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虚实世界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65

伟健已经坐了好久了,冰云还没有回来,他感到一种孤独和寂寞,小保姆在跑来跑去的收拾东西,把她买的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拼命地塞进旅行袋里,他真要怀疑那个旅行带究竟还会有多长的寿命。

“周叔,”小保姆看看她,好象奇怪他为什么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我,我去给您沏茶。”

他摇摇头,告诉他只管做她的事。他不愿回房间,他怕那份寂静,为了不让小丫头窘,他打开了电视机,那个小木头便又跑来跑去地“忙碌”起来。

看看小保姆那把喜悦镶嵌在匆忙里,又把乡愁镶嵌在喜悦中的样子,他不由心中便是一阵隐隐作痛。明天便是春节了,这个孩子向他请假探家,怯生生地问他可不可以,这个小木头在不在这里都无所谓,他当然希望她快些走,便立刻答应了。可他答应之后,他才发现,他这么随便的一个承诺带给别人的竟是那么得了上天恩赐一般的狂喜与感激,他这才看见她怯生生的表情里那毫不掩饰,或者说没有掩饰好的那一份思念,那一份还有一些孩子气的忧伤。

他想起了另一个要回家的人。

小保姆是个平凡的孩子,她也聪明,却没有深度可言,她的感情是肤浅的,她的思念是单纯的,甚至她的忧伤也是简单的。但是就是这一份简单的情感将他震撼了,他从她那简单的坐卧不宁中看到了联在佳节、亲人与故乡之间的那一份深深的情感。而他又曾在这样的情感上划了怎样深深的一剑呢?一个不论多么简单的人,一份不论多么简单的情怀,对于故乡和亲人所怀抱的都是一份深刻的眷恋!他为什么不早这么善于理解一次呢?他看到小保姆怯生生地问他之后,等他回答时的急切与紧张,看到她那样望着自己又望着地面,盼望回答,又怕得到一个否定回答的样子。看到自己同意后,她脸上绽放的那一个灿烂的笑容,和随即发出的那一声不知道多么喜悦的叹息!他只是随便地问了一下,她便是那么殷切地做答,好像去回报他的“关心”。她那简单的情感好像认定自己的谢意与超过问题的回答能够成正比。而在他,却并没有从这份苦心的称赞与感激中得到快乐,相反,他感到更加难受了,她没有修饰的思念,反衬了另一份克制的、隐忍的相思。

四年,这是怎样如潮水一般汹涌的乡愁与思念!而他的应允,又是怎样一个日日夜夜盼望之后才得到的应允?可他在应允之后他都做了什么?是不是情感太平和了就可以漠视?是不是心灵太柔弱了就可以蹂躏?

“周叔,俺走啦。”

“嗯。”他恍然从思想中走出来,感到一份衔接不上的茫然。

“代我和阿姨说一声。”小保姆望着他,匆匆行色溢于言表。

“噢。”他终于全面清醒了,看看小保姆,掏出二十块钱,“桂月,这钱你拿去打个车,买点水果,周叔就不去送你了,代我们向你爸妈问个好。”

小保姆走了,伟健关掉电视又在沙发上坐下来,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落地的大钟巨大的钟摆在“咯嗒”、“咯嗒”单调地摆着,好像这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再没有其他的生命了,只有它这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反倒是走得有滋有味的。他真讨厌这个声音,或是讨厌这个声音反衬出的那种寂静,几步跑过去把它停下来,又回沙发上坐下来,坐下来,这才发现没有声音比有声音更加可怕,只好又跳起来把它摆起来。“咯嗒”,“咯嗒”,他的心终于在那摇摆中被摇得跌落了……

冰云望着那面大镜子,她的人在这整面墙的大镜子拉出的偌大的空里显得那么的小,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而一虚一实的两份豪华则拉长了一份双倍的冷清。她望着那虚无的繁华里站着的那一个孤独的人,忽然感到一种无比的清冷与孤寂。她机械地擦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在学她,一招一式,一模一样,她停下来,镜子里的人也停下来,她忽然就在一种虚虚实实的繁华里,感到了一种对于世界的顿悟。镜子已被擦得光亮无比了,它映影的那个世界与真的一模一样,只是,它不能碰触,不能推敲,一碰一敲,那镜子碎了,那世界也就碎了。那么,真的世界呢?她转过身,却发现:她看到了真的世界,却又找不到自己了。

她忽然就想要嘲笑――这个世界可真是个妙绝的世界!你选择假世界你就不能推敲,你选择**你就没有自己。你只是别人的世界的一个构成部分而矣。她拎着抹布,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这些没有意识的念头,眼睛慢慢扫过大厅,停在门轴下面的地面上,那里有一点污迹。她走过去蹲下来擦,那玩劣的污渍固执地躺在那缝隙里,她只好趴着腰,把抹布缠在手指上去与它战斗。一双老人头皮鞋踏进她的视界,她停下来,那鞋子又动,她不觉便在心中叹息,慢慢直腰站起来,那张熟悉的脸便映进了她的眼睛,阿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然后一只嘴角牵上去:

“太太,请你顾念一下我们的传统好么?”那个人望着她,“我特别为此来请你回家。”

她的心便难过起来,低着头,那片污渍还没有擦干净,“好的,阿健。可是――你得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做完――”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除夕?”伟健低下头来望着她的脸,“阿云,你究竟要干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他开始生气,他看她这么小女仆的模样就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他的眼睛对着她,“先跑去饭店,再跑去美容院,现在又跑到这里,你要考我什么?是考我的忍耐力还是考我的承受力?”

“阿健――”

他抬手制止她,“我来接你回家。今天是除夕,我不能等你。”

冰云望着那个人,“我答应了人家的。”她在心里叹口气,“今天是除夕,临时找不到人,我不能毁约。”

“也就是你可以毁我的约,但不能毁别人的,同样是除夕,对吗?”

“阿健――”冰云看着那个人转身离去,她想跑过去,又被另一个意识定住,只眼巴巴地望着他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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