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生命的印痕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704

冰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医生护士已经离开了,妹妹在帮1床穿病号服。冰云爬上床,8床还在大吃大嚼,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维象是被8床咬在嘴里,然后用那灵活的舌头把它搅成了一团均匀的浆糊……

他知道了。他要来了。她日日夜夜想的、惦记的他就要来了,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意识,耳朵里是别人含糊不清的谈话。8床终于嚼完了所有的食品,在床上躺了下来。

1床烦躁地躺在床上,“妹妹,拿点好吃的给我。”

妹妹拉开小柜子“什么好吃的?给你点果脯吧?”

张四笑起来,“你还没吃饱啊?你中午吃的什么饭?”

民以食为天,天有多大呢?无边无际的大。大家重新找到了新的话题,开始讲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开始讲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将吃什么……一时里讲得津津有味,热火朝天。真该庆幸中国竟然有这样丰富的菜系与菜肴,可供他们这样一群无聊和无知者进行热烈的研讨: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饺子、面条、米饭与窝头……冰云耳朵里灌满了七嘴八舌的声音,心被挤得异常的烦躁,吃,吃,8床的大吃大嚼已经让她那变得异常敏感的胃难过极了,现在更恨不得把吃下的东西尽数的都倒出来好舒服一下。。。为什么?我们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把他们的悲欢也要给我?老天你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这样的悲欢!

他要来了,他就要来了。她害怕他来,又盼望他来,她就怀着那样错综矛盾的心情一次次地向门口张望,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却还没有来。她终于在最后坐累了也望累了,慢慢躺进被子里,一种冰冷的寒意偷袭了她,她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情,她奇怪自己在过去的这一个小时怎么一点都没有想呢?他不会来看她,不会了。她也不想见他了,不想了。

她躺在被子里望着一屋子形形色色的人,6天了,她做为一个最近的旁观者阅读着近在眼前的生死,而她在哪里?她望着她们,望着妹妹,她们有的在等判决,有的在等死,有的等康复,她在等什么?她忽然感到一种旋转,一种想要打冷战的颤抖――原来这世界上竟没有一样她可以等的东西,一个可以等的人!

他是不用她等的,四年以来从来不用。她多少回彻夜等他回家,而等来的不过是一枕的寂寞。他的心不是她的。四年前,她没有结婚,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四年后,她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这个世界有多少人、有多少热闹都与她无关,就像这间屋子里有多少人多少热闹多少生死与她无关一样。

放眼这个世界,她竟孤单得如此绝对!

这个意识让她忽然间呆住了,她慢慢坐起来――原来她比这一屋子的“可怜人”都可怜!因为她们全都真实地存在着,就象有黑证明白一样的存在着,可是谁能来证明她的存在?她们全有东西可以等,那“东西”是她们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她们死了,会有人在她们的?前怯哭,她呢?她死了,会有人为这条生命落泪吗?没有。除了母亲那里,她竟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一点印痕。四年来她一直扮着游戏欺骗自己,其实她已丢失了一切的角色:她远离了母亲,丢掉了女儿的角色;她没有孩子,她不是母亲的角色;她没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她不是一个女人的角色;她被她爱的人轻视,她丢失了人的角色。她活得如此似是而非,这个世界竟然没有一个角色是她的!

她拥着被,定定看着一屋子的人,仿佛电闪雷鸣的一刹那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变了。她好像看着这种变化,那么倏然的一翻,然后,她忽然间就否定了生活,不是否定自己,而是否定了生活。

1床大概也觉得累了吧,她站在窗口向外望,也许是为了迎合那大好的韶光,也许是用来驱赶心头的恐惧,她嘴里哼着一首无调的歌……

1点50分,1床前往手术室,她的家属陪着她。冰云望着那瘦削的肩膀挺得笔直,好像一个斗士,此时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会知道。也许她什么都没有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门忽然开了,瘦小的母亲奔进来,“良性!”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伏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那是一种为幸福和安全而发自内心的哭泣。张四跑过去抱住她:“大妈,别哭了,这多好啊。”

“是啊,是啊。”母亲抽泣着,“我高兴。”

3床和6床笑着:“这回放心了吧。是良性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一会儿,丈夫回来了,脸上的笑容千层万叠,“妈,我去给她定晚饭,您说炖鸡还炖是排骨?”

“行,行。什么都行。你自己拿主意吧。”母亲擦擦眼泪,“妹妹呢?”

“还在手术室那儿呢。”丈夫笑着出去了。

母亲又出去了,3床和6床也出去了。冰云知道她们此刻的心情一定很难过,很矛盾,她们有些妒嫉,有些憎恨,可是她们又能恨谁呢?1床吗?不是。她们恨命运,她们不屈、却又必需臣服的命运。

1床回来了,开刀的疼痛并没能压住她对于幸福的感觉,她脸上挂着疲倦但幸福的笑容,丈夫扶着她,母亲跟在身后,冰云向她们身后望去,她很希望能看妹妹一眼,可是,没有。妹妹没有回来。2点55分,不过了一个小时,幸福和不幸那百转千回的河流已就此分界了。她感到异常的疲倦,在床上躺下来,妹妹哪去了?她应该哭一场了。她感到迷糊,困倦,昨夜的睡意不期找上门来,疲倦和困乏一起袭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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