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多个小时的雨雪和低温将这座北方城市冻成了名副其实的冰城，街道上、建筑上、甚至路边停放的车辆上全部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冰甲，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绽放着如钻石般灿烂夺目的七彩流华。置身此天地间，人们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来到童话世界中冰雪王国的错觉

“哇噢”

身后正在为我推轮椅的程医师发出一声惊叹：“真的好漂亮啊。”

的确很漂亮。如果换做平时我想我也会和程医师一起惊叹，可现在的我哪里还有心情欣赏什么自然景观哪

据说人类与禽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是智慧生物，而这种智慧是人类日积月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之后的进化结果。也就是――经验

看到天雷引发的火焰可以驱走寒冷，人类意识到了火的重要；看到野兽被锋利的岩石割伤，人类制造了各种石制武器；看到自然中许多植物可以充饥，人类想到了大面积种植。于是，各种各样简陋却实用的工具被人类发明制造出来，后人则利用前辈们的经验，结合自身的经验不断完善创新。终于，脆弱的人类战胜了凶狠的野兽和险恶的自然环境成为地球的主宰者

相对与我们个人而言，经验是每个人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人生阅历。初生的婴儿没有任何的经验，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会遇到许多的人，许多的事，这张白纸也会写满许多的经验与知识。凭借着这些不断累积的经验与知识，他们会形成自己的人生哲学，有着自己独特的待人接物方式，明了自己生存于这个世界的价值并努力奋斗去完成自己的梦想。于此同时他们也拥有了或痛苦、或甜蜜、交织着各种复杂情绪的难忘的记忆

那么，没有记忆的我又是什么？白痴？二十岁的大婴儿？

想到昨天闯进男厕所的一幕我心中一片悲凉。我是谁？过去的二十年我是怎么活着的？我又为什么会在医院里？还是这该死的头疼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不断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很帅气的男子又是谁？为什么我对他会有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大大小小的问号充斥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该死的头疼又不时打断我的思考，全身上下更是提不起丝毫的力气――难道这就是我的人生吗？一个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坐在轮椅里由人推着看风景的废物？

这种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我不只一次想到了死，有一次我甚至推开了窗子，在凄风冷雨中盯着楼下落满白色雪沫的石子甬路，心想着只要纵身一跃，雪白的世界便会悄无声息地增加一缕鲜红，那景象一定会很美吧。可是犹豫再三我还是叹息着关上了窗子。并不是惧怕死亡，而是觉得这样死去有点太冤了吧。就算死我也要知道我到底是谁呀，否则到了地狱我不成“黑户”了吗

“小雪快看哪”身后的程医师突然指着路边的一排小树，兴奋地说道：“树挂啊”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所有树木都穿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甲。内层是翠碧欲滴的绿，外层则是晶莹剔透的冰，而每片树叶因为落雨的不同，使得包裹绿叶的冰层或大或小，或方或圆.，形状万千，姿态各异。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树林宛若水晶宫般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冰层中，这几棵树又如何能够幸免？

“真是难以置信啊~~现在这个季节竟然可以看到树挂”程医师无限感慨地叹道：“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

五月的北方很难看到树挂吗？我疑惑地看着他

“其实我们的身边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大自然所创造的奇迹，只不过我们的眼睛无法发现这种美而已”程医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小雪啊，你知道大自然最大的奇迹是什么吗？”

我漠然摇了摇头，管它是什么，反正再大的奇迹治不好我的头疼

“是生命！”程医师轻声道“一个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就会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难道这不是最大的奇迹吗？”

这~~这程医师什么意思呀？怎么突然讲起了这些东西呢？害得我一阵脸红心跳，急忙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尴尬，程医师很识趣地闭口不再说下去。他围着我的轮椅慢慢踱着步子，好象在思索在什么

看着他那副苦恼的样子我实在有些不忍，再加本来我就头疼，偏偏他又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于是我开口说道：“程医师，你是不是想说生命很宝贵，也很短暂，我们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呃~~呵呵~~”程医师顿时一脸的尴尬，傻笑好一阵才自嘲道：“看起来，我真不是一个安慰人的料啊”

看着平时权威相十足的程医师难得露出这种傻象，我也不禁莞尔一笑

周围的空气立刻活跃了起来，程医师也显得轻松自在了许多。他重新推起轮椅在铺满薄冰的甬路上慢慢走着，“卡喳卡喳”的冰层碎裂声不时从轮椅和他的脚下传来

“小雪啊，你程哥我在这间医院工作已经十八年了”程医师柔声说道：“其中十五年都是在急救室度过的的。以我的资历我完全可以换个轻松点的科室，安安稳稳渡过每一天。可我还是喜欢又脏又累的急救室。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你喜欢救人吗？”

“嗯，没错啊。看到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在我的手里重新恢复健康，那种成就感是语言所无法描述的。我喜欢站在窗边，目送那些痊愈的病人离开医院。每看到一个病人变成生龙活虎的离开，我的心中都会升起一种神圣的自豪感。因为我~~完成了我的誓言.....”

“誓言？”

“是的”程医师转过身注视着白云下如蛰伏怪兽般的门诊楼，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庄严：“以医神阿斯克勒庇奥斯赐与我的权利，我在此郑重发誓：我是一名神圣的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不论贫贱富贵，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医治，不论心灵还是**，我都会尽我所能去拯救；当病患的利益与世俗的成见发生冲突时，我将义无反顾地站在病患一方。我起誓，绝不将危害病人的药品给予他们，也绝不指导他们服用我不了解的药品；我起誓，绝不为病患实施危险手术，也绝不允许他们做出任何伤害自身的行为。我起誓，绝不以此神圣权利为个人谋求私利，哪怕这种私利只是一草一木。我宣告，我将以此圣洁精神终身履行我之职责！”

“这是~~”我愕然望着程医师那突然高大许多的身影，心中的震憾久久无法平息：“希波克拉底誓言吗？”

“噢？？”笼罩在程医师身上那层神圣的光环慢慢退去，程医师略显讶异的望着我：“我还以为没人会记得希波克拉底誓言，没想现在的中文系竟然会教这个。”

我一声苦笑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誓言是不是大学教的，也不知道这个名词是怎么跑进自己脑子里的

“小雪啊，你知道吗？”程医师突然蹲了下来，轻轻将我的小手握在他宽大的掌心中，双眼直直凝视着我：“当初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救你。前前后后一共是四位医生，八个护士在为你的生命之火能够继续燃烧而努力着。答应程哥，不让我们的心血白费，也不要让程哥的誓言无法实现，好吗？”

望着程医师那双真诚而期待的目光，感动之余我的脑海中更多的是迷糊，嘴唇轻动下，我竟脱口而出：“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

“小雪啊，请相信程哥，也请你相信现代医学”程医师更大力地握紧我的手：“就象这树挂一样，外面的冰层再厚也无法阻挡生命的绿色。在阳光的作用下，冰层会消失，而生命则将延续，直到成为参天大树。小雪，程哥答应你，一定会全力治好你。你也要答应程哥我，绝对不要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行吗？”

“我~~”我的脑中更加迷糊，但也更加能够感受到程医师无私的关爱，不由得心中一软：“我答应你”

“太好了，小雪”程医师象个孩子般兴奋地叫着，用他的小指勾住我的小指：“来，拉勾”

啊~~我怔怔地看着程医师，奇怪他这是怎么了。一大把年纪怎么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不过转念一想，失去记忆的我可不就是一个大婴儿吗？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

“好了”程医师满意地站起身：“男子汉大丈夫答应的事就不要反悔噢。”

男子汉大丈夫？我又是一怔，好遥远的名词啊

低头看了眼胸口处微微隆起的病号服，我觉得程医师这句话对我的约束力并不是很大

“从现在起你要恢复正常饮食”程医师推起轮椅往病号楼里走去：“知道该怎么做吗？”

“啊~~”我顿时苦了脸：“不是又要我喝牛奶吧”

“呵呵”程医师象逗小孩般拍了拍我的头：“真聪明”

“那个~~程哥”我怯生生地问道：“能不能热了再喝，冷掉的牛奶真的很难喝噢”

“噢？你还是第一次叫我程哥呢”程医师似乎愣了下便大手一挥，极为豪气地说道：“看在这声‘程哥’的份上，你可以喝热牛奶”

天哪~我顿时汗如雨下，连喝杯热牛奶我都要看人脸色吗？

突然间，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了....

当程医师推着我有说有笑着回到病房时，意外地看到二个男人正在房间里。高大的马国警官神情肃穆地坐在门侧丁兰的小床上，斗鸡般盯着对面一脸微笑坐在我床上的男子。

银灰色的名牌西装，四方大脸，一头黑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好眼熟的男子

“小雪”那男子微笑着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只迈出一步脸上的笑容便被愕然取代了

“这~~这是怎么了？”男子迟疑地走向轮椅中的我：“前二天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坐上轮椅了？”

“你~~你是~~”我努力回忆着，一个名字突然跳了出来：“林少杰？”

“我是林少杰啊”林少杰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怎么回事小雪，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记林少杰了吗？”

“叭”

一记响彻云霄的耳光重重扇在了林少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