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被打劫的今夜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06

我不知我是如何出了那大厅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天走黑了,而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我没有方向。我一直在走,最后我终于走得饥饿漉漉了,我这才想起我一天没有喝一滴水,吃一口东西了。我问过几家旅店,最便宜的我也住不起。

夜,越来越深,路上是繁华的车水马龙和多姿多彩的行人,他们一起交汇成了一道美丽的城市风景线,但是,我已没有心情欣赏它了,我的脚步已越来越沉,远处传来肉包子的叫卖声,我闻得到那叫卖声里的香味。我又饿又冷又无处存身,望着眼前繁华的都市,我不知我该去哪里。我的肚子又在那溢香的叫卖声里咕咕地叫了,我朝那个声音走去。

“五毛钱一袋。”那个小贩说:“五个。”

可我只想买两个。他不卖,向我推销道:“这包子好吃,两个够干什么呀!买一袋吧。”

我便接受了他的建议。

“哎――包子――,热乎的牛肉馅包子来――”那个声音依然带着香味。

我走开去,在马路边上坐下来,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真香!饿了而能有东西吃,这便是幸福,一种很简单很朴素的幸福,我当时便感到了。三个小巧的包子吃到肚子里,我反而觉得更饿了,但我还是留起两个来――明天还有大半个白昼呢。

我走,而夜在我的行走中越来越深,我不知路上的行人从什么时候已变得稀少,而我已走出了市区繁华的正街。我望着路边林立的高楼,望着楼里暖暖的灯火,那每一盏灯火后面都有它自己的故事,而我的故事在哪里?我感到茫然。我加快着脚步,却没有目的,一种矛盾在我心中撞出一片干冷的黑暗来,我刚想叹息一声,迎面而来的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打断了我未发出的叹息,我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七上八下地跳着,我下意识地握一下手,这才发现手里什么都没有,这时对面的人已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这才发出了刚才未发出的那声叹息,但是,它却早已经变味了。

我该怎么办?我到哪里去?我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我望望四面林立的高楼,高楼下的黑影,不行,我不能站在这里,我开始跑,但我却不知跑向哪里。我跑够了,我停下来,但我仍然不知道我去哪里。

疾驰的汽车灯光无情无保留地将我?然的身影拉长了投在地上,我一路往前走着,路边几个男人吹着口哨,我这才发现我脚下已换成了高低不平的砂土路,楼房已变成了低矮的平房。我感到他们在看我,便装作心安理得走路的样子,其实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我侧目看到旁边有一个路口,我便拐了进去,以此来摆脱他们的目光。[ 小月手打]我走进了胡同,发现里面没有了路灯,那些矮房子,塑住的野兽一样蹲在黑暗里,那么一种全副武装的陌生。我真的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我一面往前走,一面这样对自己说,那几个男人的口哨声还在我耳边回响,我看见了一家的大门,一个念头闪进了我的脑海――我应该借宿。

这个念头闪过之后,我开始有了一个模糊的目的,我往前走,然后我确定了我的目标――那是我左前方的一户人家,大门干净整洁,篱笆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我看看屋子里透出的灯光,鼓起全部勇气去敲门。

“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我――”我发现我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你是谁?你找谁?”

“……”

“你到底是谁?”那个人已经不耐烦了。

“大叔,”我勉强地应道:“我来这里应招工作,因为面试错过了回家的车,”我感到拮据,“我没有钱住旅馆,我――我想――在您家借住一晚……”

“我家有老人,不方便。你走吧。”那个人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门随即关上了。

我倚在门边上,站了好半天,等希望慢慢冷却了之后,我又往前走。

我又拍了另一家的大门,对方同样客气又礼貌地回绝了我,那个人是个女的,她关上门以后,我听见门落锁的声音。

我的手还扶在门上,夜风吹透了我的衣衫,我感到一份春夜里彻骨的寒冷,这时我才发现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阴下来了,云彩遮住了最后一丝天光,要下雨了。

我不知再能往哪里走,这时我看见我前面不远有一个人,是个女的,她大踏步地往前走着,我便下意识地跟着她走去,我不知为什么,也不知走向哪里,大概因为我不能站在那儿,又没有其它的目标吧。我跟在她后面,深一脚浅一脚,一路穿过那些幽黑的胡同,过了几条胡同,我看见前面的人一拐,进了另一条胡同,我赶忙快步赶过去,我转过弯,那个人却不见了。天,已经黑得不辩物了,我急着想穿过那些胡同,忙大步的向前走去,我急急地走过去,却发现巷子已到了尽头――一条死胡同!我慌忙从那条胡同里退出来,向另一个路口拐去。天已经太黑了,阴郁的风在巷子里低吟,任何危险都可能发生,在这样黑暗的夜,在这样黑暗的巷弄里……我的心开始跳,鼻尖开始冒汗,我快步地向前奔去,我觉得我的腿变得僵硬了,我用意识拖着它向前跑,就在这时,我的对面有一点烟火一明一灭地走过来,我的心开始提起来,脑子里迅速闪过:如果他要使坏,我就向前跑,然后拍一家的大门,喊:“妈――我回来了。”

借着烟火的微光,我看见那个人扫了我一眼,脚步不停地走过去了,他一定在奇怪这个在黑夜的荒僻小巷中独行的少女。

我快步向前走,却仍然没有方向,我面对的地方就是我的方向。顺着胡同拐了几个弯,我早已不知我在走向何方,但我不得不又一次停下来,因为我面前的篱笆墙挡住了我的去路――又一条死胡同!我又一次退了出来,我的心开始在我的退行中发“毛”,一出胡同,我便开始跑,空里的阴云更低的压下来,风更大了,有几户人家破旧的大门在阴风里吱吱呀呀地叫着,凄凄惨惨,有如鬼魅做怪一般,我头发根开始发麻,我不择路地跑,我决不能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

但是我再一次停住了,一面斑驳的砖墙挡在了我的面前:又一条死胡同!完了,完了!我站在那堵砖墙前,中国万千的语言似乎只剩下这最后的两个字重复着响在我的全部意识里。什么叫毛骨悚然?我那时就是。我就觉得我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慢慢地竖起来,慢得让每一个毛孔依次地冒出一颗汗珠来。我望一眼天上鬼怪罗列的云彩,许多鬼怪狐妖的故事涌进我的脑子,我只觉得天都转起来了――鬼搭墙!我怕是永远也出不去了!我深吸一口气,我得走,我死也不会坐下来死的!

我又一次退了出来。

没有任何东西能为我指点方向。

我站下来,转过了身,我要背着这个鬼地方走了。

我仍然没有方向,四个方向都是一样的,周围全是曲折迂回的胡同。我开始跑,那种跑死人的跑法,我也不知我怎么跑到了一个陡坡前,前面再没有房子,我不想再退了,我开始手足并有用往上爬,有煤灰的碴钻进我的鞋子,我不管,继续爬,等我爬到坡顶,我发现在我的脚前是铁路的路基,两条铁轨横在我面前伸向远方,远处有汽车疾驰跑过。我冲下那个陡坡向那个方向跑去,我跑了很久,穿过好些胡同,但我知道那条大路就在我的前方,我就一直向那个方向跑,当我的脚终于踏上一条坚硬光滑的柏油路时,我的气松懈下来,感到两腿酸软。

“站住!”我身后猛一声断喝。我抬起脚,

“站住!妈的,还往哪跑。”身前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哟,是个小妞。”一只火机打着了,火苗在我鼻子前跳动,黑暗中突见的光亮让我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知道有三个人。

“你跑什么?”火机“啪”的熄灭了。

我长出一口气:终于有“人”在说话了!

“喂,我们问你话呢!”

“我害怕。”我舒了一口气,感到两腿瘫软。

“害怕?”三股笑声汇成一股大笑。

“你跟哥们走就不怕了。”火机又打亮了,照在我脸上。

“我想坐一下。我站不住了。”我感到思维散乱。

“坐下?我们还没坐呢。把钱拿出来!”

“我没有钱――”

“你想让我们动手是不是?”

“不,不。”我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我刚刚从一个“鬼”地方跑出来,又掉进了一堆混蛋堆里。我的心在狂跳,却不是因为恐惧,我的脑子在晕眩,在刹那间接不回理智,我既不能把钱给他们,因为那样我怎么回家呢?又不能让他们欺侮我,因为我不想被欺侮。可我怎么办呢?我站直了,注意到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周围近处也没有人家,我必须要策略一点,和这些人是不能晓之以理的,那我只有动之以情了。

“识相的赶快把钱掏出来!”

“我真的没有钱。”我有气没力的,“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我错过了最后一班车,我住不起旅店,流落街头。”我的心开始泛酸,“我撞到了一条又一条的死胡同里,我以为我永远也出不来了。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你们却来打劫我……”我一刹间忆起了白日的一切,忆起那间白色的辉煌的大厅,忆起我二十年失败的人生和我重回的绝望,“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你们向一个根本没有明天的人来打劫她的今夜!”我喊出这句话,我发现我哭了,我根本忘记了我的策略,而我的恐惧已经在我刚才的奔跑中死掉了,我只感到无力,而这种无力更加重了我的伤怀,泪水冰凉地淌在我脸上,我不去管它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哭?我还有什么?我把这条路当成希望我才跑到这里,我耗尽了全力,我赶到了,苍天,你却以这种方式告诉我:我错了!在这阴风呼号的长夜里,你剥夺掉我最后一点希望,你还要我保留多少虚伪的坚强?我挥去旧的泪水,又涌出新的泪水,二十四小时,不过二十四个小时,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站在镜前,允诺给自己一个光明的希望,而今,我已被罚站在这异地的长街上,细细地体会恐怖与绝望。我不该在这些小地痞面前哭,我又应该在谁面前哭?我的辗转,我的委屈,我求了又求却仍然的失败与挫折,那白色的辉煌的大厅,这漆黑的漫漫长夜;那个戴着小帽的女子,那些个活跃的少男少女;那几个迟迟上场的主考官。那个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我还有机会的小眼男人,这面前站着的几个小地痞流氓,机会?苍天,这就是你给我的机会吗?我那坚持无望的等待,我这错过末班车的流浪;这匆匆不容彩排的故事,那一切纷扰梦幻的情节……我应该哭给谁?我能够哭给谁!

“妈的,不许哭!”

“为什么?”我抬起头恨恨地望着他们:“你们根本不认识我,却仍然不许我哭,为什么!”我大声吼着,仿佛要喊碎长空与黑夜。

我旁若无人地哭着,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多少凄凉,多少无助,多少悲伤,多少委屈,多少的千头万绪,多少的百感交集,一齐都和着泪水,在恐惧打开了情感的闸门之后,纷纷的夺路而出,我似乎要把二十年的眼泪在那一夜哭完。

我也想哭给亲人,哭给一张坚实的臂膀,可我没有亲人,我忽然想起了家,想起了那份残破简陋的温馨,想起那份单薄无力的亲情,想起那拒绝我的两盏温暖的灯火,想起那一条又一条死胡同里的恐怖。我想起我的奔走,我的路……一切都那么混沌而遥远,而我却分明地感到一份真实而近切的苦涩与辛酸、寂寞与荒凉,我感到一种绝对的失望。一时间所有的感情凝成那咸涩的水滴,在我的眼睫滚滚跌落,我不抑制地哭着,哭得那么的滂沱而无保留,哭得那么的旁若无人,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什么时候离开我的,沉闷的雷在天际滚过,零星的雨点落在我脸上,苍天就要收走它最后的一点仁慈了……

那一夜并没有下雨。

也再没有人打扰我。

我在异常的疲倦中睡着了,等我睡来时,天在放亮,我奇怪我既没有冻坏,也没有死掉,我又回到家里来了。没有人知道我的这段经历,我将仍然继续我的生活。

昨天抛弃了我,明天拒绝了我,我被搁浅在今天里,而今天,没有果酱。

窗棂开始泛白,冰云觉得她的心就好像窗外那泛白的天空,空和白成了它全部的内容。夜色正在消褪,她的确应该休息了,“不要去恨哪一个人,哪一件事,哪一个残缺的情节。”这是她决定和他结婚之后,反复地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她合上日记,在箱上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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