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一笔巨款
作者:仙人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24

郭淳这才看清,其实那妇人大约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却挽着有些老气的发髻,也没有搽脂抹粉、描眉画唇,加上一个已经五、六岁的孩子,不仔细看的话,真还以为她应该有三十多岁了。

其实,这个年代的女人结婚生子都比较早,而封建礼教还远远没有被新思想破开。

当铺的银洋是用红纸封着的,五十个一条。郭淳想也不想,检出一条往小男孩手里一塞,不等母子俩反应过来就大步出门,快速离去。走出老远后,他才放慢脚步,舒心地长出一口气。助人是快乐的,而用一部没有信号服务的手机“讹诈”到两千个大洋更是快乐的……想想那个黑心的当铺掌柜,嘿嘿,他能琢磨出如何开机吗?就算能开机,等电池耗光后,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随便找了一家淮扬菜馆祭过五脏庙,饭饱食足的郭淳一结账,才知这顿饭花费不过五角钱,再想想自己顶着“剑桥”的名声,在洋行谈妥的月薪也不过四十个大洋,显然,这个时代的大洋是坚挺的、值钱的,兜里的一千多个大洋还真算是一笔巨款了!

夜幕低垂,五光十色的霓虹照亮了上海滩,路上车水马龙,街边人潮熙攘,夜总会、大剧院、咖啡馆、酒吧门口人头攒动……让人产生出无限繁华的感觉。可惜,这种繁华不过是极度贫穷的畸形表象而已。看看,那些灵活地穿梭于人流之中的身影,衣装褴褛的孩童在捡烟头;再看看,那些饭馆、剧院门口的乞讨者们,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个面有菜色、眼神无助,看衣装、听口音,他们显然来自不同的地方,却又以北方口音居多。

一时之间,郭淳有些迷惑了。繁华的上海滩、贫穷的上海滩,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上海滩?想了一阵,他得出结论——两极分化、兼而有之。

“嘿嘿。”郭淳失笑了,他发现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自己居然还在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却不知已经身在其中,不可自拔了!摇摇头,他扬手招来一个在不远处等生意的黄包车。

“车夫,拉我去个有房出租的地方!”

等他上车后,车夫有些作难了:“先生,您是要租房?租什么样的房子?洋公寓、石库门、筒子楼、四合院还是小*平房?您得大致说一下,我才能选个又近又好又划算的地方拉您去。”

这是个老实巴交的车夫。

郭淳对这车夫颇有好感,乃想了想,放缓了语调:“最好离贝当路史密斯洋行近一些的,条件好一些的,哎,对了,月租不能高过、高过20个大洋的。”

黄包车跑动起来,钻进一个窄巷子,又穿过一条大马路,拐了两个弯,停在一处显然是新建不久的石库门楼前。

“到了,一个毫角子,谢谢。”

雕着西洋纹饰的石库门边挂着一个牌子,用遒劲的颜体字写着——有房出租。郭淳默算了一下距离,估计此地离史密斯洋行不过半个小时的行程,乃满意地点点头,掏出吃饭找补的五个角子递给车夫,大气地挥挥手:“不用找了,麻烦你了啊,车夫大哥。另外问一个事儿,从这里到史密斯洋行怎么去?”

“啊!?”车夫看着手里的五角钱,似乎有些难以相信一般,愣了愣,才“噢”了一声指点道:“这边走,前面拐个弯就是贝当路口了,路口左转,两步就到史密斯洋行,近得很咧!”

车夫离去,郭淳扣动了门环。

门开了,一个孩子探出头来,惊讶地失声道:“是你?”

郭淳一看,这不就是当铺里碰到的那个小男孩吗?嘿!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顿饭的功夫居然见了两面。巧了!

“先生……”小男孩很懂礼貌,却有些怕生,怯怯地拉开门,侧身躲到一边,回头喊:“妈!那个叔叔先生来了!”

怕被人谢,郭淳扭头就走,却被小男孩拉住了胳膊。

妇人急慌慌地出来,说:“先生,我还正找您呢?那么多的钱,您连一个名字都留下,让我以后怎么还钱?先生,您这是……”

郭淳不忍推开小孩,只得故作轻松的勉强一笑,指指那个牌子道:“我租房,刚好走到这里,却不想又见到你们娘儿俩。”

“请,请进去说话。”妇人有些羞涩,语气却很坚决。等郭淳在小男孩的牵引下进门口,她才说:“这里是杨先生的产业,他不住这里,得白天去外滩杨记货栈找他。先生,吃饭没有?”

“吃过了。”郭淳应着,在昏黄的灯光下打量这栋房子。所谓石库门,其实是门头用石雕装饰的四合院,只是两层构造和两进两天井的布局与北京的胡同四合院有所不同。妇人一家显然也是房客,住了东厢。一进门,郭淳就看到桌上摆了吃食,很简单的稀粥和两样小菜。

“你们、你们就吃这个?这么长的夜,孩子恐怕受不了吧?”说话间,他看到了孩子的父亲,在墙上挂着的一个镜框里。男人和女人亲热的依偎着,他们的手合抱着一个男孩子。男人长得很清秀,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

“嗯。”妇人回答的很小声,孩子端来了茶水,很识趣地要回里屋,却被郭淳一把拉住了,问:“小家伙,叫啥名字?”

“吴惧,口天吴,惧怕的惧。”

这是个以谐音为意的名字,无惧。显然,孩子的父亲希望他能够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男子汉。

郭淳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相框,问:“你爸爸呢?”

孩子看看母亲,没有回答。妇人犹豫了片刻,起身走进里屋,很快出来,手里拿着那封大洋,低头小声道:“先生,这个还您,谢谢。”

郭淳已经看到,妇人和孩子的眼中都有些水汽。他抬手挡了一下,笑道:“反正都要成邻居了,你们先用着,我还有。等你宽松一些后再说吧!对了,大姐,孩子他爸爸呢?”

妇人没说话,似乎还在犹豫。

孩子突然道:“爸爸在捕房,被坏人抓起来了。”

郭淳一听,大致明白这娘儿俩去当铺的原因了,他再三追问,加之态度诚挚,妇人才放下戒心,一边抽噎着,一边说了实情。

原来,吴惧的爸爸吴立中是南洋公学出身,后来受恩师马相伯之邀在震旦学院(复旦大学的前身)教书,去年北京爆发五四学生运动,吴立中在学生中奔走呼号,组织上海各校学生声援北京。就这事儿,北洋政府当时迫于舆论的压力和汹涌的民情而没有发作,却在今年来了个“秋后算账”,勾结租界工部局逮捕吴立中等人,据说很快就要移交给北洋政府下辖的淞沪镇守使。为了保住吴立中,妇人和学校的师生们想尽办法托关系、筹钱,希望能把丈夫留在工部局捕房,不要移交给淞沪镇守使署。

租界是洋人的地盘,洋人提倡民主、对**这类手段不感冒,因此租界也成了中国的民主人士的聚集之地和天然的庇护所。只不过,洋人提供的庇护不是万能的,洋人在中国的利益还需要北洋政府的“合作”,利益的交易必然需要一些铺垫物,北洋政府感兴趣的那些人物自然是租界当局的首选了。

郭淳想不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天工夫,就跟复杂的政治扯上了关系。而他,人地两生,除了身上才当来的几个钱外,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