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3)砧板上的肥羊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45

早上起来推开窗子,冰云发现,外面是那样出色的一个艳阳天。她望着那蓝天,久久地望着,一直望到她的心与天一样空。

走进民政局的大门,冰云发现伟健已经到了,车子停在门前,看见她了,便从车上走下来,一套笔挺的黑西装,黄色的小格领带,雪亮的皮鞋,好像他是要去参加盛大的酒会。他歪着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来很久了。”她无话可说,寒暄道。

“不。我可远不是那么的盼望这一刻。”

冰云心碎。

“阿健,要说的,我觉得都说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想就在这儿说,进去了,就不再需要别人来裁判我们。”

“那么谁来裁判我们呢?你吗?”伟健吊吊嘴,望着那个人:对于这个裁判,你已蓄谋勾画了好久了吧?“我就是那只砧板上待宰的肥羊,呐,太太,而你是那刽子手。没什么,我不会叫痛的,你放心。”

伟健望着这份协议,没有谁来宣判她,是他自己给自己做了宣判。

她放弃了一切权利净身出户。www。shouda8.com

他忽然觉得苍天和他开了一个滑稽而沉重的大玩笑,不禁便为刚才“默契”的配合而顿足。

“我不同意离婚。”他说,两位工作人员一齐望他,他觉得自己脸孔发烫。

回去的路上,她并不与他同车,他跟在她的车后面,到了家门口,冰云上楼,伟健随后,到了房间,冰云把简单的衣服装进皮箱,把书也整理好,装好。

“你干什么。”伟健拉住她。

“搬出去。”

“阿云――”

“即然你不同意协议,我来向法院起诉。让他们判吧。”

“阿云。”伟健拉住她。“我――”

“你想说什么?”冰云抬头望着他,感到心里被揭去最后一点自欺的痛:阿健,你说我是刽子手,我还以为你说我刺的是你的心,却没有想到你怕的是我刮你的油,我还独自伤心难过。她不再看他,转过身去,轻声道:“周伟健,你一定要把我们推上世俗的被告席,这是这场婚姻最后的耻辱。”

他的眼泪就在这一句话中不明所以地冲进眼眶,他想跪到地板上,想拿头撞墙,想拿最要命最狠毒的话诅咒苍天,可是他身体僵硬,舌头僵硬,他觉得他周身的血液都停流了,却分明地感到脸上的泪淌下来。因为他知道了:一切都完了。

第二天伟健乖乖地在协议上签字,他看见自己抓着笔的手在抖,“拿一点钱,行不行?把书读完。”他恳求。

“不。”她摇头,“我会把书读完,你放心吧。”

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大眼瞪小眼望着他们,他想笑:这是这场婚姻向世俗谢幕的最后的华彩,她该满意了!他却恨得想把心掏出来。

*****

伟健捧着这一杯不知是谁塞给他的苦酒,一口一口地咽下去,他便烂醉如泥了。他端着酒,他想哭,他一个字签下去,他便万劫不复了。怪谁?能怪谁?是他自己一手种下的苦果,他就得自己一颗一颗吞尝。不,不是苦果,是苦泉,取之不竭的苦泉。这苦泉的源头――源头在哪里呢?噢,已幻化成他对她的记忆了,对她的一颦一笑的记忆都让他痛苦。他痛苦,除了喝酒,他什么也不想做,他就想喝到一个长醉不用醒去。可是,他仍然每一次都会醒来,而醒来后,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份更加深长的苦痛。

他不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这样离开他,不明白她昨天为何那样嫁给他,他好像一直都没有明白过她。他好像忽然之间迷失了。

他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她,面对那个曾经有她的家。没有谁来否定他,是他自己把自己否定了。没有谁来裁判他,他要接受他自己的裁判。

签完了字,她端坐在那,脸上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好像一座石膏像。工作人员站起来了,他也站起来,只有她还坐在那儿,时间停滞了,屋子里寂静得令人窒息。

“啊――握握手吧,仍然是同志嘛。”办手续的男同志尴尬地建议着布尔什维克式的寒喧。

她站起来,忽然,他身见她眉宇间闪出一抹倔强的光芒,就在那一刹间,她的脸好像忽然间焕发出一种光彩,一种在极度的痛苦中迸发而出的光彩。那是三年来他从没有看见过的一种光辉。他忽然明白了,就在那一刻间明白了:三年的夫妻,她从来就没有绽放过。她仍然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蓓蕾!她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自己守着的,不过是她的躯体,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空空的躯体。只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吸引他的就是这种光辉,而他却是从来不知道的。这种光辉才是她的灵魂。他久久望着她,阿云,你太残酷了!世界,你太残酷了!他猝然转身,一步跨出那间办公室,仿佛眼前的世界在一刹间改换了颜色,天地之间一片阴沉,而头上密集着铅色的云。

再之后,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什么也不做,因为他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有一个人需要他用尽心思去对待,他才活得有生气;有一个家需要他为之去奋斗,他才有心去工作、赚钱。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便什么也不用做了,连活得有生气都不用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女人会令他如此沉沦,这缓慢迟来的疼痛清晰而恣意地在心中漫延渲染开去,越来越一大片湿漉漉的苦涩。他被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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