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困兽犹斗恨难平 2
作者:莎罗      更新:2019-10-12 08:12      字数:4487

人们只说他在大婚之后就变了,变得冷漠,世故,无比殷勤地周旋于宗亲之间,迫切地想要亲近权力,殊不知,这全都是因为他隐藏在内心,深深的欲望和仇恨!

他真正想要,至始至终,只有那个女人。

哪怕再大的权力,也只不过是接近她的一把钥匙而已。

次日,天气晴朗,大朵大朵的流云悠悠掠过皇宫之上,蔚蓝的天空。

御花园的荷塘边杨柳依依,柔软的枝叶不时随风轻摆,元恪身穿常服,独自行走在水榭间,观赏着池中的游鱼。一池春水在碧空的映照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金鳞赤尾的鲤鱼在碧绿的荷叶下成群地嬉戏,与岸边的垂杨交相辉映,组成一幅迷人的风景。

身后轻轻走来一个身影。

元恪没有回头,却能直唤出来者的名字:“小怿,你来了?”

元怿微微一顿,赶紧伏身见礼:“清河王元怿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元恪微微一笑,“过来跟朕一起看鱼,这可是南朝送来的锦鲤,咱们大魏难得一见的奇珍。”

元怿赶忙快步上前,来到水榭边,放眼望去,只见池塘里一片彩鳞翻飞,如同水中翻涌的万匹锦缎,鲜艳得令人窒息。

“这南朝的锦鲤果然名不虚传!”他忍不住叹道。

元恪又是一笑,淡淡地说:“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与朕一同在建康城,欣赏那华林苑里的锦鲤?”

华林苑,那可是南朝萧梁的皇家园林!

蓦地,元怿的视线定格,皇兄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使他的心骤然一跳,他转头望向他线条完美的侧脸,狭长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精光,那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皇上在想什么,回答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皇上已有心南伐了吗?”

元恪自手中的锦袋里捻出一把鱼食,漫不经心地向清澈的池中抛去,眼见一圈圈的涟漪漾开,他不动声色地说:“这是父皇的遗志,也是朕毕生的誓愿!只是目前,以我大魏的实力,仍不足以南伐!”

元怿想了想,略感迷惑地说:“如今我朝兵强马壮,国库充裕,怎会不足以南伐呢?”

元恪轻轻一扬唇角道:“兵强马壮、国库充裕都只是表像,只要朝中的党派纷争一日不能平息,朕就一日不敢轻易挥师南下!”

聪明如元怿,当然知道皇上在说什么,他望着水中争相抢食的鲤鱼道:“党派纷争,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能巧妙斡旋,就能变不利为有利,以皇上的英明睿智,必能处置妥当!”

元恪没有正面回应,却将话锋一转,抛出一句惊人之语:“朕欲立高贵嫔为后,你觉得如何?”

元怿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尽管这个消息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可是,真正从皇上口中听到确凿无误的答案,他还是受到不小的震动。

“怎么不说话?”见他愣了许久,元恪催问了一句。

元怿回过神来,低头道:“这是皇上的家事,臣弟不便过问。”

元恪笑了:“怎么会是家事,对朕而言,这纯粹只是一件政事。”

他说得自信,轻松,且不以为然。

虽然高英是他的贵嫔夫人和血缘相近的表妹,可是,在谈及她的时候,他的眼神同语气,与讨论朝中任何一位大臣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元怿望着他淡漠的黑眸,胸腔里泛起一阵说不明的意味:“皇上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平息朝中的党派纷争?”

元恪仍然没有回他的话,自顾说道:“朕还打算封彭城王元勰为司空,咸阳王元禧为太尉……”

这席话更加令元怿感到震惊,司空、太尉,这可都是朝中执掌实权的高位,既然皇上有意让高贵嫔为后,难道这样的位置,不是留给同样是高氏一党,而且居于核心的高肇吗?

“皇上,臣弟不懂。”他的眼中闪过迷惑。

元恪仿佛已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继续解释道:“知道朕为什么把司马显姿打入冷宫吗?不是因为她有野心,也不是因为她对太子图谋不轨,而是因为,朕不能把后冠和朝政大权统统送进一个人的手里!”

元怿皱起眉头,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皇上的意思是……”

“论治国之道,朕欣赏六叔元勰的谨细,也欣赏九叔的果敢,而且他们又都是宗室,自然比外戚更加值得信任,可是,倘若我册封他们所支持的司马显姿为后,再将朝政大权交到他们手里,就给得太多了。”说着,他低头望向池塘。

突然“哗啦”一声,几尾锦鲤自碧绿的荷叶下猛地跃出水面,搅得原本平静的水面水花四溅。

“就像这池中之物,我愿意供它最好的鱼食和御花园里最大的池塘,任它尽情嬉戏,可是,却容不得它跃出这池塘,因为池塘之外的,不是我想要给它的世界,它一旦越界,可就再也回不去了,同样的道理,放到高英身上也是一样,这么一说,你明白了吗?”

元怿的心被轻轻一拨,豁然开朗。原来,皇上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平衡两派势力,让它们彼此牵制抗衡,坐收渔利,以便蓄积实力,实现他更大的政治报负。

“臣弟明白了。”他轻轻地说。

元恪满意地点点头:“小怿,你虽年轻,却是我最信任的弟弟,将来也是要担当大任的,此次,我将一并加封你为侍中,你要跟在六叔和九叔身边多学习他们的经验,辅佐朕一统天下!”

元怿立刻庄重地跪下:“臣弟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元恪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又说:“朕方才对你说的话,都是兄弟之间的私语,在诏告天下之前,切不可外传!”

元怿承诺得掷地有声:“臣弟一定谨守口风。”

元恪微笑着把他从地上扶起,并将装着鱼食的锦袋塞进他的手里:“记住,鱼食在你手里,你若肯喂它,它便是水中那尾鲜活漂亮的锦鲤;你若不喂它,它便只有死路一条!无论何时何地,永远要做那个拿着鱼食的主人!”

说完,他便反身,不紧不慢地朝岸边走去,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榭的尽头。

元怿站在原地,注视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久久地,一言不发。

空旷的荷塘,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一阵阵的微风,从岸边吹来,垂柳迎风招摇,几片柳叶顺着梢头滑落下来,羽毛一般轻盈地划过元怿的脸颊。他伸手想要接住,可手中却空空如也,因此,有些茫然地伫在原地,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顺着微风,悠悠传来。

“快点、快点,就在前面不远了。”

元怿微微一动,这声音非常耳熟,转瞬间,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哎呀!你怎么走得那么慢,这池塘里养的可是江南的锦鲤哦,咱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听这话,与他在一起的,似乎不止一人。

元怿不由地迈开脚步,顺着水榭朝岸边走,就在这时,岸边茂密的柳林被人拨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一片碧色之中。

小的那个,穿着绚亮的金丝锦袍,前胸和衣裾都绣着龙纹,可一点也不显得威严,反倒透出一股可爱、活泼的灵秀之气。大的那个是名年轻女子,身穿一袭桃粉色高腰齐胸襦裙,衣缘和领口绣着五彩的凤尾花织锦缎,嘴角一抹盈盈的笑,在阳光下显得那般耀眼,以至于完全摄住了元怿的视线,使他的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四叔!”身穿金丝锦袍的孩子也发现站在水榭上的他,一声惊呼将他拉回现实。

他的唇角扬起一贯浅浅的弧度,回了他一声:“昌儿,是你。”

当元昌和那名女子越走越近,他狭长的黑眸里再也无法掩藏住那抹光芒,目光定在她的身上,这眉,这眼,这蓬松的乌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居然是她。

那个自万寿堂门口意外跌入他怀中,那个在御花园不期而遇,在江阳王府狠狠踩了他一脚的女子,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重逢!

无数的回忆扑天盖地地涌来,他在惊讶之余,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心里既激动又感慨,千般思绪却堵住喉咙,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等着她慢慢靠近。

仙真在元昌飞奔的牵扯中,一开始并未发现水榭上的人影,直到穿过柳林,踏上曲曲折折的水廊,才猛一抬头,看见元怿。

她的心突地一跳,望着眼前的男子,瞪大了眼睛。

他头戴紫金束髻冠,身穿缎质织锦的银色大袖衫,利落的祥云龙纹沿着衣裾不经意地蔓延,束腰的玉带将原本就修长的身形缠绕得更加英挺。仿佛是上苍精雕细琢过的眉眼,如空气里掠过的春风,细长拖延之间又撩人心弦。

他们彼此凝视,任漫天柳絮飞扬着,飘着,卷着,落在彼此的头发和衣襟上,四周静静的,没有人开口,仿佛都想在对视的目光中找到一些什么。

最终,还是元怿按捺住所有的情绪,轻轻吐了句:“你……你怎么会在这?”

与此同时,元恪的龙辇伴随着前呼后拥的随从在承香殿前停下。

刘腾拖得长长的一声“皇上驾到”让殿里所有的人都放下手中大小事务,赶忙出门接驾。元恪从铺着黄缎的辇阶上缓步走下,放眼望去,那些的熟面孔都在,却唯独不见仙真。

他的眉不由地微微一皱,略带不悦地问:“仙真去哪里了?”

领头的青莲赶忙回话道:“启禀皇上,娘娘被太子……不,娘娘和太子一同到御花园散步去了!”

元恪轻哼一声:“她和太子到御花园散步?依我看,恐怕是元昌硬拖着她去的吧!”

青莲身子一震,垂下头,不敢吱声。

殿门前的空地上,顷刻被一股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元恪的脸色变得更沉,又说:“怀着身孕也敢这样不知分寸,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青莲紧张得有些结巴:“听说……听说西园的芙蓉池里多几尾南朝的锦鲤……”

元恪根本没耐性听着她把话说完,挥了挥手,转身道:“摆驾,再回芙蓉池!”

芙蓉池畔,微风拂柳,荷叶轻摆,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突然,一只水鸟从荷叶下钻出,扑腾着翅膀,飞向天际,惊得如镜的池水荡漾起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出去,也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元怿与仙真近在咫尺地对望许久,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江阳王府,又会和昌儿在一起?”

仙真没有回答他,转身就想往回走,却被元怿闪电般地伸手一把拉住。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难道连这都不可以吗?”

他灼烈如火的的目光让仙真更加无所适从,拼命想要挣扎,却抵不过他强大的力量,急得她差点便要喊出声来。

元怿又转头望向元昌,同样心焦地问:“昌儿,你说,她到底是谁?”

元昌望了望自己的叔叔,又望了望仙真,感觉有些无措,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的心必定是向着仙真的,眼见仙真一副急欲摆脱的模样,他的小眼珠骨碌骨碌一转,张开道:“她啊……她是我的奶娘!”

“什么?!”仙真与元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元昌似乎早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嘻嘻一笑说:“四叔别误会哦,她名义上虽然是我的奶娘,可是只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我可没喝过她一天奶哦!”

你这小鬼!仙真心底暗暗咒了一句,脸跟着一路红到脖子,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

元怿对这番解释显然并不信服,他望了仙真一眼,依然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是昌儿的奶娘?”

仙真犹豫了半天才答:“嗯,是啊!”

元怿又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阿真。”元昌抢着替她答道。

听到这个刺耳的名字,仙真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元怿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真的属于面前这位绝美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的女子吗?不过,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之间的缘分,一次次的交错而过,原以为再也不会相遇,却总是始料不及地重逢。

而每一次,他也总是这样心潮起伏得不能自己,莫非,这一切真是上苍的安排?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清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