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上午十点三十分。公安医院北楼

这里是一间很普通的医生休息室。事实上，在公安医院你很难分清医生办公室和休息室的区别，因为同样都堆放着各式各样的仪器，杂乱程度也极为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休息室里多了张床和几个椅子

程刚之所为选择这里做自己休息的地方，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舒适，而是因为这里有四个专门用来看X光像片的灯箱。现在这些灯箱上自然插满了照片，在灯箱刺眼的白光中，照片上一个个骇人的头骨形象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些照片已经看了多少遍连程刚自己都记不得了，可他依然象欣赏世界名画般久久伫立着，逐寸逐分地观察着，与贮存在自己大脑中正常人的脑部图像仔细比较着

可惜，一直看到两眼酸痛他也没发现任何的异常

无奈地低叹一声，程刚颓然坐了下来，他伸出双手轻揉着太阳穴，下垂的目光却正好落在一份摊开的病历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再次刺痛了他的双眼――尿检为：阳性

作为医生，他当然懂得这个名词对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

“又是一个麻烦哪~~”程刚苦笑着自语道。现在他觉得不仅是眼睛，连头也开始疼了

“嗒”

随着房门的轻响，一脸疲意的马国走了进来。看了眼一个劲揉着太阳穴的程刚，厚厚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只发出一声叹息，重重地坐进程刚身后的小床上

良久.....

“她怎么样了”程刚无精打采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马国苦笑一声，以同样的无精打采说道：“我起床的时候她就抱着腿坐在那，三个多小时了一动没动。我给她拿了杯牛奶过去，可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一时间，二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室内的空气顿时沉重得令人窒息。马国取出了香烟，熟练地叼了一支在嘴里，正要按动打火机时却突然一顿，犹豫地望着几步外那肥胖的背影

“给我也来一支”程刚仿佛身后长了眼说道

“我一直以为你不吸烟呢”马国松了口气，一边说，一边递烟，点火

程刚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这才一脸慨然地说道“戒了二十年喽~~~可今天~~~我很想抽”

“抽烟有害健康”马国坐回床上“我也想戒，可干我们这行的，谁能离得了烟哪”

“我是医生，抽烟的危害我比谁都清楚”程刚说着，拿起桌上的病历扔到马国床上：“看看这个吧，昨晚给我送来的，注意尿检那栏”

“阳性？”马国苦着脸说道“也就是说，她真的.....”

“对，没错”程刚苦笑道：“就是怀孕”

“那~~她自己知道了吗？”马国迟疑道

“哈~~”程刚又是一声苦笑：“你叫我怎么跟她说啊~~~‘小雪啊，你程哥搞不清楚你脑袋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我肯定你肚子里有个孩子？’”

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马国才叹道：“小雪她~~唉~~~还真是可怜”

“可怜？”程刚道：“一个月前我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不知道谁更可怜”

“死？”马国愕然道：“你说小雪会死？”

“是的”程刚解释道：“怀孕对正常女人来说都是一大难关，何况小雪的身体又非常虚弱。可这还不是我最愁的，她那古怪的头疼才最要命啊。我只知道这种持续不断的头疼会引发身体其它器官的连锁反应，至于会不会使她的记忆继续消失~~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

“程哥，我知道你不是神仙，可是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马国急道

“那你以为我这一晚上都在做什么？”程刚没好气地说道：“我把她的病情发给全国一百多位专家，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说出病因，不知道病因我又怎么治啊”

“.......”马国无语了，毕竟他也只是个医学白痴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小雪的病实在太古怪”程刚凝视着手中香烟散发出的笔直青烟，沉思道：“她后脑的伤已基本痊愈，脑扫描也证实她的颅内没有任何血块、淤肿以及压迫神经的现象，那么她的头疼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呢？她的失忆更是古怪中的古怪，她记得她所有的亲朋好友，记得她所学的一切知识，可唯独忘记了自己，听说她昨天还闯进了男厕所，难道她连自己的性别都模糊了吗？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连多年的习惯都忘却呢？”

“她~~闯进了~~男厕所？？”马国眼睛直了

“嗯，高个，短发，脖子上带有一条蓝莹莹的饰物，不是她还会是谁？”程刚默默地吸着烟说到，丝毫没有注意到烟头已经快燃到他的手指了

“天哪”马国也开始揉太阳穴了：“我没想到她竟然病得这么严重”

“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稳定她的情绪，否则只是这种巨大的压力就有可能会把她逼疯了”程刚熄掉手中的烟头，断然道：“小马啊，我需要你的帮助。shouda8.com”

“帮你？”马国一声呻吟：“只要一想到把她害得这样惨的那个混蛋还在逍遥法外，我哪里还有脸去面对她啊~~”

“小马~”程刚转过身来，厉声道：“别忘了你是个警察，怎么可以感情用事？难道你不希望小雪活着看到你抓到罪犯那一天吗？”

“警察？我算是哪门子的警察？”马国黯然自语着，随即神色一振：“好吧程哥，我该怎么做？”

“首先，不能把怀孕的事告诉她”

“好的”

“在她面前不要表现出悲观失望的情绪”

“这个我知道”

“最后嘛~~多讲点笑话，逗她开心吧”

“啊~~”马国傻了，逗女孩子开心可不是他的强项。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尽力吧

“其实现在最好是有亲人在她身边”程刚看下手表上显示的日期：“今天是二号，我想明天宋老师应该可以回来，婷婷她们应该也会来看她，到时你就可以全力去办案了，希望你能早点抓到那个混蛋吧”

“好吧”马国无奈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等等”程刚突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程刚叹道：“算了，还是我去吧。你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安慰到她”

公安医院的北楼通常都很安静，因为每个人――不管是病人家属还是医院工作人员――都很清楚这里是住院部，而病人需要的是安静

程刚在这间医院已经工作了十八年，这条走廊也不知走过了多少次，可他却从没来象今天这样，觉得这条路竟是如此的漫长

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子，程刚默默注视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身形。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由在心底弥漫开来。也许，对于她来说，死亡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当这个念头升起时连程刚自己都吓了一跳。该死的，我可是医生啊，病人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全力抢救的白衣天使，怎么可以有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呢？

程刚用力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努力回想了一下过去那些美好的事情，这才一脸自信的笑容踏进房内

“小雪，小雪”

一声声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耳边的呼唤将我从失神状态中惊醒过来，我茫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胖胖的圆脸，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程医师，于是我也勉强挤了个笑脸给他

“怎么样？头还疼吗？”程医师抚着我的头，轻声问着

“好多了，谢谢你程医师”我看了眼床头小柜上的一堆各式药瓶说道

“这些都是止痛药，不要吃太多，有副作用的”程医师一边说，一边从那堆药瓶中端起一杯牛奶：“小马说你这二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这怎么能行啊。来，快把牛奶喝了”

我盯着面前的牛奶迟疑着，因为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再说冷掉的牛奶也不会好喝到哪去吧

“不想喝也要喝”程医师语气仍轻柔，但神情却极坚决地说道：“你不吃东西病又怎么会好？”

说来也奇怪，昨天到现在我粒米未进，却没有丝毫饥饿感，我甚至都快忘记了人是需要吃东西的了

程医师看我迟迟不动，干脆将牛奶凑到我唇边，命令道：“喝”

我知道程医师是对的，也知道病人最忌讳的就是不饮不食，于是我咬咬牙，皱着眉头轻啜一口，带有特殊腥味的牛奶一进入口腔，胃里顿时一阵翻江捣海般的恶心，我急忙将头挪到床边对着地面便狂吐起来

好不容易这种恶心感才消退一些，一杯乳白色的牛奶又出现在我面前，程医师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许吐出来，全部喝光”

无奈下我只好强忍着胃部的难受又喝了二口，第三口时终于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当程医师再次将牛奶递到我面前时，我所有的愤怒与委屈终于火山般爆发了。我一掌把那杯该死的牛奶打到了地上，玻璃杯竟然奇迹地没有碎裂，只是还剩有大半杯的牛奶洒了一地，黑色的水泥地面顿时绽放出一片雪白的莲花

“我不喝”我对程医师狂喊着：“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你~~”程医师的胖脸顿呈怒意，一双细目更是凶光四射

刚长的呕吐使我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再加上刚刚的呕吐更是呼呼狂喘。只能靠手扶病床的支撑才能勉强坐在那里。但我依然寸步不让地和他对视着

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是不是也是这样倔犟，但这一刻，我真的有一种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感觉――虽然我也知道他是为我好

“唉”程医师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随手取过一条毛巾轻轻擦拭我唇边残留的奶痕。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白大褂上满是牛奶污渍，不由心中一软，不争气的眼泪立刻泉涌而出

“不要哭了”程刚轻轻抬起我的脸颊，使我不得不注视着他：“再哭就不漂亮喽”

“对不起，程医师”我脸红红地说道。不是因为他用手拿着我的脸，而是我内心中无边的歉意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啊~~”程医师苦笑着叹道：“既然不想吃东西那就出去散散步吧。你看，太阳出来了”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出去。可我刚刚吐了程医师一身，这时候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他呢？

“好吧”我硬着头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