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敌乱我也乱
作者:法拉第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20

借刚刚冒出头的晨光,巫审看见另外一批箭落向了城门处,那里又传来一阵惨叫。箭是从宫城里飞出的,看样子居然能飞两三百步!

巫审心说坏了,几千名刚刚跟随子辛入城的士卒正拥挤在这条南北大道上,想躲避箭雨都没地方。他立刻带人贴着土房向城门奔去。现在明显是中了归豹的埋伏,呆在城里会受到这箭雨攻击。可是他刚刚走了一半距离,就碰到几位甲士,告诉他城门外的吊桥不知为何跌入河中,留在城外的一千士卒也遭到一些胡军战车的围攻。他们还心有余悸地告诉巫审:那高高落下的箭矢非常厉害,普通盾牌抵挡起来都吃力,而且后面跟随的那些士卒并没有携带多少盾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挨打;现在大家都在纷纷向两侧的道路里挤过去,希望能在那里打开通路。

但那里也不通。楚军士卒们有的遇到木架挡路,有的则碰到一个横在路中的深坑,对面有敌人手持长矛、盾牌、弓弩守着。有些战车被路旁土房上突然倒下的圆木压垮,成了一堆杂乱的障碍。楚军士卒挤满了通道,向前一波接一波地冲杀去。可是绝大多数士卒都只能干看着,而且互相之间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只能在卒长的带领下各自为战。

巫审立刻又顺原路回去,一路上召集了几个卒长,让他们带人跟随自己。

回到刚才的向东道路后,他发现士卒们已经砍倒拦路的木架,为此倒下了几十人。可是前面的人只冲了几步,就撞上了一排突然从地面上翘起的竹矛,惨叫着穿在上面。随后的士卒们为之一滞,这时对方趁机又射过来一些箭矢。巫审抬头一看,前面居然有一些敌人站在屋顶上,正用弓弩攻击自己。

他马上让左右的士卒也上屋,不料几名甲士告诉他们:先前已经尝试过了,可是这两边的屋顶上根本站不住人,刚爬上去就掉落到屋里,而且屋里插有很多竹签,落下的人非死既伤。巫审气得命令他们推墙倒屋,想尽办法冲过去。

看看前后左右,巫审感觉到这里也是一个陷阱,前方有木架、竹矛和甲士、弓弩,两侧的土房异常坚固,像是城墙,把他们困在这狭小的道路上。毫无疑问,其它追击的楚军必定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这里过不去,后面还留在大路上的士卒就只能干等着挨箭了。

巫审觉得一股热流涌上了头顶,于是大喊一声:“向前杀!不杀出通路,我们就要被这帮小人所辱!杀啊!”正喊着,一面盾牌挡到眼前,然后传来噗的一声。一名甲士替巫审挡下了一箭。楚军士卒总算被巫审的喊叫激发了斗志,不顾死活地向前冲去。

竹矛上马上趴满了尸体,后面的人踩上他们的背冲了过去。可是他们刚冲两步,又一排竹矛翘了起来,几支长戈、长矛还戳向他们。

在巫审这里,可以算汇集了楚军的精锐。他们的反复冲击终于越过了三排竹矛,前面已经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广场了,还能看到胡军正在忙乱地调动士卒。巫审听到汇报后立刻告诉手下:“好!只要杀过去,就立刻向两边冲!杀散左右那些道路上拦路的敌人,接应其他人!”

可是就在士卒们即将冲过最后一排竹矛时,对面的敌人却推出一辆宽大的双轮车,前面竖立的木板上插了几十根短矛!

这辆怪车被推到路口后,立刻对准了道路,然后开始嘎嘎作响地向前缓缓移动。车顶上还露出了两个人头,用弩向下射来。

“顶住它!”一位楚军卒长大喝一声,然后带了几个人举着盾牌冲了上去。盾牌拍到了短矛上,可是没想到那不是木矛,而是青铜铸造的。很多盾牌都被穿透或者碎裂了,冲上去的士卒赶紧退了回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像山一样压过来。

这车和一辆战车差不多宽,正好挡住了道路的绝大部分,只在两侧留下一人来宽的小缝。有士卒向从两侧挤过去,但立刻就发出一阵哀号,然后隐没在缝隙里。后面的人可以看见他们的尸体被几支戈勾了过去。

有几个楚军士卒很聪明,想起了刚才砍倒的木架,于是招呼同伴赶紧抬起几根,冲上来顶到怪车上。十几个人一起发力,希望能把这辆车顶退回去。可是任凭他们怎么用力,对方居然还是按部就班地向前缓缓压过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就算集合上五十人,也不可能阻止这辆车前进。虽然车后只有四个人在推车。

说他们推车,并不完全准确。他们其实在一起反复压动两根杠杆。这两根杠杆的另一头是一个铜制的棘齿,反复拨动前面的一个棘齿轮。棘齿轮的侧面固定了一个小齿轮,咬合在齿状的车轮上。通过这一套系统,他们四个人的压力被放大了二十倍,俩人一组负责一个车轮,稳稳地向前推进。楚军士卒们就算集中全力到一侧推车,也很难和后面俩人的力量相抗衡。

这辆怪车,就是姜海涛带领工匠们制造的矛车。[注032101]

在前几个月的攻防演习中,他们意识到必须有及时封堵缺口的手段,否则敌人只要玩命地从一条道路突破,就很容易造成整个防线的崩溃。

最后几名工匠在十弓车弩的基础上想出了一个办法:造一种推车,前面有一道厚木板,插着几十根短矛,然后依靠后面的人力强行推过去,把道路重新堵上。大家把它称为“矛车”。为了压制敌人的阻挡,他们还在姜海涛的带领下,在推车方式上想了一些办法。小理首先是车体较重,第二是车轮外沿造成了锯齿状,这样可以防止车辆打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手段,就是在车轮后安装了一套棘轮系统,由两个人压动一根杠杆让车轮单向转动,这样就算对面有几十个人全力推车,也无法阻碍它缓缓向前移动。棘轮系统不仅方便了推车,还通过减少推车人空出了很大一片地方,让甲士们可以在中间登车战斗。

第一辆矛车虽然在演习中出现了一些故障,但都属于机械故障,很快就排除了。工匠们还对前面的厚木板进行了一些加固,增加了几个开口,车后的人可以从中捅过去几根长矛。矛车第二次参加演习时,顺利地把几十名甲士顺着街道推回到原来的街口,封堵住了防线缺口。

不过这东西也有一个缺点,就是有点重,需要不少青铜,有点贵。最后他们只造了十辆,布置在最薄弱的几个要点,以及靠近城门的两条道路上。现在那里的士卒们正推着它缓缓前进,准备重新夺回城门,彻底包围入城的楚军。

中间大路上的楚军队伍由于地形开阔,已经被砲弩们消灭了大部分。

80辆砲弩整齐排列在宫城北门后,根据城头上的人喊出的数字调整自己的射角和角度。城头上,几名甲士站在归豹、姜海涛的身边,正在仔细观察楚军动向,然后选定目标,告诉砲弩指挥组的观测手们。如果按照标准程序,他们要用三角板测量目标的位置,不过现在不用。

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已经对这一带的所有房屋、工棚进行了仔细测量,绘制了精确的地图。而且他们经常到这里来观察训练,已经完全熟悉了这里的一切。现在只要归豹指出位置,他们就能立刻根据房屋特征在地图上找到坐标点。砲弩的阵位也是早就确定的,因此几乎所有主要地点的射击诸元早就计算好了。为此他们专门准备了一大卷竹简,现在只要趴下身查一查,就能立刻得出结果。射击诸元告诉城下的砲弩什长们以后,他们只需要按样瞄准、放箭。观测手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观察箭的落点,进行修正。

子辛他们刚进城,归豹他们就看到了对方的大旗。为了保险,他们一直等子辛的战车停了下来,然后大家一起仔细观察。虽然天色还没大亮,可是在火把和一些房屋的帮助下,他们还是很容易就确定了子辛的位置,查出了射击诸元。第一轮射击就准确地覆盖在子辛的战车周围,然后又简单修正了一下,接连射出了四轮。从那一片的动静看,归豹确信子辛他们非死即伤,于是让砲弩转向城门。

在他们的指挥下,砲弩不断射来的箭矢像雨一样落下,哪里人多就落到哪里。成功射杀了城门口集结的敌人后,这些箭的落点开始沿着大路向南慢慢转移,把敌人也向南压缩过去。楚军士卒们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弓箭手”其实并不多。小理每次落下的箭只有七八十支,可这些箭落点集中,穿透力惊人,只要挨上就非死既伤,杀伤效果远不是他们熟悉的五百弓箭手可以办到的。

大家纷纷逃避这些箭雨的落点,结果更加拥挤和混乱,甚至出现了自相踩踏。后来有些幸存的士卒发现每次箭雨落下后总有一点间隔,而且是往南移,于是立刻抓住机会飞快地向北跑去,逃脱了即将落到自己头上的下一拨箭雨。可是这些幸存者跑到趴满尸体、伤者的地方后,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刚刚出营时,他们还是挺规整的,各自跟随自己的伍长、卒长、旅帅、师帅。后来在追赶敌人的过程中,队伍难免混乱了,大家只能紧跟自己的旅帅。冲入城后,队伍更混乱了,可是大家很快就根据旗帜,在这片类似广场的大路上找到了各自的旅帅。正准备整军杀向宫城或者两边的街道,这不知何处而来的箭矢就打乱了大家的行动。前面跟随右司马的大旗首先成了目标,立马就倒下了,队伍开始陷入混乱。现在自己侥幸穿过了箭雨,可是能看到的最大长官只是伍长,卒长都找不到。

随着穿过箭雨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终于看到了几名卒长,人也有了一百多号,于是开始自发地组合起来。以前都归属不同的卒,现在要组织到一起也不容易,谁当头就首先是个问题,然后是该怎么办。还没等他们谈出个结果,突然一阵箭雨落下,一下射倒了一半。余下的人慌忙奔入两侧的小路,再也不敢聚拢到一起。

现在大家算是看出来了:只要聚集到上百号人,就很容易成为箭雨的目标。还是以伍、两为单位,各打各的吧!

楚军这里一片混乱,归豹那边也不是一帆风顺。

他和姜海涛正乐呵呵地看着大路上的楚军四散奔逃,成片倒下,突然接到一名甲士的报告:左侧有两个路口形势危急,薳书已经把预备队投入了,希望能增派一些援军,以防不测。归豹吓了一条:“嗯?怎么会这样?”甲士回答说,章通、章刿他们率领的士卒们没有经历过这种战斗,也不像薳书他们那样参加过演习训练,所以指挥调度上都有点生疏,在一开始徒然浪费了几道拒马、竹矛。后来他们才算适应过来,基本稳定了防线。现在慢慢消耗阻滞敌人,已经退到第一道防线的最后一排竹矛了。薳书怕章家士卒撤退到第二道防线时再出现混乱,于是提前投入了所有的矛车,把楚军顶回去一点。

姜海涛忍不住问道:“啊!他们把所有矛车都顶上去了?”除了十辆带棘轮的矛车,他们还造了一些简化版的矛车,没有棘轮系统,重量稍轻一点。它们不容易推进,特别是在敌人阻挡时,但可以利用支柱固定在某个位置。

归豹现在有点后悔,应该让养敖留在这里,毕竟他的领军经验更丰富些。这时归仪走了过来。他刚才一直在城下观看砲弩部队们的射击,对此非常惊异。后来看到一名甲士飞马跑来,然后飞快地跑上城头,他感觉有点问题,于是跟了上来。刚才甲士汇报的最后一些内容他也听到了,看归豹发愁,于是说:“公子,这里楚军应该是攻不上来了,我带一些人去帮帮薳书吧。”

听到他愿意去,归豹非常高兴。这当然不是因为归仪擅战,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西线有章通、章刿带着章家的众多甲士,所以并不缺乏勇猛。现在出问题,除了因为他们不熟悉战法,还因为他们刚刚得知真实情况,所以难免有些不舒坦。而且虽然谁都知道薳书是归豹的心腹,但章家的很多人未必愿意听他指挥,章通也不是一个俯首帖耳的人。现在有归仪过去,以宗伯的身份应该能掌控住他们。

归豹命人去把狂叫来,让他贴身保护归仪。随后归仪下城,带着自家的300士卒向西门奔去,绕到外面支援薳书。

这个危险苗头刚刚压下去,后面突然传来一个让归豹他们更加吃惊的消息——归罴正在率人攻打宫城南门,而且已经登上了城头!

“啊!归罴怎么去那了?!”姜海涛吓了一大跳。在他们原先反复讨论计划中,养锜也曾提到过归章、归贝他们会不会趁楚军入城而反叛。大家最后决定把归章带出城,让归贝带着剩下的人在城内休整,然后用一千人的队伍防备他们。他们的休整地就在归章、归贝的府邸周围,位于东门附近。

按照设想,回城后归章多半会去守北门,以便放楚军进来,事实也正如此,这样就能把归章困在北门附近;万一归章不呆在北门,也能利用章刿、养敖的队伍把他留在两侧的防线上;缺了归章,剩下的人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经过前两天的守城战,归章、归贝的士卒也伤亡不小,今天又被带出去300,剩下的一千多人应该不难防了。归豹还在城内布置了很多士卒,监视归贝他们的动静。万一对方真有什么异动,把守东面城墙的是章家,也能马上调动过来,和原先准备的一千士卒一起困住他们,等待大军击溃楚军后再收拾他们。

他们最担心的,是归贝趁乱攻击东侧防线的后面,因此由养敖率军守卫那一侧。留守的一千人也主要布置在宫城东侧,以及归贝府邸的南北。

归豹和姜海涛怎么都没想到,归罴怎么会悄悄地绕到宫城南门了!

“他们怎么来的?怎么攻城的?”归豹首先反应过来,马上询问现在的具体情形。来人说归罴他们不知怎么悄悄地靠近了城墙,然后利用钩援登城,现在已经有数十人爬上城头;负责防守的士卒们措手不及,已经无法把他们赶下去,而且有些少数敌人已经冲下城墙,杀进来了;他们几个人被派出来通知各处,包括归豹这里,宫城外防备归贝的归丹和貅,以及姬妃那里。

“这下坏了!”姜海涛朝归豹说:“要是他们抓到了姬妃、归苓,可就危险啊!”归豹阴沉着脸说:“岂止这些。要是他们冲到这里来,这些砲弩怎么办?”不用说,那会让整个战局改变。这里虽然有华、梁几家的士卒,可战斗力明显不如归罴他们,守守城还行,平地对阵肯定就不能当作依靠。城外归丹和貅的人,赶过来也需要点时间,不一定能比归罴他们早到。没了砲弩,城外包围的那些楚军可怎么消化?

事不宜迟,姜海涛立刻对归豹说:“公子,给我两百人,我带他们去拦一拦!”“你?”归豹感到有点奇怪:这家伙什么时候变那么大胆子了?“快点!要不来不及了!”“剩下的人够吗?”“我在城下还准备了一点东西,本来是防备楚军攻破城门的。”“抛石车?”“不是。用抛石车打冲过来的归罴,准头太差。让它们现在就对付近处的楚军吧。您让阵后的一排砲弩掉过头,以防万一。我赶紧带人去南面,先接应姬妃她们回来,然后一起抵挡归罴!”

“好吧!”归豹立刻吩咐来人和姜海涛一起下去,叫上咢,再带两个卒的士卒。下城头,姜海涛首先对几个工匠叫道:“你们快去前面,把井和豫他们叫过来,车子也全部推过来,在这里排好!”然后他又指着留下的一位卒长:“你带人列阵,保护好那些车!多准备盾牌、长铍戈矛。快!”

一行人跑出没多远,姜海涛就看到一群女仆簇拥着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后面还有一些甲士在搏斗。跑到近前一看,果然是姬妃和归苓她们,已经气喘嘘嘘跑不动了。后面的甲士也只剩几人,正在与十几个敌人搏斗。再远处,还有一些甲士跑过来,看着像归罴的叛军。

姜海涛扶着姬妃对咢说:“妈的!这不容易分清敌我。你赶紧背上她们跑回去,我带点人抵挡一阵,咱们别混在一起了!”“公子,你先回去,我来抵挡。”“妈的狗屁!我背得动吗?再说我会指挥那些士卒吗?你背姬妃能跑快些,找人背归苓。回去后立刻把队伍整顿好。没准别的路上还有敌人。能不能挡住归罴,就看你们了!”

说完这话,姜海涛冲两个伍长点了点:“你们跟我上!看好自己人!”他们是咢的手下,刚才一直守在归豹身边,姜海涛感觉有点眼熟。然后他抽出腰里的复合剑,冲了过去。

咢闪念一想,姜海涛说得确实有道理:现在后面除了养頵、薳旃这几个小辈,以及华梁家的卒长,没有带兵经验丰富些的卒长。于是他立刻背起姬妃,叫人背上归苓,然后对那些女仆说:“你们向东西跑,先找地方躲起来!不要往北,小心箭矢!”

[注032101]:这里的矛车有点类似宋代的塞门刀车,但增加了棘轮运动机构。它前面的矛头肯定不如钢铁制的刀枪厉害,但运动机构要比宋代的塞门刀车先进。后面的简化版矛车,和历史上的塞门刀车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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