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庭院深深 6
作者:爆爆豌儿      更新:2019-08-31 13:57      字数:3362

稚儿本是南方商贾人家的小女儿,商人地位虽低一向不被世族权贵的看在眼里,却也是真真的富裕。

江南一带,又向来富庶。

稚儿从小便是在绫罗绸缎里养起来的小姐,得父母亲的宠爱呵护至极,吃穿用度也是极尽奢侈的。

只因父亲一时贪念,倒卖私盐,犯了死罪,弄得家破人亡。

三日前,稚儿连着做了好几日噩梦,整个人恹恹地不说,连带着吃饭也没有什么胃口。

刚巧汁香院里的方大厨,也是从南方来的。

稚儿知道后,便使阁子里侍奉的小丫头,去小厨房让那方大厨做了一碟蜜丝玫瑰饼。

这蜜丝玫瑰饼是江南一带人家里寻常的甜食,原本也无甚稀罕之处。

只因稚儿思乡,爹爹妈妈又皆已去了,只得尝尝往日里熟悉的食物来填补内心里的惶惶不安。

哪知刚到小厨房,丫头便见到灶台上一盏萱草纹影青瓷碟里盛着一摞玫瑰饼,热烘烘的刚出蒸屉。

见方大厨不在厨房内,小丫头性子急,耐不住等,眼珠子一转,便端起这碟做好的玫瑰饼回了漪水阁。

将将摆到稚儿跟前,还没拿起一块来尝尝味道,厨房里帮厨的小厮便慌慌张张冲进了阁里来。

那小厮也不过半大的毛头小子,青涩得很,不懂得委婉圆滑,张口便说,这碟玫瑰饼是方大厨见箬阑阁里的烟姑娘平日里排演辛苦,特意做了要送过去的。

稚儿是这一批新进院子的姑娘中,跳舞最有天赋的。紫菱川自三年前云初意外离世后,便搬到了小东苑最偏处的染茶阁静养,平日里鲜少出门,更不参与宴会排演这种热闹的大事了。

因此这整个汁香院中,在半月后的中秋夜宴上,最露头的就数稚儿和烟绮罗两人。

这两人自一月前,已是针锋相对,水火难容,闹得汁香院里的姑娘人人皆知,便连今日上午,众人也都以为是因稚儿排演未到,烟绮罗便心中不甚爽利,觉得她既不来,自己又凭什么要练,便也摆架子连箬阑阁也不出了。

烟绮罗向来便是一股骄纵高傲的性子,连冯姨也不大放在眼里,仗着自己的资历和势头,时常在众人面前拂冯姨的面子。

相较起来,冯姨便更青睐温和顺从的稚儿一些。

回到那日,不长眼的小厮,一晌话说完,稚儿心里早不痛快起来。

稚儿虽是典型的南方性子,温软柔和,到底也曾是富家的小姐,既然如今大家都是舞伎,那方厨子凭什么捧高踩低,独独给烟绮罗做了玫瑰饼送去?

因此稚儿便板了脸,让那小厮回厨房里再做一份,这端进漪水阁的东西,再没有退还回去的道理。

小厮讪着脸,不好说什么,只得退下了。那日方厨子夫人生产,早早告了假,小厮无奈又巴巴的跑去箬阑阁向烟绮罗解释一通,话还没有开口,漪水阁的丫头已端着碟子站到了门外。

稚儿不知怎么竟又让人将那玫瑰饼给送了过来。

只是,那烟绮罗岂是会要人送让东西的人?当下黑着脸将两个人都给赶了出去。

于是转眼间这碟蜜丝玫瑰饼就又送进了漪水阁里去了,摆到了稚儿面前。稚儿想也没想,将小轩窗一把推开,连着那萱草纹影青瓷碟一齐扔了出去,便宜了墙角蹲着的两只狸花猫。

说到这儿,翠浓停下来看了看冯姨,见冯姨蹙着眉头,又转眼去看夏清时。

只见夏清时目光远远的望着那层层青琉璃的屋顶,歇山顶的屋脊两端上翘翻卷,砌着座狰狞的走兽。

翠浓顿了顿,慢慢道:“那两只狸花猫一黄一麻,当日傍晚,麻的那只便被发现死在了稚儿窗户后面的墙根处,口鼻皆溢出黑血,蹊跷得很。”

夏清时看了一眼翠浓。

翠浓只觉她那眸光温润中带着丝锋芒,仿佛能把人看透。

“你们觉得是稚儿在玫瑰饼里下了毒?”夏清时皱着两条细细的眉毛,出言到。

冯姨一惊,忙说:“怎么会,稚儿心底纯良不说,若是真的下毒不成又怎会不毁掉那碟玫瑰饼,就这样扔出窗外?”

翠浓点头:“稚儿不是那样的人,只是这事刚过不久,烟绮罗竟然也跟着死了,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凝珠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哼,你倒巴不得这事就是稚儿做的才好呢。”

下毒?夏清时没心思听两个姑娘斗嘴,心里转了几转,她相信稚儿不是凶手,不过那烟绮罗究竟是不是被毒死的,她此刻还不敢确定。

算起来,张伯那边也该有结果了。

待夏清时回到箬阑阁时,禾公公已被段南唐唤走多时,阁子里仅剩了张伯、张婶,和一个帮忙侍奉着的小丫鬟初音。

日影西斜,暖融融的夕光透过琉璃的窗扉漫进来,将阁子里的一切事物皆笼上了一层柔和的纱。

便连烟绮罗早已僵直了的身体,恍惚间也显现出一种动人的妖异来。

床畔旁,张伯全神贯注间,汗如雨下。

张婶撇了撇嘴,阴阳怪气的道:“前日那沉塘的浮尸没见你瞧得如此起劲!”

一边嘟囔着,一边让丫鬟打了盆温水来,拧干了帕子给老头子细细的擦脸。

张伯浑然不觉,一心做自己的手上的事,哪里在听媳妇说了些什么。

那张婶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因身材丰腴,肌肤保养得当,白皙如往日,看起来倒像只有二十出头。

见夏清时进来,张婶唤了一句:“良月姑娘。”

这浅浅的一声,倒是将张伯给唤得抬起了头,转身冲着夏清时行礼。

张婶脸色一沉,把手里擦汗的帕子重重的扔进了盆子里:“啧,说别的如同个聋子一般,一听到姑娘二字,便立马回了魂!”

盆子里溅起的水花渍了张伯一身,惊得张伯一下跳了起来,讪讪的望着自家媳妇,一脸赔笑的模样,小心翼翼,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惹恼了她。

看得夏清时心里也好笑,这个张婶,一把年纪了,竟还如同小姑娘一样胡乱的吃着飞醋。

“有结果了吗?”夏清时扬声问到。

说着,她目光四移,打量起这不小的箬阑阁来。

箬阑阁坐东朝西,分前后两个窗户,前边的窗户对着前庭的花园,后面的窗外正是平铺一湖秋色的阑池。

阁子内,铺陈摆设极为讲究,衣橱、案几、镜台等皆是由紫檀木所制,表面雕琢繁复细致的缠枝牡丹。

那具木制人偶安放在床旁不远处,颈项间的绳索两头皆留有一尺来长的一截。

“口鼻中无毒质,烟姑娘应是被人给活活勒死的。”张伯回夏清时的话,伸手指了指烟绮罗的颈间,示意那便是致命之处。

张伯接着说:“看痕迹,凶器应为两指来宽,质地较柔软的绸状带子。”

“质地柔软的绸状带子?”夏清时总觉得关于凶器的形容,是她常能见到的寻常事物,思索间略一低头,正好看见自己腰间系着的碧青色带子,不由得恍然开朗。

她三两步走到那顶箱柜前,拉住黄铜的环扣一扯,只见那打开的箱柜里,规规矩矩的叠着一摞衣衫,偏有一件细薄轻软,由半透明单丝罗织绣而成的花笼裙随意的搭在最上头。

那裙面上用金银二色的丝线绣出栩栩的花鸟,一看便是上等的料子,做工考究。

既不是一般的衣物,怎么会如此不在意的胡乱堆叠在柜子里?

夏清时拿出那衣衫正欲展开来看。

一旁的丫鬟初音立时轻呼了出来:“呀!这不是……”

说到此处,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惊魂失措的神情。

见初音的模样,夏清时便知道这花笼裙定不简单。

初音见屋子里的几人都望着自己,深吸了好几口气,却仍是止不住地颤抖着嗓音道:“这……这裙子是三年前,她们四人跳月夜踏歌凌仙舞时穿的那条。”

说着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烟绮罗的尸体,浑身一颤,忐忑地说:“这裙子应还有一条缕金百蝶穿花的绦带才对……难不成,难不成便是这条绦带勒死了烟姑娘?这可真是锦茵阁的符咒破了,放出了……放出了三年前……”

夏清时见初音吓得不清,连口齿都模糊起来,又神神叨叨地往鬼神上扯,忙安抚了两句,便将她打发了出去。

需等来日再好好询问一番才是。

不过这手中的花笼裙,果真是缺一条绦带。

看来,勒死这烟绮罗的还真有可能是那条消失的缕金百蝶穿花的绦带。

尸体查验完善后,便由张伯张婶收拾妥帖的运往义庄停放。

箬阑阁中仅剩夏清时一人。

仔细的寻找着阁中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夏清时走到那扇打开着的琉璃窗边,探头往外望去,一湖秋水清朗澄澈,目光顺着粼粼而来的波光看到窗沿下,只见叶丛翠绿的菖蒲茂然地生长在低洼的浅水处,离墙根儿还留着窄窄的一段碎石铺岸。

想到刚刚凝珠说的话,夏清时歪着头一壁思索着,一壁伸出手比了比碎石岸的宽窄,仅有一个手掌大小,不过,这样的宽度若要容一人通行,却也是轻松容易的。

最多不过湿了鞋袜。

湿了鞋袜?

夏清时瞬间便想到了神色慌张的老谭头,和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下,一溜湿漉漉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