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西施幸福吗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65

车厢里人多,伟健在前面开路,冰云跟在后面,刚刚穿了两节车厢,冰云已是挥汗如雨了,七月正是南方流火的日子,她这个北方佬真有些吃不消,伟健回头看看她,瞧见旁边正有个空位,“坐下歇一会儿吧。”

“这里有人。马上就回来。”对座的一个女人说。

“我知道。他回来我们就走。”旅伴说。冰云便坐下去,掏出手帕来揩汗,伟健站在旁边,去看邻座的一对小孩儿。冰云也瞧见了,那是一对孪生娃娃,大概有五六个月大,正一左一右躺在两边的椅子上,同座的有一对男女,大概是他们的爸妈,另外还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伙子,六个人的座位因这两个需要躺着的小孩而变得拥挤不堪。这时冰云座位的主人回来了,她便站起来,伟健侧头在她耳边说:“你不是要找一对又象又是的么。”

冰云撇撇嘴,这用你说吗!连孩子都这么多了,当然是了。那四个人正在热热闹闹地聊天,话题主要是那一对孩子。冰云和伟健也觉得那对一样的孩子真有趣儿,便没有立刻走开,而他们的节目也的确多,一会儿吃奶,一会儿撒尿,一会又拉屎了,同座的老太太和小伙子显然都不是和他们一起的,这从他们迥然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来。但老太太很热心,不时帮忙,还时不时地传授一些育儿技巧,而小伙子则对婴儿吮吸空塑料奶嘴的节奏感兴趣。看来老太太与他们已同行了不短的一段路途,而小伙子则可能刚上来没多久。而无疑的,他们的兴致引发了那对夫妇的热情,他们讲起了那两个孩子,讲他们的各种趣事,讲他们的爷爷奶奶,讲着讲着不知怎么就数落起对方的短处来,数落数落便争吵起来,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她开始讲他妈不好,他则讲她妈不好,女人嘴快,很快就数落出好几次事件来,可冰云也听得出她并不敢太放肆,她很以丈夫为中心,也很知道如何在自己掌握的边缘上徘徊。男人跟不上,生气了,瞪着她,气得把眼睛晃来晃去的,看来马上就要到极限了。可是这一次女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极限,谁知是因为得意忘形了,还是因为是在火车上所以不怕他,还在说:“那次……”

“我懒得和你说!”

“你没理……”女人得意,还想再说。

男人气极,在茶几底下去踢女人,可是他忘了茶几太小,盖不住她彰显的行为,果然,老妇人先发话了:

“哎,哎――”笑了。#手打吧随风手打 #

男人停下来,但仍瞪圆眼睛,女人不做声了,很委屈。男人怒目:“我不愿和你一样!”

老妇人:“唉,你就让着她点。一下侍候这么两个孩子,不容易。”

女人更委屈了。

“她就坏在那张嘴上!”男人生气地。

小伙子:“咳,大哥,消消气。大男人嘛,别跟女人一样,多让嫂子一点儿,也就吵不起来了。”

“其实他挺知道让我的。”女人抬起头,笑起来,“他可大男子主义呢,经常就说:看你是女的我不理你。”

冰云暗暗笑了:只有这小伙子才是真会劝架的。而他们也的确是真夫妻。

转过头,自己的旅伴正望自己,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各明其妙,冰云撇了撇嘴,伟健得意地笑了。

西湖。

冰云和伟健的旅程暂告一段落,现在,冰云已发现她的旅伴是非常聪明的了,相信他的旅伴也发现她是非常的笨了。这不仅从在火车上打扑克,换牌玩法中他过目不忘而她则对数目字天生的弱智上,更从她会问:那有没有象夫妻但不是夫妻的傻问题时,他不言而喻地嘲笑她的嘴角中能看出来,从一路行来的各种小事里,他都表现出了非常的条理性与逻辑性,而她则常常搞不清方向和记不住刚刚走过的路途。

“西湖也叫西子湖,据说是用西施的名字命名的,”他还能兼做导游:“吴国和越国都在这里建都,有人说吴国亡了,西施被沉江而死,也有人说她被人救了,后来和范蠡双双泛舟西湖。

“范蠡是越国的大夫,西施是他年轻时的恋人,因为她的美貌被勾践选中送给吴王夫差去做越国的间谍。范蠡和文种助勾践灭了吴国以后,他就让勾践履行他当年的承诺,准他和西施完婚隐退。无锡有一个蠡园,据说那就是因范蠡和西施常常那里泛舟而得名。”

冰云知道这些故事,但她没见过西湖,如今,她亲身站在了这天堂湖畔,站在这淡妆浓抹永相宜的西子湖畔,想着那千年前的美人,她才第一次感到了历史借助山河诉说的悱灵,晴里的西湖雍容、典雅,雨里的西湖幽怨、凄婉,这不正是西施一生的流现吗?据说西施被送往吴国是文种的主意,范蠡参与实行的,他有此行为大概因有某种大义加在他头上,可是,不知他在实行这个用女人来颠覆敌国的行动时,他将他爱人的心放在哪儿啦?难道为了大义就可以泯灭人性和情感吗?他要了越王的承诺:他功成时要把他的爱人还给他,准他身退。他究竟是要功成还是要他的爱人?她究竟是他的爱人还是他功成的跳板?一将功成万骨枯,二十年后,勾践是履行了他当年的承诺,但西施呢?她还是当年的西施吗?她是否能在二十年后依然保有她当年初恋的情怀?不,已经不可能了。时位移人,物是人已非,物非人亦非,当她坐在范蠡的船头上时,二十年的光阴在她身下流淌,她是以一颗怎样灰烬的心面对她面前的她的“爱人”,面对她眼前的大好河山?

她不想评论那场战争,不想评论那场战争中的男人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一个时代造就一个时代的历史,一个乱世造就那一个乱世的英雄,她不想评论。然而男女之情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勾践如何用西施她不想管,但范蠡呢?他把女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他自己的恋人、自己的爱人,做为工具,把她夹在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丈夫的敌对的、勾心斗角的残酷而尴尬的战场中间,他究竟是个什么男人?而西施,她被送给夫差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二十年的夫妻呀!而夫差对她始终一往情深,恩宠有加,明知她是越国的间谍依然爱她不改,封她为后。她若能把爱自己的丈夫置于死地之后再去面对教她这样做的情人,那她就不叫一个女人。

她不懂男人的心理,不懂女人在男人眼中和心中的地位,二十年,能够将二十年的情感招之既来,挥之即去的人,是什么人?天下的男人是范蠡还是夫差?她看看身边的男人,不知道他怎么想?

“你在想什么?”他忽然问。

“噢,没什么。不知道西施和范蠡泛舟的时候幸不幸福。”那个人立刻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他这样狡猾的眼神真叫她受不了,忙说:“不知是谁创造了沉鱼落雁这个词。这种美不知美到什么程度。”

那个人耸耸肩,不望她了,“当然是她的爱人。”笑起来:“可惜你永远也没机会领会这种程度。”

“为什么?难道人类在越长越丑吗?”

那个人望着她索性大笑起来,然后收住笑,问:“你是问为什么是她爱人,还是问为什么你领会不到这种美?”

冰云生气他这样先笑她,再装做一本正经的样子,但她又很想知道答案,“我一起都问。我就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包括我见过的所有演员。”

“西施就是这么美的女人。”

“可我没见过她。”冰云缩缩肩。

“你见过你也不认识。”伟健无所谓地,“因为你这辈子注定做不了女人的情人。‘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你永远见不到沉鱼落雁的女人。”

“可我可以――”

“做男人的情人。”伟健闪着眼睛,然后大笑起来,冰云当即觉得脸呼的一下热了。那个人便更笑起来:“那也没用,男人要沉鱼落雁了,那他该上吊去了。”

冰云本不是这个意思,这时被他奚笑得也忘了本是什么意思了,只感到被他讲得又恨又羞,

“我看你――”

“我该上吊去了吗?那么我是你的情人喽,老婆?”

冰云瞧着伟健吊着嘴巴,一面又拿他那黑亮的眼珠子盯着她,她瞧着他那从头到脚的一副坏相,忍不住便笑起来。

“怎么?你高兴的?”伟健一伸手抓过她,嘴巴凑到她脸前:“你是高兴我要去上吊,还是高兴我是你的情人?”

冰云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浑身发痒,“我高兴――我看见东施了――”她推开他,大笑起来。

冰云和伟健出来六天了,他们离开了杭州便去了苏州,用伟健的话说:不能只逛半个天堂呀!虽然只是六天,冰云却觉得即使在家六个月,她也比不上这六天中看到他如此多的侧面。他好像是故意展示给她看似的,不管好的、坏的;有理的、没理的;温柔的、粗暴的……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不管他展示哪一面,他的态度就永远是那么玩世不恭的,夹着一丝嘲弄的,讽刺的,一点淡淡的傲慢的。

看荷花时,他说:“我更喜欢荷叶。”他直言不讳地说,然后歪歪嘴巴,“这很不够风雅,你说呢?”不等她回答,又说:“这样密密地挤了一湖的不好,我喜欢稀疏的、肥大的,挺大的几片,碧绿碧绿地铺在水面上,或是挺在水上方,你就瞧吧,那么圆圆的,厚厚的,那从中间一点向四面伸去的脉络……这么说吧,我喜欢粗线条的东西。”歪过头望望她又说,“所以你得准备一付粗线条的耳朵练习听我说粗话,不然你会伤心死的。”看看她,“你有没有准备这样一付耳朵?还是让我另外再准备一张嘴巴?”就这样,原话的主题已全变了。但冰云觉得这并没有让他变得更不可捉摸,相反,她倒觉得这比她以前虽极力观察却无法了解要好得多。

“我比较喜欢原装国产设备,”她的调子几乎和他分毫不差,“包括挖耳勺和剔耳签在内。”她说完了,便忍不住自己都想笑,不过一个星期时间,她已经把拜师,学艺,出徒三部曲全走完了,而且最后居然一丝不笑,好像她的本性中本就有一种和他相同的东西在里面。

冰云和伟健回到家是在两个星期之后,这两个星期是她对夫家全面系统地了解的两个星期:周家是本地一带有名的没落的地主,虽然到了周老爷子这一代除了一套祖宅和一个地主的成分已经是一无所有,革命的大潮已统通将一切都革命掉了,没有革掉的只是这顶帽子还顶在周家家族史的扉页上。从土改到文革结束这一段历史略去不谈,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周家重新“拥有”了土地,现在那片土地上经营着一片金色的柑桔园。

“爸说做人要做竹子,不但有节,弹性比树好。”

这是她从他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让她震撼的话,但却是转录公公说的。

另外她还遇到了第一个难题,那就是她要给公婆以及亲戚们买的礼物。她对他们全都太陌生了,根本就一点头绪也没有。幸好伟健仗义帮忙,他虽不知具体要什么东西,但他家人的喜好他却极清楚,从这一点冰云觉得他是一个细致而称职的人。他心中装着他的父母和姐妹。最后便由他来提供大范围,由冰云琢磨小节,而结果则证明他们的第一次合作还是比较成功的。

“明天我要上班了。”

“嗯。”

“不能天天回来。”

“嗯。”

“闷了出去转转。有事打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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