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你是我的新娘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77

冰云绝望地看着最后一批客人离去,听见耳边一个声音说:

“我们上楼吧。”

她的心便随着那个声音提起来,她感到身边的人在看她,更加紧张,不自觉地便向楼梯的另一侧靠了靠,靠完了,觉得不对劲儿,转过头,发现一双眼睛正在看她,她连忙转头,感到心咚咚地撞着胸膛,那紧身的旗袍箍得她几乎窒息。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肩,这只手臂的距离正好把她揽靠在那个身体上,她立刻感到半身发麻,好像被电到了一般。她的手和脚开始发冷,小腿在抽筋,她暗中咬了一下嘴唇,硬起头皮,去爬那艰难的楼梯,只感到每一步都沉重如铅。还有五级、四级、三级,她终于迈不动了,她的腿好像完全僵住了。

“累了吧?”

“噢!不,不累。”她的腿更僵了。

“上去好好休息一下。”那人低头看了一下她的脚,“穿着高跟鞋子站了一天,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还有心开玩笑!她可笑不出来,那瘦身的旗袍让她气都转不顺了。“你看,那间就是我们的卧室。”冰云瞧他指了指楼梯口斜对面不远的一扇门。

一步,两步,她感到两腿僵硬而瘫软,如果没有那个人扶着她,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要倒下去。

“你怎么了?你冷吗?”那个人转着头。

“啊,不。不冷。”但是她的牙齿却在打颤,她的手被牵住了,门推开了。她感到一种晕眩,慌乱地转过头,“我――”

“到床上去歇一下吧。”那人语气温和地说。

“不,不。我,我不累。”她先用两个字应付,又用四个字解释。而原先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心反而在那结巴的词句中结是更混乱了。她站在地当中,努力想镇定心神,可那分明是自己的心,怎么分明就不听她的?决不能坐到床上去,她在心里说。她环视了一下屋子,看见梳妆台前有一把高背椅子,便走过去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见床上被子已经铺好,床头上插满了鲜花,一侧的被子上放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轻得透明,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又条件反射似的去找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这才发现那个人正在看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她的手更冷了,低下头去,感觉那个人走过来,而她的意志也随即提醒她:不能这样!她便想抬头去阻止他,可那身影沉稳而结实,她在那种高大中感到一种威压,他几步走了过来,她不由便跌坐在椅子上,又慌忙站起来:

“我,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已经看见那双眼睛了,她慌忙避开,而那一句话便也成了半句。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叫,而房间里偏一点声音都没有,静默得让她感到窒息,“说,要快说,一口气把它说完!”她心里说,舌头也同时绷紧了,可她这才发现:她要说的,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而她的语言还没组织好!母亲的叮嘱开始响进脑子,她不禁便绝望起来。

“你想说什么?”那个人温和地问道。

可那温和一点都没带给她安慰和鼓励,相反倒让她感到更加绝望了,那语气里的东西并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还是要说,怎么也要说,便又抬起头来,

“我知道。”她说,咽了口唾沫,“可是,我不知道――。我,我知道我不该说,可,可是我不能――”她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等着看那个人的反应,那个人也看着她,仿佛等她再说下去,又仿佛在研究她说了什么。

“你看那些花好看吗?”那人看看床头上的花,笑了,握住她的手。

“不――”她慌忙抽开手,退了一步,完全下意识的。那个人显然吃了一惊,而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她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心里怦怦乱跳,他肯定生气了。她听不到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这静默让她的心跳声大得如雷贯耳,他――,她忽然想起她看过的一篇有关于被拐卖妇女的报导,有些人死不相从,结果手和脚被绑在床的四角上……血污、破旧的棉花……她的心颤栗了,她忽然就后悔了,憎恨了,也害怕了。她慌慌地抬起头来,看见那个人就站在对面,她望着那个人影,开始恨从心起,她刚恨得切齿,忽又想起自己并不是被拐卖来的,她是自愿的,没有人逼她。甚至还可以说是她找他的,谁也没逼她!她的恨便一下子塌落了,是的,她是自愿的!“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要为你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这是她告诉自己的。是的,不可以恨他,她这才发现: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原来她居然不可以恨他!噢!那不能这么看他了,她的恨一定还写在眼睛里呢!她想移开目光,目光却被他的眼睛捉住了,那双眼睛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却是毫不动声色,这就把她刚刚想笑一下好来掩盖什么的意识都打没了,只呆呆地定在那里。她这才发现:虽然她二十年的生命有十五年是用来解读人性世故,可是她读了十五年的眼神多数是愚昧的、原始的,它们简单、直接,就算狡猾也是**裸的。而她面前的这双眼睛却和她的是一样的――它是用世俗或者是知识,或者是其它的什么复复杂杂的东西装饰过的,它深不见底,她什么也读不到。它只是漆黑的,饶有兴味地望着她,既没有她想象里的粗暴,也没有书里描写的应有的温柔,她被这种望望得手足无措,“我――”她不知道说什么,低下头去。她居然不可以恨他?今生今世,她竟然无权恨他?她感到意识疲倦,又想起母亲的话,不觉又是害怕又是迷惘,她听见他脱去外套的声音,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黑色的混乱,“认命吧。”那混乱说,“认吧!”“是的。”她说,她抬起头,“认吧。”不!她的头抬直了,她的下意识已把全身武装了,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那个人望着她,眼神忽然换了,歪歪头,深潭变成了湖水,把脱下的外套搭在他的手臂上,歪头望着她:

“你是不想让我站在这里,是吗?”

“是――”她说出一个字来又旋即否定:“不是。”她也不知她要说什么,想说什么了。她这才发现她事先准备的情感本身就是矛盾的,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临到头来竟这么的难,她不是下了决心认命的吗?她感到瘫软,想倒下去。

“到底是不是?”口气里竟是一本正经的费解,然后,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搞不懂他的费解与明白,却感到他俯下身来,在搜索她的眼睛,然后――,她慌忙抬头,看见那张脸慢慢俯下来,凑到她的脸跟前来,她不知道怎么办,吓得慌慌躲开了,她的心开始狂跳。那个人不动了,望着她,她抬不起头来,便低下去,那个人慢慢伸手抬起她的脸,她被迫望着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一起抽,脸颊在发抖,她看见他的眼睛在询问她,她顿时感到又羞又急又无法回答,眼眶却被温热溢满了。

周伟健看着那张脸,“看着我。”他说。那双眼睛便抬起来,望着他,他望着那双眼睛,奇怪一双眼睛怎么能装下那么多的情感?那么多的矛盾!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双说了这么多话的眼睛!他望着那双眼睛,忽然看见它一圈一圈地红了,转眼满眼都是泪水,漾在眼眶里,那么惶恐,无助,那么一种无字的茫然,一种无语的祈求,他慌乱地松开手,那双眼睛还在望他,那些泪水晶莹地堆在眼睛里,再一眨就会落下来。

“你好好休息吧,”他移开目光,“我去隔壁的房间。”他不知为何地感到无法面对那双眼睛。

“不,不是――”

“不要怕,好好休息。”他看看她,“我不会打扰你的。”

“我――”

“休息吧。”他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是我不好!你不要走!”

那个人在他身后喊道,他走不出去了,转过身望着那个人,那个人也望着他,不说话,只是又是紧张又是矛盾地站在那里望着他,她想他留下来,又害怕他伤害她;她不想让他走,又无法接受他,她就象一只全身戒备的小刺猬,惊恐、矛盾地等在那里,等他给她一个不受伤的承诺。他的眼睛扫过粉红色的洞房,暖暖的床头灯,满床的鲜花,空气里浮着让人迷醉的芬芳……“把鞋子换一下吧。我去端一杯牛奶。”他勉强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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