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往事如云烟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79

故事从一只玻璃鞋开始,不,是从一只绣花鞋开始。

姜家有孪生女,花开两枝,美丽成双。可惜姐姐生来就体弱,多卧病在床,养在深闺无人识。而妹妹则天性活泼好动,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胆识,父母管她不住,也只能由着她无拘无束。

一日妹妹进山游玩,偶见崖下有一男子正在追猎梅花鹿,情急之下脱了绣花鞋朝他砸过去,正好砸中他的弓箭,砸偏了准头,救得那只梅花鹿幸免遇难。

待那男子抬头怒目而视,方才现他生得英武不凡。

而那男子,也没料到这捣乱的少女竟美得像一株骄傲的红莲。

于是英雄与美人,就此结下了同心缘。

待男子率着银甲铁骑上姜家提亲时,妹妹方知他竟是当朝新任护国大将军项铭渊。

当年姜父只是一个边远小城的小小县丞,能攀上大将军这个高枝,欣喜之情自不待言,于是一口应允,双方定下了婚期,要赶在将军班师回朝之前择吉日完婚。

时逢新帝登基不久,各地方纷纷忙于进贡品,选秀女。而姜家妹妹艳名远播,早已是官府选定的秀女,姜家既舍不得放弃将军这个金龟婿,又想在宫中试试运气,好在家有两女,便私自让姐姐冒妹妹之名,在妹妹大婚之前三天送进宫去。

原以为能同时成就两段美姻缘,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姐姐被送走之后,妹妹却在大婚之前失足落水,早夭了红颜。

姜家怕将军怪罪,便谎称溺亡的是姐姐,又将责任全部推给官府,说妹妹已被强行送入宫中。秀女之事毕竟关系到天家脸面,将军虽怒,却也只能咬牙隐忍。敢怒而不敢言。

话说姐姐冒妹妹之名入宫。一直寂寂无名也就罢了。但她虽然病弱。依旧难掩倾国之色。再加上清雅脱俗。很快就得到新帝地怜爱。于是。才人。美人。婕妤。直至昭仪。一路平步青云。只要能诞下皇嗣。册封为妃。独宠后宫也指日可待。

而那新登基地麟帝。虽是个良人。却远不是个明君。登基以后一直对江山漠不关心。任由太后执政。内戚专权。一心想要逃离纷乱浮华地宫廷。偕同心爱地女子一起归隐于四海。只羡鸳鸯不羡仙。

听闻本该属于自己地如花美眷。转眼却成了昏君怀里地宠姬。血气方刚地大将军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而姐姐地天生病弱。也被他误当作进宫后因相思成疾。过得千般苦涩。万般无奈。

她在宫中辗转承欢。尽享醉人地芳华流年;而他日夜攥拳忍耐。誓要将她夺回身边。

终于有一日萧墙祸起。他纠集群臣。并出兵襄助新帝地异母兄弟六王。动蓄谋已久地逼宫。麟帝自刎。太后逃逸。树倒猢狲散。所有后宫嫔妃与宦官宫女一律以媚上之罪赐死。

一场腥风血雨消散。六王登基称帝。这场政变被他从史书上抹去。改为麟帝病甍。留遗诏指明由他继位。而知情地臣子为了保住性命。也不敢再私自提起。

此后不久,将军大婚,迎娶一个体弱多病又来历不明的女子为正妻。

浮生梦醒,夫人也曾想过要追随先帝而去,无奈腹中已孕有先帝的骨血。她也曾想过要向他坦白一切,但终究舍不下姜家全族地性命。

于是她只能选择抛却前尘,继续假扮妹妹捱下去。每日念诵佛经。以求能洗净自己的罪孽。

她虽与妹妹性情迥异,但将军只当她是因受惊过度而转了性情。他也知她腹中所怀的是先帝的骨血。却并没有道破,还千方百计搜罗名医奇药来为她安胎续命,只因她的身子已经受不起小产的打击。

直至七月之后,她几经生死轮回,终于产下一对双生子。大的体弱安静,小的健壮好动,都生得凤眼修眉,恍若她们姐妹俩的延续。

项家连添两子,本应是件天大地喜事。但在分娩当夜,将军府内的术士夜观星象,之后便禀报将军说他观到紫微星渐弱,而破军星却星光大耀,同时伴有七星陨落之象,破军星是恶曜凶星,当夜生于正南方之子其命格会疏骨肉、仇六亲,倘若成双出现恐怕还会威胁到墨氏王朝的江山社稷。而项氏将军府,正好坐落于兴都地正南方。

既然将军府的术士能观到此景,那皇宫大内的术士定也一样。将军心知自己功高盖主,新登基的锦帝早已对他心存芥蒂,一直想伺机削弱他的势力,他不愿为此埋下祸根,便在消息传出之前除掉在场的产婆与侍女,而那对双生子,最多也只能留下其一。

夫人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方才说动他没有狠心将其中一个斩杀,而是暗中送去一座僻静的山间佛寺。

在体弱安静的那个孩子被抱走之前,她流着泪将自己念经用的佛珠放入他地襁褓,并在他的襁褓上亲手绣了一个“好”字,只望他能远离尘世的纷扰,一切安好。

不久又按捺不住思念,命人去山寺打探,得知那孩子已被方丈取名为“静好”。静好,静好,从此这两个字便成了她心底的烙……

呃,以上内容,纯属是经由我个人添油加醋再润色整理之后的结果,其实夫人的话远没有这么长,言语也极为简单,毕竟时间有限,不容她赘言。

虽然没有赘言,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然给她虚弱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她的手心冰凉,却一直在汗,话音也变得愈加微弱,但她还是咬牙硬撑着对我把话说完:

“……只怕我这一去,老爷就再没了顾忌,不知他会如何对待那两个孩子……逸南倒是不必我担心,他好歹在名义上是项家唯一地嫡子,而且也已继任做了大将军,但静好他……无权无势,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说不定哪天老爷就会对他起了杀心……所以小蝶,你要赶紧找到他,让他小心隐匿自己的踪迹,躲得越远越好!”

躲?早在玉关寺之时,老将军就已派人“看着”师父,倘若真想要他的性命。又如何躲得了?

还有项逸南,夫人恐怕也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服用麝香丸已久,可能已经被致不育。看来老将军虽甘愿为她去做别人孩子的爹,却终究不愿让项氏的家业落入“外人”手里。只要项逸南后继无人,便得在分家中挑一个孩子过继,这样一来,既能让夫人安心,又能确保下一任大将军能继续将项氏血脉传承下去。嗯。原来如此……

逸南?一男?这算不算是“此地无银”?

但我现在所面对的,是师父的母亲,还是一个垂危地病人。我又怎能说出这些,害她更加忧心?

于是我一脸笃定地点头道:“夫人您放心,我答应您就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他来见您,所以您一定要养好身子,要好好活下去!他一定也很想……很想亲眼见一见他地母亲……”

夫人垂眸看着我,凤眼明净,唇边噙着一缕若有若无地浅笑,依稀能辨出她当年倾国的样子。只是曾经地娇羞被岁月洗染为了今日的慈爱。

良久,她将一世地等待只化作一声轻叹:“不如不相见,如此便可不怀念。”

这句话,是在说她与师父,还是她与先帝?又或者是她的孪生妹妹与老将军?

而那老将军,终日守着这样的女子,心中念念不忘的莫非还是最初相见的那株红莲?

罢了,这已是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与我无关。

只是有些熟悉的诗句在我的心中闪现——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与师父之间。是否也该是如此?

回想我当初与他在佛殿上初见,心里曾惋惜他是个和尚,只叹佛祖怎么不赐我一个王孙公子。如今方知是我错怪了佛祖,他原来就是个皇子,可惜我自己又转了性情,希望他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

这般善变地女人,怕是佛祖也感到莫可奈何。

但佛祖终究还是没有弃我而去,半个时辰以后,我已扮作男装,身骑快马,像个恶霸一样地急驰骋于兴都的大街上,行人们纷纷避让,幸而都只是有惊无险。

没想到夫人救我的办法竟如此简单,直接让她地亲信宁儿从暗道送我出项府,也不知她到时该如何向老将军交代。也许她压根就没打算要向他交代,她本就命悬一线,生与死都已然看淡。

也许待她真正踏入黄泉,再与先帝相见,如此便可不再怀念……

如今眼前的世界是这样鲜活,鲜活到让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一点一点地复苏过来……我恨不得现在就立即去寻找师父的下落,或是想办法救出冷连,但是这回我得吸取教训,还是该听冷连的话,留得青山在,先找个地方避过了风头再做打算。

虽然冷连的话总是不中听,但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我不得不承认——听冷连的话,总是没错的。反正每当我贸贸然地与他对着干,下场总会很悲惨,而且不小心还会将别人也牵扯进来……

这时我才恍然现,那腹黑而又嘴硬的冷连,竟和师父一样,让我好生挂念……

夫人对冷连的事似乎不甚明了,只说既然他医术了得,那老将军定然不会急于杀他,终有一日会命他来为她诊病,她会替我多加留意,到时看能不能帮上他。

有她这句话,我才多少有些安心,我对她,总是没来由地感到信赖。

于是我抛却一切杂念,快马加鞭,冲出城门,驰过辞柳亭,奔上了离开兴都地官道,这一路竟无人阻拦。

官道两旁花明柳暗,我都无暇去看,只知道漫无目的地策马逃亡,迎风烈烈向前。

但自从我怀孕以后,就很少再这般剧烈地活动筋骨,再加上前段时间做了那么久的废人,小产后身体又未完全康复,所以很快就感到腰酸背痛,神情也渐渐恍惚,但为了逃命,只能咬牙忍耐……刚策马拐过一道弯,突见前方有一只毛驴大摇大摆地横在路中间,毛驴上骑着个布衣书生,又是吆喝又是挥鞭,可那毛驴就是赖着不肯动弹,急得他满头大汗。

我慌忙提绳勒马,想要减绕行,谁知为时已晚,身下的高头大马已不听使唤,径直朝那小毛驴撞了过去!

忽觉一阵劲风来袭,刮得我霎时人仰马翻,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只听驴与马嘶叫成一片,坠马落地之前,只来得及在心中迅哀叹——

怎么会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方才在人多的闹市上都有惊无险,到了荒无人烟的官道上反倒生追尾事件?!a###Z$4……(此处省略数百字咒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