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庭院深深 7
作者:爆爆豌儿      更新:2019-08-31 13:57      字数:3287

离开箬阑阁时,汁香院里已经掌起了灯,风更凉了些,夏清时拢了拢衣衫,快步走回了折梅院,赶紧罩上一件莲青斗纹锦的鹤氅。

自与契兰一战受伤过后,夏清时便受不得寒,天还未彻底冷下来,已经要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裹起来。

用过晚饭,刚坐到桌前提起笔,欲梳理一下所有的线索,便响起三下轻短的扣门声。

禾公公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良月姑娘在吗?”

夏清时皱住了眉,明知故问,若是人不在,还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点灯做什么。

一拉开房门,凉风顺势涌了进来,冷得夏清时打了个寒颤赶紧往后退了大步。

禾公公见夏清时拢紧了衣领袖口,一副瑟缩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笑意刚刚浮上面容又被他给压了下去。

“良月姑娘怕冷不妨唤人备了暖炉拿着。”禾公公关切地嘱咐,“虽还未入冬,却也是一夜凉一夜,姑娘在殿下身边服侍,更是莫要出岔子才好。”

夏清时抬眼看向禾公公,见他面皮白净、秀若芝兰,容貌甚是清俊,若不是个阉人,只怕要迷倒不少女子。

“多谢公公关怀。”夏清时客气到,“不知公公这么晚来见良月,是有什么事吗?”

禾公公点头:“三殿下已替姑娘备好了马车。”

“马车?”夏清时吃惊,“要去哪里?”

禾公公笑了笑:“姑娘去了便知。”

如意馆偏门外,枝叶疏散的老槐树上停落了一群渡鸦,它们与黑夜几乎融为一色。

老槐树下是一辆静静等候的马车,绛红色的幔帘在一片深暗之中分外的刺目。

夏清时掀开帘子坐了上去,马车夫随即挥动鞭子,笃笃的马蹄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响起。

衙门的昼刻已尽,有侍卫擂响的闭门鼓,一声接一声地遥遥传来,白日里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早已空无一人。

此时此刻还能在街上旁若无人行走的,除了巡夜者外,不是达官便是贵人了。

夏清时坐在三皇子的马车里,自然没有人敢来拦她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夏清时撩开帘子,透过马车的窗格看了眼空荡的大街后,开口问道。

“半水。”马车夫右手又抽了马儿一下,加快了脚程,转头回到,夹杂着哧哧地猥笑声,“今儿是春猎,殿下兴许是叫姑娘去瞧瞧热闹。”

半水之所以名叫半水,是因为水面的一半挤挤挨挨泊满了脂粉花船,只剩另一半还能看见滚滚的江水向东流去。

从如意馆去半水要穿过朱雀大街,到南什字口左转,上云衣胡同。

夏将军府便坐落在云衣胡同往里五百来米。

那曾是整个云衣胡同巷里最显赫的一座宅邸,仅是府门口栽种的紫叶锦带,已蔚然繁盛得惹人驻足观赏。

夏清时咬紧了下唇,掀开窗格内的帘子,任凭凉风冷冷的吹在脸庞之上,吹得额前的碎发翻涌如浪。

回到京陵以来,她从未再次踏入夏府一步,可迟早她要再次踏入。

除了报仇以外,她定要还父亲的清白。

她不信以命保家卫国的父亲,会是如今人人口中的反臣贼子,会是人人除之后快的谋逆之人。

父亲是被人诬陷的,她只是需要证据。

可往往最难寻的便是证据……

夏清时将拳头握得指节泛白,却仍是忍不住加大了手中的力气。抬眸望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她知道阿爹阿妈皆在天上看着自己,等待自己替他们夺回公道。

马车辘辘而过,很快便到了夏将军府门前。

看到昔日那两株紫叶锦带花凋敝的模样,夏清时左胸前一疼,刚想将帘子放下,蓦地瞧见将军府本该紧闭的朱红漆大门掀开着一道一掌来宽的缝隙。

有微弱的烛光从幽深的院落中隐隐透出。

夏清时揉了揉眼。

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的缘故。

心中一跳,冲马车夫道:“我小睡一会儿,到了地方再叫我。”

不待车夫有所回答,已推开了窗格,纵身跃下了马车。

“好勒,姑娘安心睡着吧……”

车夫的声音悠然远去,夏清时已闪身进了夏府。

庭院中黑漆漆一片,仅借着点星光根本看不清前路。好在这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刻在夏清时心中。

便连进门十三步之下,那块青石缺了一角还未补齐,她都还记得。

只是,这半块青石已永补不齐了。

“真是自己眼花了么?”夏清时长长的叹了口气。

夜深人静,一座败落了的宅院,又有什么人会游荡在这里呢。

心里头如此想着,脚下却不自觉的沿着曾经的路,穿过垂花的拱门和石阶长廊往内院走去。

传言阿爹谋反的罪证是在他书房内的暗格里发现的,夏清时伸手去开书房的木门,若是有人栽赃陷害,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哪知手刚碰到门扣,斜对面,越过久久无人打理稀稀疏疏的花木,一盏烛火忽地亮了起来。

夏清时一惊,屏住了呼吸。

那是夏清时的娘亲夏夫人平日里居住的屋子,烛光摇摇晃晃,一个颀长的身影投影在窗格之上,那影子晃来动去,似乎翻箱倒柜的正在找些什么。

夏清时赶紧奔了过去,临到屋前轻轻的放缓了步子,靠在窗沿下首,正想暗中看那屋中的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便听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如玉石落入瓷盘之中,在泠泠的冷夜中涤荡:“什么人躲在窗外?滚出来!”

夏清时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在黑暗中许久,乍一见到明亮的烛灯,竟晃得她霎时间睁不开眼。

只依稀看到,那人着一袭叶落秋香色的袍子,身形纤长,正弯腰将什么东西用锦帕捡起了往怀里揣去。

“你是什么人?”那人又冲夏清时问道。

夏清时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直直的看向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那人的容颜让人呼吸一滞,却又找不到适合的词句来形容。

在刹那,让夏清时想到了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成了空。

回过了神来,夏清时秀眉立蹙,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潜入夏府不安好心!”

难不成他便是陷害阿爹的那伙人?此刻时日过久,便偷偷潜入府中,将当初遗留的线索全都扫荡干净,让人再也无从查起?

夏清时想到刚刚他装入怀中的锦帕,看来那帕子里装着的定是他们遗留的罪证,立即出言厉声道:“小贼,偷东西也不找准地方,快将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那人哈哈一笑,也不气,只觉眼前这小姑娘生涩有趣:“贼喊捉贼,我可没有功夫和你瞎闹。”

话说着,竟要越窗而出。

夏清时怎能容他跑掉,赶紧上前去抓他的衣袍。

只是那衣袍便如一袭秋水,从她的指尖一淌而过。

那人奔出去数米,右手朝后一弹,一粒贝母扣凌空而来。

“卑鄙小人!”夏清时暗骂一声,伸手挡住自己的面门,哪知那扣子却并不是瞄准的夏清时,斜斜的越过她的肩头,噗呲一声,打灭了屋内燃着的那盏灯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人已从院墙上一越而过。

夏清时急忙奔了过去,穿过墙边花蔓后的一道暗门,疾追着夜色中那抹秋香色。

出了夏府,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在街巷中穿梭,谁也不曾有丝毫的放慢脚步。

夏清时咬着牙紧追不舍,奔过几个胡同,一个拐角转过去,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到了半水江畔,原本在前不远的那人,一时间却再也望不到影子了。

只见到一艘接一艘灯火通明的花船画舫停靠在岸边,绵延得望不见尽头,有阵阵香风和着袅袅笙歌艳语悠扬而来。

三皇子那辆绛红色的马车停在最大的那艘花船跟前,车夫围着马车跺着脚奔来奔去,急出一身密密的汗浸湿了大片衣襟。

夏清时不甘心的再次四下张望,仍是没有寻到那人的丁点踪影,终是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马车夫一下子看到了夏清时,蹦起来半尺来高,几乎要扑了过去:“我的姑奶奶,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一个大活人半道儿给拉没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夏清时扬脸一笑:“对不住了,我这内急,实在是憋不住,不好意思告诉你,自己偷摸的下车解决了一趟……”

马车夫哪里来得及辨别夏清时话里的真假,连忙把人往花船上推:“赶紧吧姑奶奶,三殿下可等着你呢!”

夏清时抬头一望,见那花船有三层楼高,四面垂着帘帷,雕梁画栋间极尽的奢靡。船头正中央金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刻着“石宝舫”三个大字。

唯有带渚烟痕和满川月色盈了凌凌水光,卷起那半开半合的帘帷,泄出一船旖旎春光。

猎春,原来是这个意思……

夏清时已闻到融融酒香,刚要往船室内去,无意间地一抬头,只见船舫二楼星星点点的花灯之下,立着一个人影,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那个穿秋香色长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