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护士忙忙地抢救，伟健呆站在一边，象一个痴人、陌生人一样望着，医生忙完之后大声训斥他：“你们怎么护理的！再这样下去，你把她留在这儿吧！”

他当然明白“留在这儿”是什么意思，他握着她的手，心都要碎了，阿云，为什么？我们这都是为什么！我们怎么了？他感到他的泪漫上眼圈，她再也不想见他了……

伟健走了，打电话给罗曼，请她照顾她，随时告诉他她的情况。当晚，冰云的情况便不好了，高烧不退，被送进了单人病房，身上镇上了冰。他在病房守了两天两夜。那时他就想：她要死了他也不活了。她终于醒来了，他在门上的玻璃窗里望着她，他不敢进去了。

冰云的身体是滚烫的，心却是冰冷的，这是第几天了？她不知道了，她的日子终于过丢了。1床今天早晨来看望她，她也要离开305了，她康复出院了。3床和5床已住上了新人，1床也会有人住的，就象7床有人住一样。她不再关心那些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八个字概括了这间房子的全部内容，而人生又何尝不是这八个字呢？

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春生仍是早来的第一人，从她住院到今天。而她也仍然是每天都会拥有一束鲜花的人。人生的际遇多么奇妙，在这让她一生都刻骨铭心的日子里，竟然是他每天陪伴在她身边。阿治也是来得最勤的人，来了之后便要油嘴滑舌地向她要吃的，会动手去把她的饭盒翻开来，一层一层认真地瞧个仔细，她知道他不是要吃东西，而是要瞧瞧她吃了多少东西。他常常要和她“一人一半分掉算了”，常常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骗她把东西吃下去。

可阿治永远是阿治，永远就是那么油嘴滑舌、鬼头鬼脑的，阿治永远就是阿治，阿治活得比任何人都自由和恣意。他想笑就笑，不会因为他是个男人。想哭就哭，不会羡慕自己不是个女人。想叫就大叫，大可以旁若无人。想骂人就骂人，完全当别人是孙子。想骗人就骗人，不会理会你是不是上当。

冰云住院第二天，他便哭了一次，原因是他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健哥，而嫂子又好可怜。第二天，冰云还是沉睡，他便大叫起来：“我再也忍不住啦！我要去告诉健哥去！”春生不答话，他便一屁股坐下来，“春生，嫂子为什么没醒呢？”春生仍然不答话，“没危险，没危险！她要是有什么危险我们全都上吊去吧！”后来，冰云醒了，他立刻到医院，见到她便眉开眼笑地笑起来。后来那位孙老板派那位阿昌送来一棵人参，但阿治不理这一套直接骂他出去，不是冰云拦得快，那阿昌一定是狗血淋头了。

而他骗起冰云来呢，冰云便情愿上当。

冰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听他讲讲话，逗两句，因为简单又开心。

冰云讲话的时候，他也会很认真地听，因为他喜欢。

“阿治，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男人嘛，气量要大一点啦！”

“阿治，勇士出卖的多是智慧，只有匹夫才出卖力气。”

这时候，他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听着，但是他也有不听的时候，因为他不同意，比如这种时候：“阿治，我就出去一小会儿，我要闷死了。”

“不行，我妈说你不能出去。”嘻嘻笑起来，“哎，嫂子，您瞧瞧您多不会说话啊，你应该说：阿治有你陪我，我一点都不闷。尽管是撒谎也骗我高兴是不是？”

或者这时“阿治我不饿，我真的一点都不饿。”

“嘻嘻，嫂子，那我怎么吃呢？迎秋做的时候我便开始流口水了，一直流到现在。你总该先吃一口，然后我好吃啊，您总知道我是很讲究礼貌的。”冰云便笑了，勉强地把饭塞进嘴里。

但是，她也发现自己的意志和体力已相差太多了，她常常实实在在地感到力不从心，尤其从昨天醒来之后，她便感到她快要死了。她头上镇着冰，躺在单间的病房里，二十四小时有人陪护。她就是想睡觉，因为睡觉的时候她不觉得累，醒着的时候她就疲惫得好像呼吸都是一件力气活，有时她便要怀疑，她哪一觉睡下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她无力思考，无力做任何事情，她感到她从没有象今天这样疲惫过。

她不想动，不想睁开眼睛，她真想哪一觉睡下去她就再也不用醒来，她不用自杀，不用抗争，不用选择，也再不用痛苦了。她开始更多地梦见妈妈，梦见和她相依为命的零散的岁月，她常常在梦里哭醒，醒来之后更心酸得泪水长流。要是生命没有选择多好，要是生命不要尊严多好，要是，她从未爱过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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