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开门出来，看见两人拉手跪着，媳妇的脸哭得象水蜜桃，儿子却在一边傻看着，心里又气又笑：“我是哪辈子造了孽，遇到你们这两个冤家，那庄子，你是傻子，不扶你老婆起来，只管跪着干什么？我这是睡了一小会，我要睡一个小时两小时，你让她把腿跪坏了怎么办？”

“妈。”冰云往前挪了一步，眼泪流下来，“是媳妇不好，让您生气了，你骂我吧。”

“她倔得很，一直就对您比对我还亲近，她只听您的，哪听我的。”伟健在一旁嘟嚷道。“您要不消气，她跪死在这儿也不肯起来的。”

“呸！你那是狗嘴！”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想起她三年的婆婆做得称心如意，媳妇恭顺温柔，勤快贤惠，三年多来竟无一事违逆，而儿子却是经常不回家，就从这一点上，她这个婆婆倒是有些对不住媳妇。“快起来吧，傻丫头”，伸手扶起冰云，“你是好媳妇，妈哪舍得骂你。”

伟健看冰云站起来，“妈，我还跪着呐――”

“我又没按着你，你不会自己起来吗？”老太太瞪儿子一眼，心说：我回头找你算帐！

伟健当然看得出来，“那我不起来了。我这张狗嘴说出的话来您也这么计较，也不扶我一下，我在这里跪成石头好啦。”低下头去：“以后我什么都不管她了，让她就只做您的媳妇好了。你们俩是一伙的。”他低着头嘟嚷出这一翻话来，当真不肯起来。老太太当然舍不得他再跪着，拿手指戳一下他的头，“你这张嘴呀！”伸手把他拉起来。

表面看来事情好像是翻过去了，可老太太升上去的血压却迟迟降不下来，胆囊炎也一并发作了，阿健后悔不迭，绝口再不提这件事，冰云更是衣不解带照顾在床前。可也许天下的所有男人都自有一套妙法对付女人，包括儿子对母亲，而伟健好像尤其如此。等老太太的身体渐渐好转了，伟健开始惦记起他的心事来。那天，冰云扶侍婆婆洗完脸，吃了药，又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抱出去洗，伟健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说，

“妈，你看我们俩有没有夫妻相？”神往的眼神追着那人的背影，笑了，“别人都说我们俩嘴长得挺像的。”

老太太立刻警惕起来，不答话，伟健也不做声了，等了一会儿，老太太忍不住了，“她知不知道？”

“什么？”伟健转过头。

老太太瞪起眼睛。

“不知道，我还没告诉她。”伟健答道。也不知因此该把伟健归类成好男人还是坏男人，总之他撒起类似的谎言来，脸从来不会红，舌头也从来不会打结。接下去，他开始劝老太太了，一个多月了，母亲的病让他急得冒火，这件事也让他急得冒火。可是他只在心里冒火，脸上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好像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跟阿云都再也没提过。他心里急、矛盾，他只让自己知道，他明白这件事再也不能拖了，再拖这个学期就过去了。于是，他开始动用起他平时惯用的甜言蜜语，法律课堂上剖析案例的辩才以及谈判桌上纵横捭阖的智谋来说服他那连私塾都没进过的老母亲。但老太太也不含糊，以不变应万变，她坚守的一个攻之不破的论点是：“妈知道你想笑得更开心，可妈怕你把她送走了你就再也笑不起来了――行了，我知道你老婆好，比娟子好，可是女人是永远也煮不熟的鸭子……”

“妈，你又来了，”伟健打断她，笑了，“我没想把她煮熟，我要一只死鸭子干嘛！”拉着老太太的手，“我知道我妈是为我好，最疼我，可你把这好握在你自己手里，我没拿到，不等于零嘛。www。shouda8.com你以为上学是轻松事吗？她要是这块材料才行。不信我倒贴一万块钱给隔壁的二莲，让她去上这个大学，淘汰制毕业，学不好就没毕业证，三年之后让她把毕业证给我拿回来看看，你看她不大喊头痛，宁可不占学费的便宜，不要这一万块钱，也不肯去的。您别瞪着我，我说的是真的。您这儿媳妇总算还有上进心，我现在在城里上夜大，天天晚上去上课呢。你知道我们班里最大的学生多大？五十多岁了，人家还学呢。这社会不学习行嘛。噢！您又要说她不学也挺好了……”

“我就是想这么说。”老太太不上当，“要不然为什么你每次带她出去，回来就眉开眼笑的？！”

伟健便笑起来，“可是您儿子的买卖越作越大，这媳妇也得越来越好喔！”

“啊，庄子，”老太太忽然想起什么！“那你可以带她跟你一起学，上那什么大？”

伟健瞪瞪眼睛，这老妈是厉害，“那怎么行。夫妻走太近了就没吸引力了。”

老太太看看伟健，“你妈没你能说，也没你那些怪念头。我就知道你把她送到那地方去不保险。你了解她多少？她嫁你……”

“妈。”伟健不笑了，皱起眉来，老太太不说了。“我知道她嫁给我违背了世俗常理。现在你又说我痴了，是，我承认我想得到她，我一直得不到她的心，我不服气。是，她现在是我的人，可我只要她的人干嘛？你儿子又不少女人。我要的是她的心，那颗高傲的，不屈服的心……”

“你把她放跑了你就服气了”。老太太不屑一顾，“你多回家几次比什么都强，再给我生个孙子……”

“我的妈呀！”伟健哭笑不得，“您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能给您生孙子的女人多的是，您儿子想找个这样的女人不是太容易了么，我避之唯恐不及呐！真要生出孩子来，不把您气坏才怪呐！”

老太太不响了。

伟健察颜观色，知道该换方向了，叹口气，“妈，说真的，能让您儿子满意的老婆难找的很，能象她这样好性格，对您好，有这个感情基础的，您就瞧瞧你病这一个月她瘦下去多少？还要能搬上台面的，我又喜欢的，哪有啊？当然了，我现在也不是十分喜欢她，只是想培养培养。夫妻嘛，总是原装的好，但如果您实在不同意，呃，”伟健低下头去小声地，“其实外面现成的大学生多得是的，只要有钱，什么样的都能找到。”耸耸肩：“您怕她飞了，就把她留在家里好了，先侍候您二老三年，三年之后，我法律和商管学完了，也是大学了，她变不变的都没关系了，我整天接触的都是又有风度又有气质的现代女人，这心我可管不住。”

“你敢！“老太太沉下脸，拿出母亲的威严来。

“这不是我敢不敢的事。”伟健低下头去，“这心要变谁能管住啊！我现在是没变呢，甚至还有点喜欢她，可三年之后就说不准了。”抬起头来，“您想啊，三年的时间，我一直是往前走，您是把她定在原地，我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三年，这中间是多大距离？到时候只怕我不想甩她，她伸长了手也够不到我喽。”伟健舒口气，摇摇头，“到时候，我整天看着她就象看着个傻子似的，啊，您又要说了：她一点都不傻，我知道。可是她准也跟不上我的思想了，那时我愿意回家才是怪事呢。我干脆找个大学生，任人怎么骂我是陈世美。”伟健这一翻话是半真半假，连哄带吓，连大话带小话，统通的放一锅烩了，等说到最后，连他自己究竟想说什么？要说什么？说了什么？一概都拎不清了。

老太太没词了，叹口气：“唉！我是不管你了。”因为她觉得她的确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老话没有错说的。就是当爹妈的都愿意瞎操心。”

“谢谢妈！”伟健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老太太恍然觉得是自己上当了，绷起脸，“你不用给我眉开眼笑的，阿云走了，你趁早给我收敛点，再让我知道你跟哪个坏女人混在一起，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这又怎么上我这儿来啦！”

“你别管怎么上这儿的，你乖乖给我听着，记着。媳妇在家，她不计较，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你们。媳妇不在，我就得替她做主，你要敢胡作非为，妈就趁早让阿云休了你，另找个好男人，省得跟着你操心，担心，忧心，伤心。女人家，谁不想有个男人一心一意地痛着，你是妈儿子，可妈也是女人，也年轻过，也是做别人家的媳妇的。”

“是，妈。”伟健严肃了，“我记着呢。”

“你要想到别人那儿拿，你自己就得先往外拿。只往回拿不往外拿，那是胡子；只往外拿不往里拿，那是傻子。庄子，做人要公道，你不公道你就没脸要别人公道；你公道了别人不公道，你就打道上踩过去，踩过去了，就是你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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