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2)城市的夜场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12

冰云站在帘幕后面望着台下的人,她已经六天没有回家了,这个让她的感觉麻木的春节已经让她丧失了所有的世俗理念,生命好像就是要让她用一个月的时间来翻转人生的多面体里除了它光耀面的另外那几个侧面:她做饭店的杂工,把她那已经养得白嫩的手不得不整天伸在洗碗池里,伸进满池的大肠小肠、腥鱼生肉中间,刺人的腥臭、恶臭让她想呕吐。她做服务员、美容院洗头的小妹,舞厅擦地的零工,卖自己写的对联,跑场做临时歌手,她一下子从云端跌进泥塘,而一切过往的时光也在五维里倒转,只是她的心再也不像当年那样痛,相反,她感到一种恶意的快感――真是痛、快!

每当她从那阴暗的角落里再回到她那光耀、富丽的家,她便感到她与之离得无比遥远。她看着那一切,那一切都不是她的,从来都不是她的,也永远都不是她的。那里就好像镜子里的世界,她寄居了四年,现在再寄这最后的一天,这一切的幻像就该从此消失了,象海市一样的消失了。她本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却枕着一个仙枕做了一个黄梁美梦。现在,梦醒了,虽然她的人还躺在仙枕上,但是,她已又是那个贫苦的女儿了,一切梦里的付出原来都是虚幻的,包括情感。

现在她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摇醒这个梦。痛也要醒。她一面感到心里痛得难过,一面感到精神上麻木得空白,这七天跑场歌手的生涯,真让她把人生如戏这句话品味得淋漓尽致了。三十天了,她抓着那帘幕,三十天来,她的心里好像一直有一支弹簧在崩着,她就在那种崩力下运转,而她做什么,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只是一刻不停地做,直到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她才似乎能够感到一种轻松。她不知道她是要向生命证明什么,还是要向生命唤醒什么,她只觉得好像她把自己降低了,她的灵魂反能提升一样。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生命沉寂得太久了,也许是为了跟他斗气,也许是为了以一种痛转移另一种痛。

她不知道,她倦于思考,她就好像是生活的戏子,一直都寄望着躲在假的戏剧里好来逃避真的生活,她也曾担心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天道轮常,却又希望在自己身上发生例外。但,事实证明:天道是没有例外的,她除了以自身的疼痛来解除麻醉之外别无它法。

可是,她似乎已“病入膏肓”了,解除了麻醉的结果只有一个――更痛。随着三十天的临近,那解了麻醉的痛把她痛得更麻木了,假如说四年来她只是躯体某一个部分的麻醉,那现在她似乎是整个人都处在麻醉的迷糊中了,她想期着汗与痛唤醒的生命中或精神中的某种东西,却因为意识的清醒而变得更加迷茫了。

她走到舞台的角落里,在这肮脏杂乱的角落里,她好像更能够静下心来,她望着窗外的风,树叶在风里飘,夜空被霓虹点亮了,间或有一朵烟花跳起来,在空中炸开,然后流光溢彩,为这繁华的城市展现出一幅异彩纷呈的长空画卷。(逝去手打 shouda8。com)零星的雪点缀在节日的空气里,为人们传递着瑞雪兆丰年的吉祥气息,南方的雪总是娇媚而含羞的,常常刚一落地就融化不见了,只有少少的一点飘落在这背阴的窗台上才会有几天的世间停留,不似北方的雪,恣意张扬,整个季节都是它们的。

她望着窗台上薄薄的雪,想起故乡山舞银蛇银妆素裹的世界,四年了,她有四个春节都没有回过家了,她好想母亲,好想故乡!可是,她已回不去了……

夜阑游子吟

临风把酒面青山,

几回泪咽止樽前。

梨花染白回乡路,

关山万里飞度难。

一年一岁佳节近,

百思百念亲人远。

长风若解怜孤客,

吹回故乡报平安。

她感到泪漫上双眼,然后温热地淌下来,滴在胸口上,冰凉的。她伸手把那个脏兮兮的小窗子推开一条缝,清冷的风立刻扑进来,吹上她裸露的肩臂,她低头望着身上不知是多少人穿过的、都已经穿得有些破旧了的礼服,在这同一件戏装里面曾经包裹了多少女人不同的酸甜苦辣?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那些穿这样华丽衣装的女孩子,竟是挤住在那样和地窖差不多的地下室里!这个世界的反差太大了!她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不论多么阴暗的角落里,都有“人”在居住着。

她感到压抑、窒息,三十天,她该谢幕了。她感到迷茫,彷徨,她的明天去哪里?是的,明天,明天在哪里?这个答案她找了多少年,找到今天也没有找到。她曾经把他当做她的明天,于是她押下青春来下注,把她的生命寄居在他的生命上,一寄四年,如今她发现她错了,她却已经萎缩了行走的本能。她想用痛来刺醒这本能,那么就意味着她要放弃明天。她望着夜空,在这子夜交替的时刻,她是该守住明天还是该珍爱今夜最后的庄严?如果她失去了明天,那生命还有何意义?如果她丧失了今夜,那么,什么是明天?

她抓不住心里的痛,就象她抓不住明天,她把自己扔进繁华城市最黑暗的夜,却仍然擦不亮看黎明的眼睛。

每一晚都会有女孩子不回地下室住,她们用青春赌今夜,她第一次最近距离地知道了城市的夜幕下覆盖着什么样的交易。

男人和女人之间究竟有没有真情?女人在男人心里究竟是什么?她这个女人在他这个男人心中呢?她问,但她答不出。她活丢了人生,也就同时遗失了一切的答案。

除夕那天,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以后,她就再也不想回那个一百八十多平的家了。她无目的的在街上晃荡,夜,越来越深,她这才发现:她是这个城市流浪的孤儿,而他,曾是她投奔的唯一的去处。现在,她没有了他,没有了家,也没有了自己,她感觉她象一个游魂一样,却连找一个尸体来寄居都没有。

节日的街道异常的冷清,连商店都关门了,开着门而灯火辉煌的都是夜总会和歌厅,年轻人们在这里过他们时尚的节日。她走进了一夜总会,向老板提议她可以为他的客人唱歌,如果他觉得还好就付她薪水,如果不好就不必付。那一晚就她在一群纵歌狂舞的人当中一直唱到眼冒金星,然后躺在地下室里迎来了旧历的新年。第二天她去了另一家歌厅,第三天她开始赶场,她把一夜分成几份,这样它就一下变短了。她夹在欢乐的人群里,被感染上一份虚假的欢乐,这欢乐让她脑子空白,精神麻木,而这正是她最需要的。

她不想见他,尤其不能和他一起过节,但是他们还是见面了。初三那天,她正在台上唱着台湾歌手潘安邦刚刚带进大陆3天的那首《跟着感觉走》暖场,忽然看见他坐在台下,端着一杯啤酒,坐在一屋子的酒客中间,正望着她。她站在那儿,一时把词都忘了,她看着那个人,隔着一屋子飘浮的啤酒与香烟。灯光昏暗,音乐缠绵,她是台上眉黛低回的戏子,他是台下风流俊雅的观众,这突然变换的角度让她在刹那间恍惚的发现:四年以来,她一直就是他的一个表演者。她是一个欢乐的表演者,他是一个欢乐的经营者,人生的这场演出,他从未与她同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