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奇怪，老太太一针一线地急着绣那鞋垫做什么，两天了，她先是一层一层地把布糊好，然后便一针一针地坐在那儿绣，她要帮忙也不用。[听风手打 ]她看看那花样，一色的并蒂莲，两双鞋垫，一个肚兜。她白天晚上的，带着灯，戴着老花镜，一针一针地细细密密地绣着，直熬得她再也看不过了，按住她的手，“妈，您再这样，我可不同意啦。您还刚好呐，医生嘱您要多休息的。我，”看看老太太，“我――妈，我心里是放不住话的，我说了您别生气。大姐和二妹他们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她们看了只会心痛的。您带那花镜，它是对脑子最不好的。您等您好了，慢慢再绣，好吗？您休息几天，等过几天再绣，好不好？”

“阿云，你别管我了，”老太太摆摆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妈不累。”老太太又低头继续地缝，一针一针……她为什么听到水滴落在床单上啪哒，啪哒的声音，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看见面前的人不做声，只眼泪籁籁地往下掉。“这是怎么啦？”

冰云不说话，到关键时刻，她便永远都不是一个巧言善辩的人。老太太看那人也不说话，只眼泪吧哒吧哒地往被子上掉，忙放下针，“好了，妈不绣了，快别哭了。”伸手给她擦眼泪，冰云握住她的手，“妈，我知道我们气您，您想女儿了。”她低下头，“媳妇也是您的，您不高兴，可以象女儿一样骂她的。她离开她妈几千里，您就是她最亲的人，”她抬头望着婆婆，“她心痛您，是真的。”

“阿云，傻孩子。”老太太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伸手搂住她，“傻孩子。三年了，谁是妈的女儿？你就是妈的女儿。妈的女儿就在身边，妈还去想谁。”

冰云不懂也不究她的话了，趴在她怀里哭起来，哭到半途，伟健推门进来了，推开门，站在门口愣住了，看看两个女人脸上的泪，不知说什么就不如不说的好。“妈――”张嘴叫了一声，望着冰云。

“你来坐下吧。”老太太擦擦眼睛，冰云擦着眼睛坐起来，伟健在床边坐了，又看看冰云。

“阿云，”老太太望着冰云，“妈这一病，把你上学都耽误了，过几天，阿健就要送你走了。”

冰云震惊，诧异，茫然，抬起头。

“你喜欢读书，阿健也喜欢送你去，那就去吧。妈不同意，是因为妈舍不得你。同意了，又好像有千句万句的话要对你说，现在想想，不如什么都不说了。这两双鞋垫是妈的心，还有这个肚兜也带上，外面不比家里，听听天气，那边比家里冷呐。”

冰云站起来，望着伟健，望着婆婆。

“你还不谢谢妈。”伟健拉住她。

太突然了，太无法接受的突然了。

“妈，您――”她望着老太太递到她手里的鞋垫，望着那红通通的肚兜，望着那一对对的并蒂莲，“您身体还没好呢。”她努力集中起断落的思维，“这件事，慢慢再说好吗？您先躺下休息一下吧。”

“阿云，你――到底为什么？”伟健拉住冰云，“我好容易说服了妈，你怎么又变卦了呢？嗯？为什么？”

“我怕跟不上，阿健。已经开学好久了。”

“胡说。你的水平远远超过那些小学生仔。”

“太远了，阿健。我怕我照顾不了自己，我怕我要想家，你知道我天生就懦弱――”

“你告诉我，你同意。”伟健拉住冰云，望着她，“我不要你任何理由。”

“我，我――”

“你是不是觉得妈给你的东西太多了？”伟健望着她，“那不是我给你的。”

“阿健――”冰云望着那双眼睛，她无言了，她真的无言了。这已经够了，她还要什么？“我不去。”

伟健望着冰云，望见她眼里的矛盾：阿云你也害怕日后的选择，你是不爱我的，我知道。你怕万一日后真有了可选择的对象，你无法取舍。是的，许多事情只要有了选择，就是痛苦。我也怕。我送你，我尽到心了。他忽然感到一丝隐约的，好似失望的痛打他心里穿过去，同时脑子里穿过的是另一个意念：不要多想了。“阿云，这是你的梦，”他听见自己语气温和地，“唯一的一次机会。因为是你的梦，所以你自己决定；因为只是一个梦，所以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高兴。好了，我先出去了。”他笑着松开手。

“阿健――，我去！”那个人忽然跑上来抱住他，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眼睛红了，“我根本不需要选择。”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了，他选择了她，她选择了他，他们还需要再选择什么？她的头埋进他宽阔的肩膀，“你知道小妖精喜欢占便宜。你又赢了。但小妖精也要赢你，三年之后，用全面的优秀来赢你。到时候你要烤唐僧肉给她吃。”

“噢！老天！我逮不到唐僧。”

“八戒也行。但要你亲自动手烤。”

冰云的行装以极快的速度准备完毕，伟健已订好了起程的机票。

“阿健，你鼓不鼓励我拿全优的成绩给你？”

“我鼓励你把命给我留下。”伟健笑起来。“你要胆敢发疯不要命的话，我就拿条链子去把你锁回来。”

“我又不是小狗。”冰云幸福地依进他怀里。

“呃――你的智慧有时还不如一只小狗。好，站好。有没有信心赶上他们？”

“有！长官。我有信心超过他们。”冰云笑起来，蹲在伟健膝边，握住他的手，望着他，“我妈很会算计，她只花了一份的钱，却供出两个师范生来。我虽然没有我姐那么专业，但我不比她差。她的书我全看过。而且，我很聪明。”

伟健笑起来，把冰云拉坐在他膝上，冰云也笑起来，两个人都强压住心中的离愁别绪，三年，要整整的三年呐！这个数字都在他们心里念着，只是嘴上都不说，因为他们已经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