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楚军攻城
作者:法拉第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94

江海涛转头看了看城头,问道:“是看哪段城墙不结实吗?”“对。还有城濠哪里浅,哪些地方的雉堞是后来修补的。”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回头一看,养敖左手拿着一张漂亮的弓,带着十来个甲士向北快步走去。在距离江海涛他们四五十米的地方,养敖走到俾倪前。江海涛向城下一看,外面的战车也停下来,大概正在仔细观察这一段城墙。随后,他听到城头上“嗡”的一声,一支箭向战车飞去。它刚飞了一半距离,城头上又是一声,第二支箭飞出来。战车上的大汉和甲士也很机警,立刻举起大盾。第一支箭扎在大盾上,开始抖动,第三支箭又飞离城头。

“好!连珠箭!”生发出喝彩声,北面的步卒、甲士也一阵喧闹。江海涛不禁问生:“连珠箭?是不是将军养敖刚才一口气射出这三支箭?”“是啊!这是养敖将军的绝活,据说连楚国都没几个人可以办到。”“啊!这么快?怎么射的?”江海涛感到有点惊讶。生没有注意他的问话,正在关注城下楚军的动向。

战车上的楚国将军大概把盾交给了甲士,也拿出一支弓来,搭弓向城头瞄准。一旁的婴冷哼了一声:“哼!还想跟将军比射术。”“你懂什么!”生训斥了一句。城头再次传来一声,一支箭向战车飞去。战车上的将军赶紧蹲下,箭靠近大盾上方掠过。但是他又马上直起身,向城头回了一箭。

江海涛也不禁问道:“他这样,能比过将军吗?”“他不是比射术,而是向城墙上射箭,看土质如何。”江海涛恍然大悟。养敖射那个楚国将军,也不是为了伤他。以刚才箭的飞行时间看,大概是每秒五六十米,飞过这一百多米需要两秒钟。弓弦振动的声音,即使在人声中也很特别,只要注意倾听,还是比较容易发现危险,及时躲避。而且从箭最后扎到对方木盾上的情形看,好像速度已经小了不少,威力不大了。养敖射箭,主要还是为了干扰和驱赶这个“侦察兵”。

战车上的将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放下弓,从木盾后面站直了身子,然后冲城头大喊:“养敖将军,好久不见,射术似乎没有长进啊。”养敖也在城头答话:“再不长进,你到敖还不是要躲在木盾之后?”“哈哈,我说不过你。但养敖,你能打过我们吗?公子午可是很敬重你们养氏的。虽然当年楚王待你们祖上不公,但现在的楚王不会这样了。只要公子午向楚王美言几句,把这个蓼邑封给你们,也不在话下。”

江海涛心说,这阵前招降看来不是《三国演义》的首创,但效果嘛?养敖和归豹同乘一车,养锜为了归豹不惜向归庚拔剑,所以养氏家族的这两个人,肯定是归豹的铁杆,怎么可能反水?

果然,养敖冷淡地回答说:“到敖,你怎么还是那样有勇无谋?芈午贪财气盛,肯定不会被楚王所容。不然他怎么只给你们这么点战车、甲士?”“哈哈哈!战车上百,带甲五千,消灭你们这么点小步卒,难道还不够吗?刚才那一仗你们也看见了吧?”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养敖的嘴巴还挺硬:“那只是试探你们的。我们现在躲在城里,你又能怎样?到敖,就凭你那点本事,就想来夺城,真是笑死我们了。”说完这话,养敖和身边的几个甲士都哈哈大笑起来。江海涛却吓了一跳,心说这养敖的口气可真大!

到敖大吼一声:“啊!嘴倒挺硬!那你们在城里别跑,看我进去一个个拧下你们的人头!”随后他示意驭手驾车离开。这时养敖突然喊了一句:“到敖,我送你一程吧。”一支箭随着话音飞了出去。到敖大叫一声“可恶”,举起了木盾。箭扎在木盾上,但是他没有看见,后面两箭向马飞去。一支箭从没有披甲的后方扎进一匹服马的屁股,疼得它向前一蹿。四匹马和战车都是一阵混乱,驭手好不容易才重新控制住马匹。养敖带着人在城头哈哈大笑,到敖只能愤愤地回头看了城头一眼,返回楚军战阵。

江海涛和生互相对看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都很紧张,江海涛脸上还有更多的害怕。他感到,经过刚才的嘲笑和戏弄,那个楚军将领显然是异常生气。如果让他打进城来,那结果?看着养敖带着甲士回到南面的城楼,他又想到,这恐怕是养敖故意的,让城头上留下的这些守军置之死地而后生。阴险!狡猾!可恶!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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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敖回去后不久,楚军开始一阵骚动,甲士、步卒们忙乱起来。留在最后面的一千多楚军也开始向前移动。随着他们靠近,江海涛看见他们中间有很多长长的双轮车,还有一些人举着明显偏大的盾牌。

生看到城楼上又竖起了黄旗,于是招呼大家沿着雉堞排好队伍,然后开始训话:“楚军很快就要攻城了。你们中间有些人没打过战,但不要紧,只要记住听我的命令。拿盾的站到前面,把盾准备好。后面的人帮他们拿上刚才给的竹竿。楚军会先向城头射箭,大家要尽量贴近雉堞,躲在盾下。好了,快准备吧!”

江海涛看到黑子和轸老头拿起双层竹盾,并且把井推到雉堞跟前。他正不知该怎么办,生走过来递给他一把剑:“把殳先放在后面,带这把剑躲到雉堞下。楚军射完箭了,才会爬城的。”江海涛一看,这是田留下的那把青铜剑。生又踢了下地上的几根竹竿:“把这些带过去。”然后他去检查其他伍的准备。江海涛赶紧捡起竹竿来到俾倪前,探出头看城外。

楚军的长车已经被推到距离城墙两百多米处,正对着刚才到敖挨箭的那一段。这些车有二十辆,停了前后两排。这时他看出来,这些长车是在两个车轮中间架了一长列木板。前面那排车,车轮前有六七米长,后面有两三米。后面那排车,车轮前几乎没有木板,后面倒是有十来米长。在这些车的前方和两侧,一些楚军竖起了大盾牌,有一人多高,两人多宽。

江海涛用竹竿碰了碰井:“井,那是什么东西?”没有反应。他转头一看,井还蹲在雉堞脚下哭呢。虽然江海涛和田见面不到一天,而且田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但仅凭这一天的了解他也能确定,田第一不会逃跑,第二不会投降,只可能有一种结局。

“那是大橹,不仅用硬木,外面还有生牛皮。不过那些车,不知道干什么的。”黑子在一旁回答了他的提问,语气中充满了仇恨。这时他们身后跑过一队人,有的拿盾,有的拿弓,向楚军准备进攻的那一段城头跑去。没多久,城下的楚军开始在大橹,也就是大盾牌的掩护下,向城头射箭。一支支箭向北面那段城头集中飞去,但远没有《英雄》上那么变态。城头上的弓箭手们则向那些奇怪的车集中射击。江海涛也忍不住低下身子,只露出头看那些奇怪的车。

几个楚军步卒举着盾在前面,抬着车头,另外一些在后面压着车尾,一起推车向护城河冲来。冲到岸边后,前面的步卒们把车头往上一掀,然后停下让开。后面的步卒们继续推车,而且用力按下车尾,让车头保持抬起。车轮冲下河岸后,跌向河底,车尾拍向河岸,车头也拍入河水中,溅起一片水花,然后下沉到河底。一道道斜坡在护城河对岸形成了。

第二排车跟上来,被推到这些斜坡上。江海涛现在看出,它们比前一批车窄一点,但也有一米多宽。几个步卒一直把车轮送到河中,然后推着木板,把车竖了起来。有的步卒还拿竹竿顶着,最后整辆车完成前滚翻,搭到这边的河岸上。这一下就形成了一座木板桥,虽然中间有一部分浸在水中。

“越壕车?”江海涛的脑海里想出这个名字。这东西可比他在电影电视上看到的,一堆士兵抬着竹梯、木板跑到河边来架桥,要先进多了,简直是一种专门的制式攻城器械。城上射下的箭让一些不小心脱离木盾掩护的步卒倒地,或者跌进护城河。一辆越壕车在被推下斜坡时跑偏了,提前掉进河里。还有一辆则在翻身时底部不稳,斜拍向前方,结果没能搭上对岸,还差点拍到旁边一座越壕车。但即使这样,楚军还是成功地完成了八条木板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掩护架桥行动的那些楚军大橹和弓箭手,也在慢慢向前移动。又大又厚的生牛皮木盾确实很坚固,箭射到上面后,大多站都站不住,慢慢下垂后掉落到地上。后方的大队楚军早已开始行动,跟在越壕车的后面向护城河靠近。这时江海涛注意到,楚军战车大多不见了,只有十几辆在后面督阵。桥一架成,楚军步卒们就发出呐喊,举着盾牌、兵器冲向木桥。原先推车的那些步卒大多已经举着盾牌,先行过桥,来到了城脚下。冲锋的步卒中抢先跑出一些,抬着一些长木板。江海涛抬高身体,看到他们趟过河水后,把木板放到木桥最低的那一段上。这样,随后的步卒们不必涉水,过桥速度更快。城上射下弓箭,还有一些累石,把一些楚军步卒打下河里,但明显挡不住他们的步伐。

“蹲下!”江海涛被人一把从俾倪旁拉扯开,然后被按住肩头蹲下。他回头一看,生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不怕他们射你一箭。”江海涛吓了一跳,但随后就挤出点笑容:“不会吧?这比刚才养熬将军射箭的距离还远,他们有那么厉害吗?”“那也得小心!”“我想看看他们怎么攻城的。”“还能怎么攻。下面就是用钩援、云梯呗。”“钩援?”“就是在竹竿前绑一个钩子,挂到城头后,拉着竹竿爬上来。”“啊?那多费劲?”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江海涛立刻明白了:“哦,对了,这段城墙不陡。要是用版筑法筑的城墙,这钩援大概就不好用了吧?”

生笑了笑:“你还真有点聪明。不错,也就是在这一面城墙,他们的钩援才有用。不过我刚才看了,他们用的多的,还是云梯。”“我们准备的叉,是不是用来把云梯推倒的?”生又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一会聪明一会笨?云梯一般会刚刚搭在雉堞外面,你用叉怎么够得着?有的云梯长一些,但上面会有钩子,挂到雉堞上,你怎么推得开?还不如直接推人呢。”江海涛心说古装影视剧真害人,怎么连云梯都瞎用。看来中国导演的智商不是一般的低。然后他想起了刚才那些车:“那刚才他们推过来架桥的那些车,叫什么。”“过壕桥。”嗯,和自己猜的称呼还真像。[注011001]

这时江海涛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们,要过去帮忙吗?”他指了指北面。生扭头看了一眼:“现在不用,不过快了。楚军弓手应经开始封锁两侧。那几个伍会先过去,不过我们也会向那边去的。”

江海涛转头一看,北面有一些“战友”正顶着盾牌向北移动,大概就是支援去了。“他们怎么不贴着雉堞过去?”“那里用来走弓手,还有伤员。”果然,他看到一个人拖着一个担架离开雉堞,然后直起身,快速向城头后的斜坡跑去。担架上躺着一个甲士,头上插了一支箭。北面城头上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惨叫也越来越多,他甚至看见一个挥舞着剑和盾的楚军步卒出现在俾倪上,然后被一根长长的木叉顶住。他全身扑在盾上,顶着木叉,奋力挥剑砍向木柄。侧面射来一箭,正中他的脖子,于是剑没能砍断木柄,然后他被木叉慢慢顶过去,向后倒翻下城头。掉下去前,江海涛看到他的木盾上似乎沾了很多泥土,随即想明白那是先前撒下去的灰糠、白垩,被他用盾牌挡住了。过了一会,一段大木头被推上雉堞,上面插着很多尖木棍,就像一个特大号的殳。它被推向外面,滚落下去。

雉堞下被拖离战场的伤员越来越多。他还看到一些人被直接拖到城头后面,抛了下去。看来是不用救治的尸体。江海涛感觉肚子里一阵发紧,胃似乎要收缩成一个兵乓球。他蹲不下去了,赶紧俯下上身,用手和膝盖趴在地上。生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紧张也没用,待会我会在你身边。”江海涛感到嘴唇发干,脖子发紧,抬头问:“有水吗?”井在后面赶紧答话:“有!”“别去!”生拦住了井:“喝水后更容易吐。你现在不是真的口渴,只是紧张。我第一次打狼时也这样。你别怕,待会把楚军当做小鸡,一剑杀过去就行。”江海涛心说:妈的!我虽然吃过成千上万肯德基,可从没杀过鸡,连活鸡都没见过几次!

生的语气突然变严厉了:“好了!赶紧起来!你和井去举盾,让轸和黑子准备抬筐。我们要去那边了。”江海涛抬头一看,生正看向城楼。江海涛深吸几口气,转过身子。一个甲士从城楼那跑过来,正在向生挥手示意。生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大家都听着!拿盾的!间盾!宣盾!其他人拿好武器,两人抬一筐,跟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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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赶忙把盾的前后层支开,然后用双手举起来,斜靠到左肩上。黑子和轸老头一手拿着戈和殳,一手抬着一筐累石,躲到他右侧。黑子瞪了江海涛一眼:“快点啊!你想挨箭啊!”江海涛回过神,赶紧也把盾举起来,左手还拿着青铜剑,跟到井的身后。其他人也准备好了,整个队伍在生的带领下,沿城头向北面走去。这里似乎还没到危险地段,大家都走得很快。但只走了二三十米,生就让大家停下。江海涛像其他人那样,蹲下身子,把盾放在地上,用手斜支着。他们四人就这样隐蔽在竹盾后,等待命令。

这里已经是一线战场的边缘,一个步卒拖着伤员从他们附近穿过。他看到伤员的左臂上甲片全掉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斜印在那里,似乎还能看见白骨。大腿上也绑着一大块麻布,被鲜血染红了。还有一个步卒胸口大概是被殳砸了,血肉模糊。江海涛又是一阵恶心。看看井,脸色也在发白。黑子脸上很平静,轸老头则是一脸的担忧。

战况看来很激烈,没过多久,他们又向前移动了两次,江海涛已经能看见前面的封锁线了。说是封锁线,其实就是一段插了很多箭的城头。城下的楚军弓手大概在不停地向这里射箭,阻止增援的守军过去。那些箭高高飞过来,然后以大约30度的角扎下来。有的箭扎进土里,箭杆一阵抖动。有的扎下去后却没立住,倒下了。和电影电视上看到的“箭如雨下”相比,江海涛产生了一点错觉--这雨好象太小了吧?箭如毛毛雨下?

终于轮到他们过封锁线了,大家都弯下腰,曲着腿,前后左右紧挨着向前走。进入封锁线后,江海涛看看地面,那些倒下的箭,是因为城头的一些夯土已经被弄松了,成了小土块,甚至浮土。从扎进土里的箭看,穿透力也不小啊!正想着,一支箭扎到他的盾上,惊得他差点叫出来,身子也一阵晃动。“别乱动!”后面的人训斥了一句,江海涛赶紧稳住。

正走着,他踩到一支箭上,低头一看,发现箭头有点不一样。试验盾时,生、婴他们射出的都是V字形箭头,就像F-117战斗机的俯视图那样,两侧后掠,有倒钩,但很扁平。地上的箭头,却是三棱锥形的,没有倒钩,而且比较粗。箭头后的青铜杆,也就是铤,也要比生他们用的长,因此整支箭前面的青铜部分更多、更重。江海涛感到有点奇怪,但他来不及更仔细地观察,队伍已经通过了封锁线。前面的生已经离开盾的掩护,带领婴和其他弓手向城头后面跑去,然后张弓搭箭。

“嗡”的一声,一支箭向左疾飞。江海涛转头一看,城头上一个楚军甲士举着小盾,上面的箭杆还在晃动。雉堞下,一个胡军步卒抓住机会,用一根木矛刺中他的大腿。楚军甲士嚎叫一声,扔出右手的短剑,然后被对方推下城头。获得战果的胡军步卒很幸运,因为那把短剑扎到了他身后一人的木盾上。但是他的好运到此为止了。随着木矛把楚军甲士推下城头,他也靠近了俾倪,另外一个楚军甲士冒出头来。对方拿着一把短戈,一下就啄到他的肩膀上。惨叫声混到一起。江海涛看见那个胡军步卒被拉过去,楚军甲士还借着他和短戈,爬上了雉堞,但随后就被两箭射中胸腹。楚军甲士忍痛拔出短戈,跳下雉堞,逃脱了弓箭的攻击。江海涛看见那里短戈、殳、剑、盾上下飞舞,然后是几声惨叫。

“快叠盾!叠盾!”黑子拼命地招呼他和井,然后舞动着戈冲上去。江海涛赶紧揭开竹盾旁的竹片,放下前一层,然后举起剑要冲上去。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等一下!你们俩来用盾!你们用连杆殳!”他回头一看,生正拉着井,另外俩人从他和井的手里拿过竹盾、剑、殳,把手里的连杆殳塞给他们。生推了他们一把:“跟着用盾的!上!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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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011001]:过壕桥,也叫飞桥、壕桥,战国时期肯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