦之人,待脱险境,让他们自顾回家,也就是了。”吴三月虽不再讲话,却是脸若冰霜,心中老大不快。马如风与她一起出了酒楼,在门前牵了各自马匹。马如风道:“我与老丈同乘一骑。三月,你与龙家妹子同乘一骑。快走吧,再晚,城门便要关了。”吴三月虽然极不情愿,却也拗不过马如风,只得与龙桃儿上了马。

这两匹马都是上等良驹,只是日间行了百余里路程,已略显疲惫,驮了四人在城中街上奔驰而去。

离南城门数十丈之际,守城官兵正奉上司之令,关城捉拿马如风。眼见城门便要关闭,马如风从怀中摸出四枚透骨钉,嗖嗖数响,两枚打向放吊桥的军卒,两枚打向关城门的军卒。四名军卒应声倒下。

两匹马从城门中急驰而出。也便在此时,七八名武官率百余名官兵尾追而来。吴三月回头见官兵追出城外,向马如风叫道:“这可满意了吧,我们的马驮的是两个人,时间一长,还怕追不上我们么?”

马如风知她说得颇有道理,此时若是一掌一个,将这父女二人打下马去,马释重负,便可甩掉追兵。但他生就一副侠义心肠,怎可置这姓龙父女生死于不顾,正色道:“三月,为人不可只为自己。我马如风便算拚了这条性命,也要救这父女二人到底。”龙老汉知道自己父女连累了马如风,道:“相公,你救我父女至此,我父女已是感激不尽。与其我四人都死,反不如容我父女下马,相公与小娘子自顾去吧。”言语未毕,便要挣扎下马。

马如风一把将他抱在怀中,道:“老丈将我马如风瞧得忒也小了。”啪啪两鞭,抽在马臀上。那马吃痛,一声长嘶,奔行登时快了许多。又跑了一个时辰,马如风伸手一摸,只觉那马通身是汗,双腿突突抖动。想起两匹马累了一天,晚间又是负重如此狂奔,只怕照此再跑一个时辰,两匹马就得毙命。

马如风心中一横,只好豁出两匹马来,道:“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们都来下马,躲在路旁,让马引开追兵。”四人从马上下来,马如风又在两匹马身上加了两鞭,眼看那两匹马飞奔而去,才都躲进路边的枯草之中。过不多时,百余名官兵便纵马驰来,向南方追去。

待官兵过去,四人才松了一口气。忽听吴三月“哎哟”一声,抱紧肚子。马如风忙扶着她,关切问道:“你怎样了?”吴三月道:“我肚子好痛,恐怕---恐怕------”马如风道:“一定是在马上受了颠波,动了胎气。我们寻处人家,请位大夫来。”龙桃儿也过来搀扶,四人又向原路而回。

哪知刚行出里许路程,便听身后马蹄声响。龙桃儿惊道:“那官兵又回来了么?”马如风心道:“这官兵回来得好快。”原来那两匹马奔出并未多远,便倒地口吐白沫而死。众官兵赶上,方知上当,立时拨转马头,向后再追。

马如风道:“三月,你三人先走,我在这里拦住他们。”吴三月道:“相公,咱二人私奔出来,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马如风笑道:“我哪里那么容易死,待我将这些官兵料理了,自会去找你们。”他笑声未毕,脸色陡变。

马如风耳聪目明,听见北方又来四匹快马。马如风叹道:“真乃天意,我四人腹背受敌,再也无路可逃了。三月,你怕么?”吴三月道:“只要相公真心待我好,我什么都不怕。”马如风道:“好,你既不怕,且瞧你相公杀敌的手段。”

北方四匹快马转瞬即至,却是那肥肥胖胖的吕公子带领三位顶带花翎的武官。其中一位清瘦武官道:“姓马的,这回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南方官兵也已赶回,只将四人夹在大路当中。马如风挡在龙氏父女身前,眼望那吕公子与三位武官,道:“我便是锦带帮的马如风,你们要捉便捉,跟这三人却毫不相干。”那吕公子道:“谁说毫不相干,快将这姓龙的卖唱妞捉了,带回府去。”追兵为首的头目与三名军卒上前来抓龙老汉父女。马如风大喝一声:“找死!”青光闪动,已从肩上拔出长剑,四人尸横当地。

众官兵见他一剑连杀四人,动作之快,见所未见,都大是惊骇,倒退数步。马如风也是故意让众官兵害怕,不敢再轻举妄动。如是真的动手,他一人回护三人却又哪里能够?

吕公子向那三位武官拱手道:“这些饭桶恐不是那反贼敌手,还是请三位大人出手才是。”其中一位清瘦武官道:“你开封府的兵丁难道都只会**女人,白吃闲饭么?才死四人便怕了,我等在京中护卫皇上,死伤千百万人又何曾怕过?将这反贼围住,瞧他能有多大能耐,独战百名兵丁?”那吕公子知他暗中来骂自己,却又不好发作,只得不语。一时间,众官兵将马如风围在核心,却又不敢贸然出手。

吴三月听这三位武官竟是京中赶来的大内高手,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一个主意,高声叫道:“原来三位官爷是京中来的,可认得我么?”三位武官闻声都向她望去。只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少妇站在马如风身边,却并不认识。一位年纪较长的武官,见她容貌气质不凡,问道:“姑娘也是北京人么?”吴三月道:“请三位官爷下马,借一步说话。”说罢,分开官兵,向路边走去。

三位武官见她挺着大肚子,不能耍什么手段,暗想:“这丫头有何机密么?”那年纪较长的武官道:“我瞧瞧去。”下马跟吴三月向路边走去。吴三月走出十余丈,停住脚步。那年长武官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吴三月并不答话,从肩头解下包袱,打开铺开地上,从里面取出一面黄金嵌玉的牌子,递给年长武官,问道:“官爷识得此物么?”那年长武官一见牌子,脸色一变,问道:“姑娘是吴都统什么人?”吴三月道:“若非至亲,能有他的黄金白玉牌么?求官爷瞧在这牌子面上,放过我们几人。”

那年长武官面露难色,道:“吴都统是我们顶头上司,你既是他至近亲属,我们哪里敢得罪半分。只是这锦带帮的马如风却是都统大人与我等兵分五路追拿的要犯,万万不可放过。”吴三月秀眉一扬,道:“官爷真的不给这点面子么?”那年长武官道:“事关重大,我一人也做不了主,待我与那二位同伴商量商量。”手拿那块黄金白玉牌,向大路上的两位武官走去。

那身形清瘦的武官见他走来,笑问道:“可是那大肚姑娘要勾引我们刘大人么?”那年长武官横他一眼,道:“黄大人休要说笑,你看。”将黄金白玉牌递了过去。那清瘦武官一见那牌,笑容一收,接在手中,反复验看道:“这丫头是吴都统的女儿么?”又将牌子递给红脸武官。

红脸武官道:“吴都统确有一个女儿,五六年前我曾见过一次,不过听说去年无故失踪,难道竟会暗恋反叛马如风,与他私奔?”年长武官手抚颌下胡须,道:“如若她真是吴都统的女儿,我们反倒得罪不起,不如放他们四人一马。”那清瘦武官摇头道:“那可不行,此事如是皇上知道,我三人还有命在么,刘大人真是胆子不小,怎地越老越糊涂了?”红脸武官也道:“我们便算拚着得罪吴都统,也不能放走这姓马的反叛,累及全家灭门之罪。”

年长武官听这两位武官都是如此说法,便不再言语。吴三月见他迟迟不肯回话,知道他们不肯相饶,走到马如风身边。年长武官道:“姑娘,这姓马的反叛是皇上缉拿的要犯,非捉不可,你还是一人走吧。”吴三月掠掠秀发,道:“你将我吴三月瞧得忒也小了,我与相公在一起,死又何惧?”话虽如此说,但终究是官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金枝玉叶一般,在这形势之下,不免语音发颤。

三位武官听她自报吴三月之名,心道:“这丫头果然便是吴都统的女儿。”清瘦武官道:“吴小姐金贵之体如何经得这般劳苦,这姓马的反叛乃是举国上下缉拿的要犯,你怎么反倒跟他,难道不怕都统他老人家怪罪么?”吴三月道:“你们要捉便捉,多说什么?”马如风道:“有我在此,他们捉不住三妹。”

众官兵一时间被马如风的快剑震住,官兵头目怒叫道:“大家伙儿与我齐上!”百余名官兵刀枪齐出,分攻马如风、龙老汉父女与吴三月四人。马如风知道众官兵不敢伤害吴三月,反倒害怕吕公子掳走龙桃儿,身躯飞旋,舞动长剑,挡住四周攻向龙老汉父女的兵刃。

兵器碰撞声中,众官兵惨叫不迭,二三十名官兵又被马如风所伤。官兵头目见马如风神勇异常,惊惶失措,挥手叫道:“快上,快上!”众官兵明知送死,却又不敢逃跑,只好拚了性命,舞动兵器,抢攻马如风。

转眼间,又有三十余名官兵死在马如风剑下。红脸武官道:“这姓马的反贼果然厉害,凭我三人之力只怕擒他不住。”年长武官道:“黄尚两位大人方才言道万万不可放走这姓马的反叛,如今却又擒他不住,那便如何是好?”清瘦武官白他一眼道:“依你之言便没主意了么,瞧我的。”足点马镫,已是飞在空中,直向吴三月猛扑过来。

吴三月只吓得花容失色,大叫一声,向后退去。清瘦武官如影随形,一双大手只抓过来。吴三月年幼时练过几天武功,只是整日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并无大成,此时又是极大肚子,身体不便,挥手招架之中,高声叫道:“相公快来救我!”马如风正奋力救护龙氏父女,耳听吴三月惊叫,心中一跳,挥剑过去相救。红脸武官与年长武官各自亮出大刀,飞身拦住,来封马如风长剑。马如风长剑如电,声势惊人,红脸武官与年长武官接连后退,眼见抵挡不住。

突听龙桃儿惊叫一声:“爹爹!”马如风向后一望,却见一名官兵手持大刀斜砍在龙老汉胸腹,龙老汉木桩相似扑倒地上。又有几名官兵过来,逼向龙桃儿。吕公子叫道:“莫要弄伤了她,我要活的!”

马如风吃了一惊,倒行几步,长剑向后一圈,围住龙桃儿的几名官兵扑扑摔倒。红脸武官与年长武官见马如风不前攻救护吴三月,反倒怕众官兵伤了龙桃儿,便大刀翻飞,都向龙桃儿身上劈落。马如风举剑分阴阳之势,格开二人大刀,竭力护住龙桃儿。

这边厢吴三月斗势更是吃紧,清瘦武官一双f掌快如闪电,吴三月已是迫得喘不过气来。这还是那武官网开一面,念及吴思远情面,不敢妄下杀手。斗然间吴三月腹中一痛,被清瘦武官施展擒拿手法,抓住右腕。

吴三月被擒的一刹那,只觉心头一冷,心道:“相公他------他为何不来救我?”方才她见马如风来救护自己,心中着实一阵欢喜。可龙老汉一死,马如风又去回护龙桃儿。吴三月如同身掉冰窟,通体冰凉,恍然大悟:“他的心中只有扶危济困,行侠仗义,哪里有我吴三月的半点位置!”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自己为他抛却荣华富贵,父母亲情,他却丝毫不懂珍惜,只顾一味铲除天下不平,她语音干涩颤抖,问道:“相公,你------真的不顾我了么?”

清瘦武官握住吴三月右腕,高声道:“你这反贼,连你的心上人也要割舍么?若再顽抗,我便砍去她的手脚。”拔出佩刀,架在吴三月颈上。马如风心中一惊,见吴三月泪水满颊,知她心中难过,却又不忍心眼看龙桃儿被众官兵捉走,只感千难万难,一时间竟难以筹决。

忽听正南方大路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此时东方已现光亮,只眨眼间,便见驰来两匹神骏非凡的快马。众人都是心中暗道:“这两匹马来得好快。”

但见两匹马一红一白,都是世间罕见的良驹。马上乘客一男一女。那男子高大伟岸,皓齿星眸,身跨白马;那女子身材纤细,肌肤如雪,身跨红马,都是人间少有的绝色玉人。

马如风、吴三月、龙桃儿都算是人中奇美,但与这一男一女相较之下,登时黯然失色。众人眼见这一男一女不似凡间俗人,竟看直了眼,忘记身在何处。

那女子飞身下马,瞧见清瘦武官将刀架在吴三月颈中,向那男子道:“师兄,这些朝廷的奴才又在欺负人啦。”那男子见马如风一把长剑如同鬼魅,只杀得红脸武官与年长武官手忙脚乱,好不狼狈,道:“师妹,你看这位兄台用的不是锦带帮的玉龙剑法么?”那女子留神一看,脸色微变,道:“不知这位兄台是伍帮主什么人,我爹爹与伍帮主交情甚厚,咱们岂可不理?”

那男子道:“你看那被俘的大肚姑娘,一定是他的心上人,咱们先救她如何?”那女子道:“就依飞师兄。”那男子袍袖一扬,寒光闪烁,一枝银镖疾射而出,正中清瘦武官大刀。铛的一响,火星四射,清瘦武官只觉虎口欲裂,撒手扔刀,叫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妨碍官差办案,来劫朝廷钦犯,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女子格格一阵娇笑,手指清瘦武官道:“人家一介女流,又大着肚子,你擒住人家算什么本事?你三人若有胆子,便跟我走上几招如何?”清瘦武官见她身形婀娜,走路如同风中摆柳,哪里象会武功的模样,便道:“只怕我一刀劈死了你。”那女子又是一阵娇笑,道:“好吧,今日碰巧我兴致极好,让那边兄台停下手来,你三位官爷一起攻我便是。你们若能接住我十招剑法,一切任由三位官爷处置。”

清瘦武官目露凶光,道:“那可是你自寻死路,谁让你狂妄自大来着。”见那边年长武官与红脸武官仍与马如风缠斗,喝道:“尚大人、刘大人且请住手!”但他二人一时间被马如风攻得手忙脚乱,只觉奇妙剑招不断涌来,缠an不绝,想跃出剑圈也是不能。

那女子高声道:“那位兄台,他二人非你敌手,你且罢手吧。”马如风这才跃出圈外。年长武官与红脸武官才得以喘息之机。清瘦武官走近二人身前,将那女子独斗他三人之事讲述一遍。

年长武官道:“我三人乃堂堂大内高手,合力斗一弱女,岂非笑谈,便算胜了又有何光彩?”红脸武官道:“或许这女子真有些厉害手段。”清瘦武官道:“刚才那位男子打我刀上一镖,劲力奇大,我虽撒手扔刀,却仍觉手臂疼痛,也许这女子有些门道。”红脸武官道:“听黄大人所言,这男子武功似乎比马如风还要高上一筹,这一男一女真不是简单人物。既然那女子夸下海口,我们便斗他一斗。”年长武官道:“我三人联手,虽说胜不了马如风,但要落败也要在二三百招以上。我偏不信,她一弱小女子能及得上马如风的武功,我三人会接不住她的十招剑法。”

那男子依旧坐在马上,朗声道:“你三人商议好了么?我娘子可是等不及了。”三位武官走上前来。年长武官道:“你这小娘子方才所说的话还要更改么?”那女子问道:“更改什么?”年长武官道:“我们三人名头虽不甚响,却也不想讨你的便宜。你现在如想将十招改成一百招或二三百招还不算太晚。”

不料那女子又是一阵清脆娇笑,道:“我这剑法虽是初学,可跟人动手从未过了四招。我今日跟三位官爷说了十招,已经高抬你们了。”年长武官听她越说越玄,简直气歪了嘴巴。红脸武官道:“那我三人便来见识见识小娘子的高明手段,你出招吧。”

那女子道:“如此你们小心了!”身形飞起数丈,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三位武官见她身法快如鬼魅,心中着实吃了一惊,知道这女子确非泛泛之辈,登时大振精神,仰面来接那女子剑招。那女子衣裙飘飘,从高空下落,直如仙女下凡一般,姿势美丽至极。

三位武官却感到面前剑气如冰,长剑已对准自己要害部位直刺下来,当下拚命舞动大刀,抵挡那女子剑招。哪知三人大刀未及触到那女子长剑,那女子又已飞起,从高空来取三人的后肩后背。三位武官猛闻身后金风响动,只吓出一身冷汗,暗惊这女子变招迅捷如斯,一时顾不得转身,直将大刀舞到身后,以敌那女子长剑。

那女子轻轻落到地上,收住长剑,道:“三位官爷果然是在京中混的,倒也真有些手段。眼下我已用了一招,若要取胜尚要再用三招。”三位武官惊魂未定,心道:“这女子方才只用一招,便杀得我三人狼狈不堪,若她全力施为,我三人只怕真的接不住她四招剑法。”

清瘦武官阅历甚丰,心想如输给那女子,脸面难看不说,马如风与吴三月也会被她夫妇劫走,自己身上也必会挨上一两剑,反倒不如卖个人情,上前走上几步,道:“小娘子果真好本事,这几个朝廷要犯,你取去便是,日后做个朋友如何?”那女子轻笑一声,回头对那男子道:“师兄,他们认输了。”那男子道:“既是如此,便放他们去吧。”当下朗声说道:“尔等为朝廷所用,我也不为难你们,各自去吧。”那吕公子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巴不得有此一句话,啪啪两鞭,抽在马臀,仓惶而逃。众官兵也都哗然散去。红脸武官道:“皇上面前我们如何交------”清瘦武官道:“不必问了,我与刘大人自有理会。”三人也跃上马鞍,向那男女二人一拱手,道:“后会有期。”向北而去。

马如风走上前来,一揖到地,道:“锦带帮马如风多谢贤伉俪仗义相救。若非贤伉俪及时出手,我与三月只怕------”吴三月抢上一句道:“你谢便谢了,扯上我做什么,我吴三月跟你有什么相干?”只见吴三月面色惨白,腮边满是泪水。那对男女心中疑惑,问道:“你这是------”龙桃儿扑通跪在吴三月面前,道:“都是因为我们父女,才连累恩公如此,请夫人务必原谅马恩公,小女子求你了。”马如风扶起龙桃儿,道:“三月,人家救了咱们性命,过去相谢才是。怎么连恩人姓名也不问上一句,反倒自家吵闹起来?”那女子道:“区区举手之劳,何言一个谢字?我夫妻二人也是瞧见你的玉龙剑法才生相助之意,不知马相公与伍帮主如何称呼?”马如风道:“那是我师父。”

那男子道:“原来马相公是伍帮主的高徒,怪不得有如此本事。”马如风道:“惭愧,惭愧。我这点微末功夫在贤伉俪面前又算得什么?不知二位可否将姓名赐知?”那男子一阵大笑,道:“有何不可,我师父与伍帮主交情甚厚,难道我还会隐瞒姓名不成?我姓周名若飞,我娘子姓程名玉珠,是我的师妹。”

马如风脱口叫道:“原来二位是天下第一庄的男女双璧!我应该早些想到才是,天下除了程庄主的残秋剑法,哪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如今周兄程姐双璧联姻,真是天赐良缘!”紫寿山庄在西南川中一带,庄主程残秋剑法精绝,为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剑,紫寿山庄也被尊为天下第一庄。

龙桃儿道:“马夫人分娩在即,该寻个人家安顿才是。”马如风过来扶住吴三月,问道:“三月,我们在前面寻处人家好么?”吴三月宛若未闻,沉默不语。程玉珠道:“这妹子跑了这么多路,也真够难为了,快到我马上来。”不由分说,将吴三月扶上马背。周若飞也将马匹让与龙桃儿,道:“娘子,你三人先走,我与马相公将龙老汉葬了,再将这些官兵尸体打发了,便去赶上你们。”

程玉珠答应一声,跟在两匹马后面,向正南方而去。马如风与周若飞用长剑在路旁掘了个坑,将龙老汉草草掩埋,又将众官兵尸首投在一个枯井之中,上面压了大石乱草,才匆匆向南方追去。

周若飞轻功了得,一时间便将马如风落在身后。马如风一向自恃轻功绝伦,此时一见,心中暗叹:“这位周兄真是才貌武功双绝,此时若不是顾我,恐怕早已落下我十里八里。”当下全力施为,跟在周若飞身后。周若飞笑了笑,慢了许多,道:“方才那位吴小姐与马相公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怎会伤心如此?”

马如风闻言也是心中一痛,道:“她本是大内都统吴思远的女儿,她生来敢作敢为,一年前与我私奔出来。方才我因救助那龙氏父女,致使她落入清廷武官之手,却想不到她对我怨恨竟是如此之深。”周若飞道:“这便是马相公你的不是了。这萍水相逢的龙氏父女,难道比你心上女人更重要么?她为你抛却荣华富贵与父母亲情,还要受人讥笑,处处遭人追杀。你便该将她爱为至宝,还管什么世间侠义?”马如风加快几步,高声道:“我辈学武之人,理当以侠义为先,哪能以一己私利,而失武林道义。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为我辈本分,难道我如此做也是错了么?”

周若飞见马如风语音掷地有声,忙道:“马相公不必介意,我不过是讲一点对人世间情爱的看法。其实,天下习武之人有谁不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师父自幼便教我习武做人的道理。后来,师父成了我的岳父,对我更是督促得紧。他嘱我一定要做侠者。有的人一生武功并不高,甚至一点武功也不懂,但他所做的都是天下人拍手称快的好事;而有的人倒是武功极高,做的却是祸国殃民的坏事,反为武林同道所不耻。”马如风道:“你师父真好,很象我的师父。”

行出七八里路,便已赶上程玉珠、吴三月与龙桃儿三人。五人远远望见前面布幌迎风摆动,知道前面是家客栈。程玉珠道:“吴家妹子,这可好了,我们终算有了一个落脚之地。”吴三月此时又是一阵腹痛,额头渗出汗来,忍不住哎哟几声。马如风忙问道:“你怎样了,痛得很厉害么?”吴三月仍是不语。程玉珠道:“吴妹妹且忍耐一会,我们便要到了。”

总算挨到前面客栈。未待下马,众人便都齐声大叫:“店家,店家!”小二忙从堂内奔出,问道:“诸位客官一早便要住店么?”周若飞道:“你这厮管什么早上晚上,快准备三间上房,再就近请个产婆来。”那小二不敢怠慢,唤出一名店伴,差他去请产婆,自己将众人引入院中,将马匹牵入后院马厩。程玉珠、龙桃儿扶着吴三月走进店房,将吴三月安置在床上,拉过棉被,盖在身上。

吴三月只觉腹内一阵更比一阵疼痛,在床上哭叫折腾不已。龙桃儿一脸惊恐之色,道:“程小姐,这如何是好?”程玉珠也是彷徨无计,道:“我去准备一下,你且在此照看于她。”出来店房,命厨下多烧开水。约有两柱香时分,那名店伴才带回一个又脏又老的产婆来。

马如风听吴三月在房内又哭又叫,生怕有甚意外,脸上尽是不安之色,急得在门前来回踱步。周若飞道:“马相公不必着急,这女人生孩子本来是极为辛苦之事,你又帮不上忙,且耐心等一会。”拉过一张长凳,与马如风坐了下来。房内叫闹声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一声婴啼传出窗外。马如风从长凳上跳起来,喜道:“生了,生了,三月生了!”

程玉珠从房内走出,向马如风道:“恭喜马相公,吴家妹子给你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公子。”马如风紧紧握住周若飞的手,道:“我有儿子了啦,我有儿子啦。”程玉珠道:“马相公快去慰言几句吧,吴妹妹这会可是真辛苦了。”马如风应道:“是是是。”转身推门进了房间。

只见吴三月汗水湿透秀发,面色苍白,躺在床上,身边襁褓中包着一个只露头脸的婴孩。吴三月一见马如风进来,将头扭到里边。龙桃儿匆匆将房内收拾一遍,便招呼产婆出房去了。

马如风温言道:“还在生我的气么?为夫的知道错了,自此咱二人再不理世俗之事,也就是了。”吴三月缓缓转过头来,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哪有如此大的气性,我不过是大梦初醒。相公,我们本不该在一起的。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待我的相公,你要的却是反清除暴的侠妻。我们都错了,反倒不如------”马如风忙掩住她口,道:“不许你那样想。难道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吴三月眼中滴下泪来,道:“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她抚o着婴孩面颊,道:“相公,我们的孩儿可千万不要象我们这般命苦。你看,他的臂膊上有一块好看的蝴蝶记。”吴三月解开襁褓,拿起婴孩手臂,让马如风观看。

只见婴孩右上臂有一蝴蝶形状红斑,须丝花纹宛若画上去相似,直如一只活蝴蝶一般。马如风道:“这孩儿生得好看,便连身上的胎记也是如此美丽。”吴三月望着那块蝴蝶记,呆呆出神。

过了三日,吴三月精神好了许多,言语间也欢笑起来。众人一见,心中颇感欢喜,马如风与龙桃儿心中更是说不尽的舒畅。

这日黄昏时分,马如风正陪吴三月为婴儿喂奶,便听店外人声嘈杂,数匹马止住脚步。紧接店伴引进七八个商人打扮的人来。马如风与吴三月心道:“这店中又来了住客么?”都从窗中向外观望。只见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长者,身材魁梧,浓眉黑须,招呼众人道:“西院人多,我们到东院去。”带领众人进了东跨院。

马如风吴三月瞧见那人脸面,陡然间都是面色一变,心中惊跳:“这不是他么?他------怎么来了?”这一干人正是吴思远与那七八名侍卫。吴思远万万没有料到,马如风与自己的女儿竟会从柴房逃出,便连自己胞弟也无缘无故地失踪。他又急又恨,又向南追,不追到女儿与马如风,誓不罢休。

马如风看看吴三月,道:“他一定是追杀我们来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有周兄夫妇在此,料他也奈何不了我们。”吴三月呆了一呆,道:“相公,都是我连累了你,你别再要我了好么?”马如风道:“看你又说傻话,我们的盟约永远不会变的。我们到深山老林去厮守终生,不是你早就盼望的么?”吴三月道:“是啊,那样该有多好!”心中却在想:“你有你的锦带帮,终日记挂反清复明,除暴安良,便算你带我到深山隐居,你也不会快乐。时日久了,难免会有懊悔之意。”

马如风见她不再讲话,便道:“三月,趁他们立足未稳,我这便去周兄夫妇房里,商量一个对策,你且在此等我。”戴上帽子,用手捂住口鼻,装成一个病汉,开门向周程夫妇房中而去。

吴三月呆坐良久,将怀中婴儿放下,整好衣裳,叹道:“相公,命里没有,终生难求。望君珍重,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走到梳妆台前,对镜梳理秀发,又取出脂粉,着意涂抹了一番。她呆了一呆,回到床前亲亲婴孩,道:“儿啊,你竟然是如此命苦,刚刚降临人世,便要失去亲娘。莫怪为娘心狠,望你长大之后幸福快乐,莫象爹娘一样有千般难言之苦,娘去了。”转身开了房门,径向东跨院而来。

吴思远正四下观察院中客房布置,忽见吴三月走进院门,突地面色一变,惊道:“是你?”吴三月面色从容,道:“是我,爹爹不认得女儿了么?”吴思远面色转怒,手指吴三月,颤声道:“你------你气死我了!”抬手打了吴三月一记耳括。

吴三月并不求饶,道:“爹爹的火气还是如昔日一样,女儿真不该回来。”转身要走。吴思远道:“你给我回来。”吴三月道:“你还没有打够么?好,给你再打!”吴思远只气得闷哼一声,道:“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

他将吴三月领进房中,将房门关了,问道:“那姓马的反叛在哪里?”吴三月道:“爹爹非问他不可么?他便在西院客房之中。”吴思远惊叫一声:“什么?”抽出腰刀,便要冲出门去。吴三月“嗖”地一声,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拦在门口,道:“爹爹如敢动相公一根毫发,女儿便当场死在这里。”吴思远见女儿紧握匕首已对准胸膛,着实吃了一惊。他平生只此一个女儿,平日宠爱有加。万一那匕首向下扎得一二寸,便中心脏,岂不是让他终生遗恨?饶是他平日阴狠成性,此时竟也吓得手慌心跳起来。当下将腰刀回入鞘中,问道:“你要怎地?”

吴三月道:“你如要女儿跟你回京,便放过相公,否则女儿便死在爹爹面前。”吴思远沉吟半晌,才道:“好吧,我便依你。”吴三月又道:“我要亲眼看到相公走出店门,确定他已走远才肯随爹爹回京。”吴思远面色铁青,道:“你还信不过爹爹么?不过,你此番回去之后,可要听我的话,做一个孝顺的乖女儿。”吴三月道:“只要能使相公平平安安,女儿自然会百般孝顺爹爹。”

马如风跟周程夫妇商定,明日午间众人各改装束,扮成农夫农妇离开客栈。他见天色已黑,唯恐吴三月牵挂,便从周程房中出来,却听吴三月房中婴儿哭声甚响,心道:“三月怎地了,孩儿哭成这样也不知道哄一哄。”推门走进房内。

房中已是昏暗,他点亮灯盏,发现婴孩躺在床上,手舞足蹬大哭,而吴三月并不在床上。马如风心中一凛,已是明白几分:“她还是不肯原谅我,弃我而去了。”只觉房中空荡荡的,婴儿的哭声也充耳不闻。他呆了好一阵子,才想到应该快些照料孩儿。当下再不怕吴思远及手下发现,走出房门,去找店家,差他去请一个有奶水的妇人来。

如此忙乱之中,马如风哄婴孩过了一夜。次日,周程夫妇与龙桃儿来到马如风房中,见他双眼通红,周若飞问道:“马相公昨夜没有睡好么?咦,吴家妹子呢?”马如风将头扭转,道:“她一夜未归,想必在东院她那贼父房里。”

周若飞等三人闻言好久说不出话来,不知怎样出言安慰于他。龙桃儿道:“都是小女子不好,累得恩公夫妻离散。”程玉珠叹口气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快些离开此处,免得多生事端。”马如风将婴孩包好,背在肩头,道:“我们走吧。”心中却是依依不舍,牵恋吴三月。

突听院中有人叫道:“都给我围住了,不要放走一个!”正是吴思远的声音。马如风道:“他们已经动手了,看来她将我们都给卖了。”言中那个“她”字,自是指的吴三月了。程玉珠道:“想不到吴家妹子终究没有熬过这逃亡之苦。”马如风忽然一阵大笑,笑声倍含凄凉,打开房门,道:“龙姑娘,你随周兄夫妇去吧。他们要捉的是我,你们不必出去。”大踏步走到院中。

周若飞叫道:“我也算上一个!”让妻子照看龙桃儿,也一下跃出房门。只见院中已调来数十名弓箭手,人人都搭箭将弓拉满,只待命令一下,便向房中齐射。吴思远站在院中,指挥七名亲信跃上屋顶院墙,以防众人逃走。

马如风缓缓走到院心,道:“我马如风便在这里,有本事的这条命任凭取去!”吴思远正要下令放箭,却听一个娇弱声音喊道:“住手!”回头看时,却是吴三月快步奔进院门。吴思远面色一沉,问道:“你怎么来了,给我回房去。”吴三月道:“爹爹说过的话,作不得数了么?”吴思远道:“这姓马的是皇上下旨缉拿的要犯,如将他放走,皇上怪罪下来,我们一家都有灭门之罪。”

吴三月道:“我不管,反正你得放过他。”匕首对准胸口。马如风一见吴三月,呆了一呆,痴痴问道:“你连咱们的孩儿也不要了么?”吴三月也是彻夜未眠,她如何会舍得未满三朝的娇儿,此时闻言泪珠簌簌而下,匕首掉落地上,扑上前去,叫道:“儿啊!”便要张臂去抱那孩儿。吴思远右臂陡伸,点了吴三月肩头**道,回头叫道:“将她拖回客房。”三名亲信过来,将吴三月拖出院门。

那婴儿宛若懂事,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马如风再也忍耐不住,铮然出剑,左足一点,纵起丈余,长剑如龙,直取吴思远面门。吴思远倒跃数丈,避开此着,喝令一声:“放箭!”刹那间,弓弦乱响,院内一阵箭雨,直向马如风、周若飞疾射而来。马如风长剑挥舞,将乱箭一一打落地上。周若飞武功更是了得,只伸出双手,将羽箭接了,又随手掷出,登时有数名弓箭手中箭,惨呼丧命。

吴思远暗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年轻有为的人物!这羽箭射出那具何等劲力,他居然双手接拿,回掷手法更是又快又准。这等身手,枉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也还是头一回见到。”

转眼间,又有十几名弓箭手死于周若飞回掷的箭下。吴思远又想:“这后生许是自幼练习接发暗器功夫,看他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武功又能高到哪里?”突喝一声:“停箭!”众弓箭手早盼他有此一句话,立时停箭不发。马如风问道:“奸贼,你要怎地?”吴思远嘿嘿一笑,道:“你这位朋友真是厉害得紧,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能否给老夫引见引见?”马如风啐了一口,道:“凭你也配问我大哥姓名师承。”心中却想:“周兄是为我才卷入这浑水之中,我如将他姓名说出,又对得起谁?”哪知周若飞却是毫不在乎,朗声清笑,道:“承蒙吴都统瞧得起,我姓周的倒有点受宠若惊了。但不知吴都统听说过紫寿山庄的名头么?”

吴思远闻言登时明白,道:“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庄的紫寿山庄么?武林中传闻程庄主功夫了得,剑法更是超凡入圣,号称天下第一剑,不知可是真的么?”言下便有不相信之意。周若飞才思过人,岂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道:“家师不敢以天下第一自居,只是武林中人冠以他老人家这样的雅号。不过这十年来,他老人家从未遇到过敌手,至今仍是因此而抱憾之至。”他这番话说得很是得体,既不显得师父程残秋狂妄,又道出程残秋的的确确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吴思远闻听周若飞言语,心中着恼,暗道:“天下便只有你紫寿山庄的武功么?”当下亮出腰刀,冷冷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来领教领教紫寿山庄的残秋剑法!”周若飞笑道:“怎么,我这等武林小辈,也烦劳吴都统亲自动手么?”吴思远只道他是怕了,心想没有那么便宜,我要将你们全都捉了,一并献给皇上,岂非大功一件?念及此处,再不容情,大刀翻飞,对准周若飞的肩头猛砍过来。

周若飞斜跨一步,便已避过。吴思远紧接变招,大刀斜砍之势未尽,便已转为横削之势,斩向周若飞腰肋。周若飞见他刀大力猛,暗叫他功夫了得,双足轻点,已是飞起丈余。哪知吴思远变招迅速至极,大刀横削之势未衰,又已刀锋翻转,回掠过来。此时周若飞正从空中落下,吴思远直斩他足踝。

马如风大叫一声:“周兄小心!”知他半空无从借力,此招是万万破解不了的。待出手相救,那大刀离他足踝不过三四寸,却哪里来得及?谁知周若飞竟是双腿上缩,足尖便已踏上吴思远的大刀。吴思远料不到他竟会有此着,右手大刀向上用力,喝声:“起!”全力掼于大刀,向外重重摔出,想将周若飞撞在对面墙上。哪知周若飞竟似陀螺一般,在半空中急速飞旋,已将吴思远的这股大力化了。吴思远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一番猛攻,竟没沾到人家半点衣角。他生性狠毒,见周若飞转速渐慢,轻飘飘落到地上,暗想自己乃堂堂大内都统竟然奈何不了一位刚出道的年轻后生,传扬出去自己颜面何存?羞怒之下,用上了十成内力,大刀舞动,如片片飞雪,将周若飞罩在刀光之下。

周若飞知他怒极,不敢大意,抽出长剑,舞动生风,将自己周身护住。叮当一阵乱响,两人已交了数十招。这番两人都是以快打快的抢攻,围观众人只觉眼前刀光剑影翻腾,却看不清他二人用的什么招数。

程玉珠在客房内护住龙桃儿,听院中兵刃呼喝之声,担心丈夫安危,透过窗户向外观看。只见周若飞一阵抢攻之后,忽地收剑,纵身一跃,已是上到院中一株大槐树上。程玉珠轻声“嗯”了一声,道:“飞师兄要用这招落叶飞旋,且看这姓吴的老贼如何破解。”

吴思远见周若飞纵身上树,喝道:“小子,想逃么?”刀背身后,便欲上树。哪知他刚离地四五尺之际,周若飞便舞起一朵剑花,衣袂飘飘,从树上飞旋而下。吴思远仰首见他落下,长剑飘忽舞动,但身躯飞旋,竟自不知他欲攻何处。当下大刀如飞,将自己头脸、胸腹及双腿都护住了。周若飞离吴思远尺许之际,下落之势突然加快,双臂振动,长剑下刺,如雄鹰扑食一般。吴思远一惊,心道:“他要刺我头顶大**,哪有这等便宜!”大刀上撩。哪知周若飞长剑忽地一圈,身形一转,竟尔绕到吴思远身后,直刺向他背心大椎。

吴思远只惊得啊哟一声,身躯忙向左前方扑倒,但终是慢了一步,右腋下的官服已被刺穿一个大洞。周若飞这套剑法一旦使出,便是一招连似一招,一招强似一招。吴思远刚一落地,便见周身长剑翻转,尤如一条银蛇,将自己盘缠其中。

突听客房中程玉珠道:“师兄这招枯藤盘根有些浮躁了,还是沉稳些才好。”周若飞笑道:“是么,看来今日该是娘子出手才是。”话虽如此,剑下却沉稳得多了。吴思远生平见多识广,却从来未曾见到过如此绝妙的剑法,暗思:“这小子对这套剑法似乎还火候不够,尚具如此威力,如是那程残秋亲自出手,那又是何等厉害?看来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也不是枉送的。”杀至此时,暗悔不该与周若飞轻易动手,如输在这年轻后生手里,岂不大大折了自己一生威名?

正自思忖间,突觉小腿一痛,已是中了一剑。吴思远更是惊惧,但觉周若飞剑招奇妙绝伦,时快时慢,忽正忽斜,自己大刀应接不暇。只数招间,身上又连中数剑。吴思远此时只想尽快罢手停战,但周若飞正杀到兴处,如何肯住手?只得拚命舞动大刀,死命招架。

眼见周若飞一剑当胸刺到,吴思远大刀回救已是不及。马如风突喝一声:“且慢!”周若飞这一剑杀出何等快捷,闻言收招已然不及,只得剑锋一偏。那长剑登时从吴思远肋旁穿过。吴思远只痛得大叫一声。

马如风道:“周兄且请饶他一命。”周若飞一笑,道:“马相公定是念及他女儿的情面了。”马如风脸上一红,道:“这老贼虽然阴毒,但终究是三月的生父。今日如杀了他,三月心中定会更加恼恨于我。”周若飞一拍马如风肩头,道:“算了,这个人情我给你便是。”马如风道了谢,回头对吴思远道:“今日且放你一回,望你以后多行善事,莫再为那鞑子皇帝卖命。”此时早有人将吴思远扶住,只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肌肉抽搐,讲不出一句话来。马如风又道:“你还要强迫三月跟你回京么?”

吴思远沉吟半晌,才道:“若是她愿跟你,你带她走也就是了。”命人将吴三月唤了出来。吴三月一进院门,便见父亲身受重伤,知道是周若飞武功高强,双膝跪了下去,道:“多谢周相公饶过我父。”周若飞急忙双手相搀,道:“吴家妹子多礼了。”

程玉珠与龙桃儿从房中走出,都道:“既是如此,此处也不便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吴三月道:“不,我还是随爹爹回京的好。”马如风只觉眼前一黑,勉强站稳,颤声道:“你---真的---不愿跟我走么?咱们的孩儿------”伸手到肩头,去摸背上的婴儿。吴三月望着那株大槐树,出了会神,淡淡道:“只怪我以前太过天真幼稚。我们真的不合适,勉强下去,谁都不会快乐,不如早些分开的好。”

马如风浑浑然不知所以,只觉天旋地转,暗自镇定自己:“马如风啊马如风,枉你一条汉子。人家既然不愿跟你,你还纠缠什么?”苦笑数声,道:“好,愿吴小姐一生幸福,得配如意郎君。”头也不回,身背婴孩跃上院墙,出院而去。

程玉珠与龙桃儿高声叫道:“马相公,马相公!”周若飞道:“莫再叫了,咱们快追吧。”与程玉珠到马厩牵了马匹。程玉珠又与龙桃儿合乘一骑,奔出店门,向西追去。

马如风头重脚轻,并未走出多远,不一时便已赶上。周若飞劝他上了坐骑,道:“马相公心中好生难过,是么?”程玉珠道:“师兄怎地明知故问,这世间难道还有比失去爱侣更难过的事情么?”龙桃儿道:“都是因为小女子的缘故,才使恩公夫妻离散。小女子真不知怎样做,才能减轻些许罪过。”马如风道:“这不关你的事。三月曾说命里没有,终生难求。既是她意志不坚,心中早萌此念,迟早会有今日之果,我又何须为此事伤心难过?”话虽如此说,但脸上阴郁郁的,哪有半点不在乎之意?

又赶了一段路,马如风身后的婴儿大哭起来。程玉珠道:“这孩儿一早没喂过奶,必是饿了。”众人抬头看天,见日头已过中天,才知已过了午时。前行不远,见路旁有户农舍,众人便下马进去。这户人家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并没有正在哺乳的妇人。还是那老婆婆见婴孩哭得可怜,牵来一只刚刚生下小羊的母羊,挤些奶水出来,喂在婴孩口中,那婴孩才止住哭声。众人向那老婆婆道了谢,上马继续赶路。那婴孩喂饱奶水,在马上一颠,便自睡着了。

行出七八里路,便到了一处市镇。众人走进一家饭馆,吩咐跑堂炒四个菜,做四碗汤面。马如风见婴孩仍旧沉睡未醒,思想周若飞夫妇连日来照顾自己,今日又是到此时才用午饭,自己怎好再脸现愁容,教他们牵挂,当下面色舒展,道:“这几日若不是周兄夫妇照顾,我马如风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想不到首次与贤伉俪相遇,竟是会在这种情势之下。我姓马的只顾自己烦乱,竟还没问贤伉俪这次为何会来河南?”

周若飞道:“我娘子姑母家便在开封柳家堡。一月前,我与娘子成亲时,表妹柳奇香曾竭力相邀我夫妇到柳家堡做客,我二人便辞别师父,到河南柳家堡而来。那日起早赶路,正巧遇上马相公。”马如风道:“看你夫妻二人同飞同宿,真是令人羡慕得紧。可惜我马如风却无此福份。”面上又增无限凄凉。程玉珠道:“马相公不必为此难过。失去一次,并不意味终生不再拥有。以马相公的人品武功,难道还怕找不到一位德貌双全的红颜知己么?不知马相公日后有何打算?”

马如风苦笑数声,悲声道:“自此我只怕要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了。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知到了哪里,我要先找到师父及帮中弟兄,以图反清大业。”他望了望龙桃儿,又道:“这位龙姑娘也是和我一样孤苦无依,可我却又无力照料于她,便请周兄将她带回贵庄,做个丫头也好。”周若飞与程玉珠都道:“马相公尽管放心,这龙家妹子交给我们夫妇便是。”龙桃儿闻言泪珠涌出,离座跪倒,哽咽道:“恩公待我仁至义尽,我龙桃儿今生难以相报,待来世变牛做马以报大恩大德。今日且受我一拜。”便要磕下头去。马如风见她落泪,念及自己苦楚,竟也滴下泪来,道:“龙家妹子,我救你不是图你来日相报。济危扶困乃是我辈习武之人本份,你又谢我何来?”双手将她搀起。

此时饭菜做好,跑堂一一端上桌来。众人正要举筷,却听街上马蹄声急,一匹快马停在饭馆门外。周若飞等人都是心内想到:“这马跑得如此急促,这骑马之人必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只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位十七八岁的的少年。那少年满头大汗,一脸风霜之色,进门便高声叫道:“店家,店家,有水喝么?”却是和周若飞夫妇一样的川中口音。周若飞、程玉珠都惊叫一声:“小六子!”

那少年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循声一望,不由泪水夺眶而出,叫道:“姑爷,小姐!”这少年正是紫寿山庄的庄仆花六。周若飞与程玉珠都离座而起,问道:“小六子,你跑得这么急,有什么事么?咦,你怎么哭了?”花六行了参拜之礼,道:“老庄主他------没什么,我此番出来好不容易寻到姑爷与小姐,心中激动,才落下眼泪。”忙将眼角泪水擦去。周若飞心觉有异,问道:“庄中出了什么事么?”花六道:“老庄主派我出来找寻姑爷小姐,要急速赶回,咱们庄内确是出了一件大事。”程玉珠道:“那我爹爹呢,天大的事情,他老人家也能料理得好。”花六道:“他---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也没什么主意,便派我找寻姑爷小姐,火速赶回。”周若飞咦了一声,虽猜想不出山庄内出了什么大事,却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道:“既是如此,娘子,咱们便快些赶路吧。”与程玉珠站起身来,便欲出门。

马如风道:“周兄还是吃些东西再走吧。”周若飞道:“小六子跑得如此急促,庄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别要耽误了时辰才好。”让跑堂端来一撂做好的烧饼,放在包中,又道:“日后马相公如有什么为难之事,便去紫寿山庄找我夫妇便是。我岳父见了你这等年轻有为的侠义之士,必定喜欢。”马如风道:“我姓马的日后自会去贵庄拜访。”龙桃儿眼圈中泪珠打转,道:“恩公,我与周相公夫妇去了,你自己带着一个孩儿,可千万珍重。”程玉珠道:“龙家妹子,莫难过了,日后我们大家自有相见之日。”周若飞、程玉珠与龙桃儿三人都出来店门上了马。

周若飞与程玉珠道一声“后会有期”便同花六一阵风似的飞奔而去。望着几人渐渐远去,马如风不由更添几分凄凉之意,只觉世间孤苦之人莫过于他。周若飞、程玉珠夫妻和美,双栖双f,实是让他万分羡慕。

“他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他们大概永远不会有烦恼吧。可我马如风却又为何这样命苦?”时至深秋午后,一阵西风扑面,颇有萧瑟凄凉之感。

马如风想起了吴三月。她弃他随父回京。他从心中看不起她,说她经不起逃亡之苦,却不知为何此时又格外想念她。他呆立风中良久,终于上了路。他身后背着他与吴三月生下的孩儿,心中装着几分对吴三月的思恋,一路迎风向西而去。他却不知,周若飞与程玉珠,这神仙一般的夫妻,还有这名闻天下武林的紫寿山庄,将会发生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