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3)妹妹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00

第三天,妹妹来了。她和1床长得非常像,只是她健康,紧称的皮肤,饱满的额头,飞扬的笑容。她来了之后,冰云才知道1床为何那般地盼望她,甚至她的丈夫都不能满足她的这种盼望――她是她的拐杖。她全面的精神世界都拉在这根拐杖上,而并没有理会那支拐杖是什么木头做的,是否承受得了。

妹妹是姐姐精神的依靠,这让冰云觉得不可想象,人生的风雨来了,她奇怪这种依靠对象怎么会是自己的妹妹?

医院的时间漫长而无聊,患者之间常常自找些乐子来填塞未被生死占满的空间,尤其象3床6床这样的老病号。但1床不能,入院的三天,她大多数的时间是躺在床上看房顶,笑嘻嘻的丈夫也逗不乐她,她忧郁得让人心里发痛。冰云也不大说话,因为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别人是求生,她是求死,起码同屋子的患者是这么认为。她是一个割腕自杀的女人,并且因为自杀丢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大多数的时间她也不说话,但不是躺着看房顶,而是看这一屋子的人。她仔细观察1床,发现她内心的彷徨与无助,她的心没有依靠。或者说她的心没有泊进她丈夫的港湾里。她的小孩半岁大,那她结婚应该近两年或两年以上了,冰云看得出丈夫非常痛她,可为什么她会这么孤独?她就那么躺在床上孤独地守着她的心,盼着妹妹。丈夫说话她也不大理,或者是根本没听见。

妹妹来了之后,情况改观了,她们牵着手出去院子中散步,买冰棒回来吃,妹妹借了冰云的录音机,两个人会一人一只耳机坐在床边叽叽咯咯地听,象两个孩子。后来冰云终于看明白了:血浓于水,生死来临,手足情深。还没有习惯于夫妻角色的1床和丈夫是两个人,他们不象6床,15年的夫妻,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妹妹是1床在仓皇之中凭着习惯抓到的那一块水上的浮木,毕竟她们有着共同的童年、少年、共同的悲欢与苦乐。二十几年共同的生命经历,加上妹妹健康的身体和天生飞扬的心让她成了这个戏剧的主角。她一面挑着她的母亲,一面挑养着她的姐姐,另外还有一个,冰云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那个六个月大的婴儿。

手术的前一天,对,也就是昨天,医院里时间为什么会这么长呢?长得排起序来都要仔细地回忆一下才连得上。大概它和生死离得太近,每一小时,甚至每分每秒都可能是生死之界,所以它被拉长了。昨天,主治医生来看望1床,笑着和她聊天,告诉他不要有思想负担,不要紧张,她的病没什么。一会儿让护士给她做术前准备,医生悠悠闲闲地和她聊天,问起她的小孩。

“六个月。”冰云看见这三个字一出口,一串泪水从1床的眼中倏然跌落,她忽然抓住医生的手,“告诉我,到底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是良性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太小了,她要是能够满一岁,要是能够不再吃奶了,她要是能够再大一点儿……”她语无伦次地,泪水滂沱地在她的脸颊滚落。#手打吧随风手打 #所有人的心同时被打湿了,她有太多太多的牵挂了,所以她才那样的茫然,茫然得有一种无知觉的感觉。

整整一天,病房里异常沉闷,那两个产妇甚至不忍心把孩子抱来,抱来了更是严格小心地尽量不让孩子哭叫,但1床却要看他们。她趴在那里,贪婪地望着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小家伙瞪着眼睛望着这些个陌生的脸孔,有时便要哇哇大哭起来。

“给我抱一下,好不好?”1床望着孩子。

剖腹产的8床望着1床,把孩子递给她,1床接在手里,就在她把孩子抱进手臂,贴进怀里的那一刹间,一种母性的温柔与慈爱焕发出那样一抹醉人的心魄的光辉来,冰云望着那个瘦削的身影,发现生命的卑贱与高贵,就那样一下子交融在一起。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在这种光辉的映照之下,一切都变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在这短短的一刻间,生命在这里超越了生死之界。

孩子哭了,在那条手臂里挣扎,那抹光辉被摇碎了,1床笑着把孩子递给母亲,当她转过身匆匆走到门口的时候,冰云看见她嘴唇咬得泛白,眼里噙着泪水。

一个下午,1床都躺在床上,妹妹和母亲出去了,丈夫留在病房陪她。1床有时会和大家聊两句天,她也是一位教师,于是3床便和她说起本职工作来,但对于明天的恐惧与慌乱使她常常词不达意地把话说错。丈夫到楼下买冰点,他总是跑上跑下地买好吃的东西,1床的床头上摆满了各式她爱吃的水果和点心,可是她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好像一只船,找不到停泊的港湾,好像一个港湾,招不来停泊的船只。这一个寂寞港湾。这一条孤独的船!

1床根本不能象小护士说的那样:上午睡觉。昨夜她睡得很多已经不错,现在她哪里还能睡得着呢?她正在坐卧不安的等她的手术时间:下午2点钟。她已经被这个时间心神不宁地折磨了半个上午了,期间偏还要被别人的喧闹和喜悦鼓胀着。4床和8床也在等待,但她们的心情可大不一样,她们是在等着出院,到时候,她们抱上初生的小家伙,被婆婆,姑姑,以及所有爱她们的人们接回家去,去坐月子,喂奶,换尿布以及一切他们要做的生活。她们之所以要等,只是要等外面的阳光更暖些。

十点零八分,两家的家属几乎同时到来,等待的时空被一片混乱隔断了,冰云虽然夹在其中,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总之是闹哄哄的一大片。她们忙忙乱乱地包孩子,姑姐,小姨跑着忙乱,互相撞到对方也不以为意。两家的婆婆在互相称赞孩子的漂亮与白胖,说话声,孩子的哭声,大人的笑声,乱成了一片,张四跟着起哄,3床礼貌的微笑,6床漠然回应,1床眼巴巴的瞪视……

孩子已包好了,抱起来了,但他们都并不急着走,又坐下聊起来,冰云觉得很奇怪,奇怪他们又为何坐下来聊起天了?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等吉时――十点三十八分。由此可见任何人的精神世界里都有着各自的信仰以为精神寄托,不管有理没理,不管麻烦简单。

一大群闹哄哄的人终于离开了,走的时候4床和8床以各自的方式为1床祝祷。房子里静下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这份突然悬空的寂静一定是足以让所有的人先长舒一口气,然后再深深叹息一声的。可是没有,不管舒气还是叹息,都只能留在心里,空间里只有苍白的墙壁,以及床头乌白的小柜子,它们以其独特的力道渲染着这里人们苍白的“欢乐”。为什么医院就一定得是白色的?如果医院是一个淡绿的世界,它一定不会让人这么心悸,1床的精神也会松弛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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