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征得了大家的同意，打开了录音机，一面磁带还没有放完，两位护士抱着被子、床单走进来，一位护士撤掉了4桌原来的用品。

“又来人了？”5床搭话。

“嗯。这里空出床位就排到这里来”。护士的床还没有铺完，患者已经进来了，看来他们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拿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冰云一眼看见那患者，惊惧得直使劲含紧了舌尖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那个人被一位护士和一个男人架着，有六十多岁，瘦得如同一段干柴棒，一阵微风吹过来也会把她吹倒的。裤管里的两条细腿，鲁迅先生笔下那细脚伶仃的圆规比之也会尤为逊色。白眼珠异常的大，眼球向外突出，让人看着便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她的头发稀疏花白地盖在头顶上，脸色腊黄，颧骨高耸。同来的大概是儿子吧，三十多岁，看看护士指点的床位，转头看了一眼8床，冰云的心一下被看得提了起来，而儿子好像故意吓她：

“那张床没有人，我们住那儿吧？我姐姐夜里睡不着觉，这里又靠着门，”他脸上陪着笑容：“通融一下。”

冰云的心好像一下子掉进了盘丝洞，只被那恐惧一圈一圈缠了个结实。姐姐？天呐！她有这么小的一个弟弟！

护士默许，弟弟自己动手把行李由打4床搬到8床，铺好了，那个“姐姐”终于在床上坐下来，又用她那凸出的白眼睛扫视了一下房间，最后把目光落到冰云的脸上，然后竟然对着她笑了，那张嘴一咧开，在那张极瘦的脸上，显得特别的大，露出前边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冰云想回笑一下，但脸上的肌肉好像给南极零下80度的严寒给冻住了，怎么也笑不出来，慌忙点点头，转头去关她的录音机。

大家的情绪显然被这个“新成员”弄得一团糟了，最明显的是1床。1床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不管刚才她是不是硬撑着的，但现在她显然已是撑不住了，一下子握住了妹妹的手，望着她。妹妹居然笑了，好像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另外进来人一样，“你喜欢刚才那首《万水千山总是情》吗？港台歌手之所以这么走红，大概是因为他们不仅外包装漂亮，而且在影视歌俱有一席之地。内地的歌手没有一个能这样的，所以就要逊色得多了。”

3床和6床也插上话去聊了起来。

“你们在听歌，接着听吧。”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是8床。她拿那大眼睛望望了冰云，又笑了笑。

“不，不用――”冰云好歹微笑了一下。“您一定累了，坐了很久的车吧？您休息一下吧。”

那个让冰云原以为是儿子的弟弟这时开口了：“我姐姐被这病折磨的不成样子，唉！缠人啊！”

“什么病啊？”5床问。

“甲亢。到某某级了。”

“唉，四十多岁的，就不象个人了。”8床叹气。

四十？所有的人都震惊，冰云开始深深地同情起她来。

坚持了一个上午等待最后终于以吃中饭打上了一个休止符，大家都出去了，冰云也到走廊上去散步，说是散步，其实是借故躲出来，她实在无法一个人和8床等在一起。虽然她很同情她，但是――这只能代表这一种感情，代表不了其它的任何一种感情。

罗曼送来了饭，冰云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吃了一点，坚决不肯回房去。罗曼好奇地去“瞧瞧那个人，”瞧完了，什么也没有再说，也不劝冰云回房了。差不多快一点钟了，出去吃饭的一行人才懒洋洋地上楼来了，冰云一看，他们居然九个人一起回来了，张四手里还捏着一片菠萝，1床手上也有一片，妹妹手上拿着一小碟盐水，张四不时掰下一小块菠萝来去蘸，1床则咬着菠萝若有所思。

罗曼回去了，冰云和大家一起回到了病房，他们推开门，8床正在吃饭，小柜子上放着一方便袋面包，旁边有一盒米饭，两盘炒菜，一堆火腿肠，一杯牛奶。她看看大家，笑了，“吃完了？”

大伙都点头，有的应了一声，“没有下去啊。”

弟弟大概是吃完了，冰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买得这些东西回来的。他正坐在一边翻一本杂志，那些杂志都是3床的，放在那里供大家阅读。冰云感到冷，也没事做，就爬上床，倒进被子里。1床的一小片菠萝还没有吃完，丈夫劝她躺下休息，她不肯。她认真地握着菠萝吃着，可冰云看出她明显地心不在焉。她心神不宁，情绪低落，8床的到来，对她影响不小。

8床的吃相和饭量都是惊人的，她如同饕餮一般狼吞咽地嚼着，每个人都被她嚼的毛骨悚然了，1床更是频于崩溃。医生护士来了，医生亲切地问她有没有吃饭，告诉她不要紧张，一会儿进手术室。护士问她用不用车子送她。

“不用。我自己去。”1床顽强地说道。护士交给她一双手术鞋，告诉她到无菌区时穿上……仿佛号角已吹响，大家的心一下子抽紧了。8床仍在大吃大嚼，方便袋哗哗做响，咀嚼声、吞咽声……

“305，7床――电话――”

冰云的心被搅得乱七八糟，这是谁来的电话！她离开那片混乱，跑进护士的值班室。

“喂？”

“嫂子。我是春生。健哥知道了。”

冰云握着电话，觉得一阵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究竟从听到的里面知道了什么。

“嫂子？嫂子？”

“噢。春生。我在听呢。你说吧。”

“没有什么事，你放心。健哥可能要去看您的。”

“唔，我知道了。”她含混地应道，恍然回过神，“他知道了什么？他――春生，千万不要让他乱来，你明白吗？”

“我明白。那我――挂了。您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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