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2)生命重回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34

冰云躺着,春天清晨的阳光绚丽灿烂地洒进病房,小鸟在露水中唱着歌,丁香花妩媚的香气从窗子里飘进来,在金色的太阳光里点缀出一份宁和与健康。其它的病友相续醒来,她们的病房一直是起得最早,最热闹的一间。

6床收拾东西,丈夫也来了,张四热心地在帮忙。春生买回了饭菜,冰云却一口也不想吃,吊瓶打完了,护士来试了她的体温与脉搏。

“7床,感觉怎么样?”医生笑眯眯地走进来,“有没有吃早饭?”

“还没有。”冰云笑着。

春生站起来,医生看看桌上的饭菜,“嗯,饭菜配得不错。不过你先不能吃,”看看她,“一会儿,护士带你去检查一下,检查完了,回来再吃。”

冰云笑了,“我正在发愁吃不下。我怎么了?”她望着医生。

“怀疑盆腔有些积水,没有大问题。你很坚强嘛,昨天晚上能自己跑去砸门。”

冰云被他说得脸红起来。

“精神是第一位的,但也是要注意外在因素。比如说不要着凉,不要劳累,注意饮食……”望着春生,“你们留个陪护吧。”

冰云被护士带去检查,走回来时已是筋疲力尽了,6床已经走了,她有些庆幸自己不用看她离开。春生在帮她整理床铺,看见她进来,迎过来扶她,

“怎么样,是刑讯逼供吗?”他笑着,他刚刚已听医生说过了,知道她的情况不太好,他感到心里一种莫名的难过与担心。

“没有。是蛮客气的。”冰云耸耸肩,“就差没请喝茶了。”

春生扶冰云上床躺下,“你先休息,我去把饭热一下,很快就好。”

冰云吃过饭,春生便回去了,冰云望着他的背影,人世间的一切际遇都是多么的不可预料啊,现在,他们可以说是朋友了。经过了这段“漫长”日子,她觉得他们之间已建立了一份很特别的友谊:宽容,真诚,信任……还有一种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情感――他们真的和解了。四年以来,真正的和解了。不知道为什么,从什么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流畅,没有一点的牵强与尴尬。他再也不是她从前看到的那个偏激、冷傲、不屑,难于接近的人了,相反,他是一个丰富而细致的人,还很幽默。他走的时候告诉她:健哥要来看她了。

“健哥昨天下午要来的,三哥不让,阿治也不让。你们都病了,”他笑了:“他们一定要让他今天上午来。”他强调道。

春生一走,冰云便坐起来,仔细地化好妆,穿戴整齐了,便躺到床上等他。她的心变得很平静,她不知昨天那一份紧张与躁动哪里去了,也许她很无力,她比昨天更虚弱了,走起路来头重脚轻的,但是她的心更平静了。她在忽然之间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当她咬着牙着爬下床,跑去砸医生的门的时候,她看见了她的灵魂,她的灵魂重回了她的生命。她好像是一直没有灵魂地活了近四年,现在,这份生命是她自己的了。

昨天,她盼着他来,又害怕他来,而今天,再也没有那种矛盾来纠葛她的情感了,她好像在一夜之间校对了她的人生情感坐标。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他爱我吗?”她的回答是:“不。”然后她再回答:“不”。但这一个双重否定的回答并不能在她心中呼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正视,但一次次都是一种徒劳的努力,她正视什么呢?她曾经忽视过吗?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

他不爱她,而她爱上了他。

不就是这样吗?

只是从前她不在意,因为那时她也不爱他。

只要她不爱她,她就可以拿出与他对她同样的情感来对待他。只要她不爱她,她就什么都可以容忍。只要她不爱他,她就不会因爱受伤。只要她不爱他。她就可以在她的不爱中自沉自浮。噢!不爱一个人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可是,她心底萌动的那一份情她已无法漠视了,那是离别后日复以夜泛滥的思念,是相见时不能自已的一种欣喜,是凝视中的一种沉醉,是相拥时的一份甘甜……是真切的感到一份生命融进了自己生命的一种进入。

而他的感情她也明白:他爱她是一个女人,怜她是他的妻子,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做为一男人来关照她,爱护她,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而在这种关照和爱护中,她萎缩的是人格,丧失的是尊严,而这两样,又是她不想放弃的,尤其在她的爱人面前不想放弃的。在她一气之下提出离婚的时候,是因为她不想在他面前放弃;现在,她决定离开他,是因为她不想在自己面前放弃。这是即使她爱他,她也不能毁约的一种活着的原则。那么,她就必须割舍这一切了,丝毫没有折中也没有回旋的一种抉择。

她不想活得苟且,所以,哪怕壮士断腕,她也必须挥出刀去。现在,她就应该这样做了,就好像她失去的这个孩子,一旦他出生了,一旦他成了一条活脱脱的生命了,她就会毫无办法了,他茁壮的生命力将是她无法预料的,是既使在摇篮里她也无力扼杀的!那么,那么――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这是最佳的时刻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深深叹息一声,她望着窗外,春光大好,而她她却要来扼杀自己的希望!

“春风得意,然(言)而无心。云遮雾绕,不见峰回,哪里路转?”

“少年落拓,听者有志。正道沧桑,莫论成败,何谓得失?”

莫论成败,何谓得失?她一下子震撼了:莫论成败,何谓得失?正道沧桑……她转回头,把叹息咽进肚子里,她再也没有春天了,她只有沧桑了,情感的付出,哪里去衡量成败得失?

妹妹要回去了,1床已不需要她了,丈夫留下陪护她。她记得手术之后他和妹妹聊天,有一段对话着实令冰云动容。

“我姐手术之前你有没有害怕呀?”妹妹笑着问他。

“我开始不害怕,但后来听我们单位的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说,又给我看了一篇文章,看完了,我有点怕了。不过,也不太怕。”丈夫仍笑嘻嘻地。

“为什么?”妹妹问道。

“我这个人,”丈夫笑了,“觉得我在大事上挺有福气。你看考学的时候,哎,我就觉得我挺幸运。然后分配工作,我仍然走“点”儿,每当转折的时候,或者是什么大事的时候。我觉得我都挺有福气。”他没再说下去,一脸的得意与满意的笑容。

大伙都笑了,可冰云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一句平易的话中,她听出丈夫对1床深深的爱。他为何那么自信?因为他爱她!她是他的“大事”,他的幸福,他的快乐的源泉,他就那么昂然挺立在她与命运之间!

有谁能够为她说这样一句话呢?

今天早上,妹妹一定要把小佛还给她,她不说她也明白:因为她病了。医院让她们突然都变得“迷信”了。她笑了,按住她的手,她没有说话,妹妹也没有说,从颈上摘下一件东西,然后轻轻地,细柔地把它挂在她的颈上,握住她的手,笑了。她拿起来,是一个石质的小小的八卦牌,一面刻着阴阳鱼,一面刻着乾坤八坤。她望着,知道来历也一定不寻常,好像她的桃木小佛,那是她长这么大,母亲唯一正式的送她的一件生日礼物,那年,她二十岁,那年,她正待出阁。她们谁也没有问一句对方的事,没有要对方的地址,是啊,相逢何必相识呢?人生原是一场聚散匆匆,又不容彩排的演出。她们说了一句再见,缘聚缘散,有缘,自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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