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谁是真夫妻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85

“等一下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去杭州玩几天。”伟健夹了一块鱼给冰云,说。

冰云迅速看了一眼公婆,他们没有说话。

“妈说第一次到江南,最该去的就是杭州,是不是,妈?”伟健笑着。

“那是天堂。”

“是啊,去吧,让阿健带你去玩玩。”公公说,笑咪咪的。

冰云被夹在这一冷一热的两个态度当中,不知该说什么,何况公公的“热”也只是一种世故呢。她笑了一下,低头去吃那块鱼,三缄其口,这词大概就是为她这种媳妇创造的。鱼很好吃,是婆婆做的,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那么大的活鱼,就更不要说把它杀死清蒸了。她生在北方,而这鱼长在南方,这南南北北的就差了半个世界。

尽管冰云极力想把此次旅行取消或者押后,他们还是按照伟健的原计划出来了,冰云由此感到他是一个倔强的,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决定的男人。他用他的决定去影响别人,而不会让别人影响他的决定,比如他的爹妈。相反,他会鼓动起别人的热情来推进他的决定,比如她。

抻着手臂从睡梦中醒来,冰云发现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竟让她睡了个好觉,车窗外已是一个蓝朦朦晨曦初露的清晨,呈扇圆型向后退去的原野晨光里坦露着近乎原始的宁静。这火车经过了一夜的奔跑早以将现实生活甩得老远了,窗外沃野千里,她坐在这奔驰的列车内,忽然有一种梦也样的感觉,昨天的明天就这样变成今天了吗?周伟健,她生命中因多了这个男人,生活的圆环一下子便扩大了一圈,那里面多了公公,婆婆,还有两位姑姑以及一些不知名的亲戚与邻人,这突然多出来的众多角色让她感到一种戏剧。而看看周围的人,偏又严肃得出奇。她看着他们,心里的戏剧感更浓,而现实生活则戏剧般地因她心中的这种戏剧感而变得轻松了。她早上张开眼睛,先抛一个笑靥给身边的人,逗他一个吻,再飞快跑下楼去,认认真真地去“逗”众人。她甜甜蜜蜜地叫她的公婆为爸妈,当然他们很多时候都不配合她的演出。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相反,她觉得这样才够真实,如果大家都象她一样,她还偷渡在哪里去自得其乐呢?去偷偷检省失败?窃喜成功呢?噢!生活还是戏剧一点的好,这样才有想头。至于与她同台的演出者们都在想什么,每一个人皆是一座未知矿脉,她要慢慢地去发现与开采。大姑冠凤离她比较远,她不在本地,这次回来是专门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的,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喜欢笑。小姑亚凤,嫁于邻村,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会笑。每天早上,她定是最早起床的那个人,然后便开始忙碌,她不象姐姐那样有点“客”的味道,她是家里人。她总是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忙,也总是客客气气地不让她插手,她从早忙到晚,似乎就是要把自己夹在那份忙碌里,去翻阅生活的每一篇章。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够充实,也似乎只有这样,生活才因不是空白而变得有意义。她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她永远都有事情做,如果她坐下来了,则手上一定拿着针线活计,不管是看电视、聊天或者是在喝茶时。

公公是一个不多言多语的人,每天一早起来便去散步,八点半听广播,因为那时有一个地方戏曲节目,大约九点多就会挟上棋盘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起码她不知道。中午会有一段时间午睡,两点听广播,大约三点他便又出去,这次不再拿棋盘,不知他去干什么,但是他好像很自得其乐。他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犀利的小眼睛点缀在他那古铜色的面孔上。他中等身材,很健壮;他很和气,但不失敏锐,她就总觉自己不论在什么地方,好像都在他的视野之内,就更不要说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了。也不是,她真坐在他面前时,他反而是不看她的。那时他往往盯着桌面,因为那时正在吃饭,而饭后喝茶时,人又眯着眼睛听收音机,或者看电视,因为那时一般是新闻时间,他每天必听。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仍然觉得他不是在做他那时该做的事,而是在观察自己――毕竟这一个一脚踏进家门来同桌吃饭的“陌生人”,要比面前既使常换也常相遇的熟饭熟菜要“生”得多。她因为清楚这些小秘密,所以才只当不知,或是把眼睛垂在饭碗上,或是把它盯在茶碗上。

婆婆是个矛盾的人。她这样说因为她观察“不透”,矛和盾交战在一起使她不能知道她究竟是矛呢?还是盾呢?婆婆是个身材矮胖的人,这使她看上去很“富态”。她有时对她较友好,有时又是一副不吃亏的样子。她对她友好时,她便看不出她的心理,而在她弄出不吃亏或是厉害的模样时,她便能一眼看穿她的心理――她在做一种示威:她才是女主人,女管家!其实她真想就告诉她:她很明白她是主宰。可她没法说,便只好任由她去表现她的厉害了。

婆婆是个俭朴的人,尽管她的家在那里很算富有,但是她仍然很俭朴。象所有以土地为生的人一样,她珍惜每粒粮食以及所有从土地里收获的东西。她珍惜水,因为那是“咱庄稼人的命脉”,不珍惜电,因为“点着灯亮堂”。由此可见她不是为了珍惜钱才珍惜她要珍惜的东西,比如粮食和水。她不象公公那样要把视线或是夹在饭菜中间,或是撒到空茫的远处使她出不了他的视野范围,她更直率或露骨地“审”视她或向她提问。而她,则以能够使用的最宽容的态度在她划好的范围之内有问必答――她问多少,她就答多少,她愿意问多久,她就合作地答多久。好在她每次问得都不是太久,一种原因源于她的善良,(她这么认为。)另一个原因是她自己的界限――她会用自己的方式不着痕迹地截断她的思维阻止她继续盘问下去。而她的丈夫,也常常扮演这种角色,她这么感觉。

丈夫嘛,她对他全部的了解在她观察他第一眼得出结论之后便一直停滞不前了。他有商人的精明,因为他现在就是个商人;他有男人的智慧,因为他本就是个男人。她看不出他多邪恶,但也看不出他多善良,他很周到和细致,也很宽容,这种感情的起源以他的初衷而论是:“因为我是男人”,尽管他没这么说。她不知他是以什么样的感情对待她的,她对此也不感多大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自己要以怎样的感情对他。她在应该的范围内做好一切,包括应该不对他感恩戴德。她还想继续想下去,思路却被对面的两个人打断了。早上睁开眼睛时,她便看到了她的新邻居,他们是一男一女,她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上车的,女人看她醒了便搭话,然后邀她一起去洗漱,她便跟着去了,可她不喜欢她,她的话太多了。洗漱回来她便不说话了,闭目靠在床铺上,装着听收音机。这是旅伴为此次出行特意给她买的,只有半本书那么大。可是她的邻居所发出的声音是远远超得过收音机的,那声音总是不时地钻进她的耳朵,因为她一直在凝神思考,所以还没有打扰她什么,却终于在她的思考将近尾声也将临转折时,女人发出的那一声尖锐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刺到了她的神经,使她终于从思想中惊醒。抬起头,听见他们又咯咯地笑了,她把目光迅速地向对座扫了一眼,开始注意起他们的“交流”来。她没有说“谈话”,因为他们本就很少说话。她看看他们,男女都在三十五岁左右,男的要大一些,大概有四十岁,他们的交流是:一直在“闹,”或者说在游戏。他们主要是在做一种“翻绳”的游戏,而且一直兴致不减――那是一种几乎每个小孩儿都会玩的游戏,他们好像从中找到了其他的乐趣,翻出了另一个新天地,所以才会那样兴致勃勃。他们两个非常的亲密,她感佩那样的老夫老妻还有那样新鲜欲滴的恋情。但她却对他们不再感兴趣――他们没有深度,甚至还应该说很浅薄。这样的夫妻,不知他们的孩子什么样子?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塞起耳朵好不去听那种虽然压低了声音也时常尖锐的“悄悄细语”和“欢笑”。她有些气愤了,为这一对“近邻”。因为他们还有一段很漫长的旅途。这种气愤使她的听觉一时失灵,竟没有听到她的旅伴在叫她,直到她听见上面轻轻拍床边的声音,她才判断他一定是叫过她了。睁开眼睛,看见旅伴从上面探下头来,

“哎,给你荔枝。”

“不要。”她还在生气,为这种打扰将伴她一路。“你吃吧。”

上面的人跳下来,看看他,转过脸笑了笑,在衣服里耸着肩,拉起她:“走,吃饭去。”她给他拉着站起来,便笑了,旅伴也笑了,但和她的笑不一样,她是嘴在笑,而他是眼睛在笑。

“你知道那对夫妻是什么时候上车的吗?”在餐车里坐下来,冰云问道。她这个问题本来也就是饭间佐料,随口问问而矣,不想旅伴的回答让她把刚刚夹起的一只蛤蜊骤停在嘴前边。

“那对不是夫妻。”因为他这么答道。

她张着嘴停在那里,索性放下筷子:“你怎么知道?”

旅伴看看她,好像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傻,可她觉得一点都不傻,便仍然看着他,要求回答。那个人根本不管这要求,耸耸肩,低头吃饭去了,然后忽然笑起来:

“你看了人家半天了,我叫你两遍却没听见。”

冰云根本没去听他这话,脑子里飞快地闪着那两个人――不是夫妻?怎么可能!那她和他――不是更不象夫妻了嘛!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她含糊道,抬起头,“我不信你说的。”

那个人瞧瞧她,趴近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着她,“你在想我们更不象夫妻了……”

她的想法冷不丁被说中了,心里的尴尬立刻说道:“胡说八道!我想这个你也能知道――”前半句还象个样子,不想后半句却给泄了底,她生气了。对面的人却高兴起来,因为那双眼睛都快飞起来了,嘴上却安慰她道:

“但我们是夫妻。”

她不满意,放下筷子,“你说――”她说了两个字便不知道下面问什么了,她想问:什么样才象夫妻?可这问题不能这样问。

“他们是不象夫妻也不是夫妻,我们是夫妻但不象夫妻,你想让我找一对象夫妻也是夫妻的人给你看看,对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她索性干脆答道。

“那一对儿来了。”旅伴眼观六路地打断了她的话音,并遥遥向远方致了个意,冰云转过头,果然看见那两个人,果真不象,她也说不出来哪儿不象,大概神情不象,她说不好。急忙地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她要让他去找一对又象又是的给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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