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母亲的羽翼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09

侍卫们得令便要上前来将我捉拿,我慌忙站起身,褪下腕上夫人送的金镶玉镯,用未缠佛珠的手高高举起,对他们急喝道:“且慢!请容我把话说完,否则我就将这只镯子摔碎!”

侍卫们闻言,皆面露迟疑——危急时刻,难免急中生智,有人会挟持人质,有人会拿秘密交换……但饶是他们再有见识,大概也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会拿一只玉镯要挟……

就连老将军也微露意外之色,随即却又浮起一丝看戏似的冷笑:“也罢,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在临死之前,都统统说出来让老夫听听。”

看来他早已设下天罗地网,自是不必担心我能逃脱得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微颤的手将那只玉镯攥紧,借着它冰冷的触觉,极力镇定地与老将军对视,“上回我来项府拜见夫人,夫人闻见我身上有种曼陀罗的香气,猜到我自小就用一种罕见的曼陀罗花泡澡,连身体也自带了药性。于是她便将这只玉镯交予我,她说她知道自己所剩时日已然不多,听说我这种曼陀罗是一味奇药,让这镯子沾染上药气之后再交予她戴上,这样就算不一定能将她的病完全治愈,但至少能为她续命。可惜此药沾不得一丝地气或血腥,更不能经由他人之手,不然就会药力全消。所以我得亲自将这只镯子交予夫人才行。”

老将军闻言,脸上的冷笑竟渐渐退却,微皱起了浓眉道:“老夫为何从未听她提起过此事?”

我便继续坦然道:“传说这种曼陀罗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如同有神佛相助,故又被称作佛珠。大概是此药太过玄妙,偏离了正宗的医道,就连许多高明的大夫也不曾知晓,夫人她也只是偶然间道听途说,还不知有没有效,因此不愿提前告诉您。以免您为她感到忧心。不信您可以现在就去问问夫人,她可是在寻一味名叫佛珠的奇药?”

事到如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试一试。

倘若老将军对夫人的感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深,夫人并非是他的软肋,又或者夫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佛珠。那我顶多也就是一死,反正我已被逼到绝境,再没有比这更坏的结局。

老将军看着我的眼睛,虎目中地眼神捉摸不定,似在估测我刚才所说的一切是否真实可信。我极力维持坦然的神情,静静等待他的判定。

他沉吟半晌,竟当真遣人去夫人那里问询,同时又招来一位大夫,让他辨别我身上的气息。

果然。一旦牵扯上感情。还真会影响一个人地判断力。似乎再离奇地方子。只要能为爱妻续命。他都宁可信其有。愿意尽力一试。

那大夫像狗一样围着我嗅了一圈。便拱手向老将军禀报道:“她身上确有曼陀罗地香气。而此香气已渗入肌理。不似普通地薰香所为。”

老将军便将眉拧得更紧。依旧只是将信将疑。但不久又听闻从夫人那里折返地侍卫回禀说:“夫人说她所言属实。她地确在暗中寻找一味名叫佛珠地奇药。”

于是他终于断然向侍卫下令:“现在就押她去见夫人!”

这句话。仿佛是我历经漫漫长夜之后看见地第一缕曙光。让我打心底里感激佛祖赐予我这鲜活地世界。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才现手中地玉镯早已被冷汗沾湿……

夫人倚坐在病榻上。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衬着碧色地丝锦衣衫。远看上去就像一枝不胜风力地白莲。

她见我被侍卫押解而至,温润的凤眼中微起一丝波澜,但转瞬又重归于淡然,转而望向一同前来地老将军,低柔地问道:“老爷。这又是为哪般?”

老将军行至榻边,垂眸将声音放轻,“无关紧要之事你不必多管,只需养好你的身子。我带她过来,不过是要她亲自将镯子交还于你。”

说罢便抬眼冷冷地扫过来,示意侍卫将我也押至榻边,迫使我跪倒在地,他则立于近旁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必看也知道他此时肯定正一脸的戒备。

我那早已被反扭得酸痛的手臂终于被放开。微微顺了一口气。也没有寒暄,便直接将那只玉镯用双手呈上去。宽大的袖口正对上夫人的视线,以便她能一眼瞧见我袖中缠着佛珠的手腕。

她只垂眸扫了一眼,旋即娥眉微颦,对我淡淡道:“这镯子,你尚未戴足一月罢?怎的现在就还我了?如此微弱地药力,于我怕是完全无效啊。”

我垂头低声道:“可是夫人,我怕是没有时间再戴这镯子了,不如您就将就将就……”

夫人又欲说什么,这是老将军突然插话进来:“镯子戴得再久,药力怕也微小,不如让人去多寻点这种药材回来,日日为你沐浴浸泡?”

夫人闻言,美丽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微笑:“据说这种奇药极其稀少,老爷确定在妾身踏入黄泉之前能够寻得到?”

老将军蓦然间没了声息,良久才又叹道:“你待要如何?”

夫人似乎就在等着他说出这一句,于是说:“不知她这是犯了什么错,值得老爷如此大动干戈。但倘若老爷急于将她押走,那妾身也不好为难老爷。不如这样罢,先让她洗个澡,再将她在清水中泡上几个时辰。她自身便是药,泡过她的水想必会很有药效。”

老将军别无它法,只得点头应允,便要命人押我进里间的浴池去沐浴,夫人又对他颦眉道:“男女有别,你们男人还是暂且出去罢,宁儿她们也会些拳脚,由她们看着应该没有大碍。”

说罢她不等老将军下令,便招了招手,不由分说地让临近的几个侍女过来替下了我身后的侍卫。

这夫人,看似柔弱温顺。但她的一言一行都莫名地让人感到不容抗拒。

看来上回是我低估了她,她并非只是一个美丽的摆设,她好歹也曾做过许多年地大将军夫人,如今又是大将军的母亲,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再柔弱的人,常年耳濡目染。多少也能沾染上一些武家风范。

没想到那般威严铁血的老将军,在她面前竟也百依百顺,只是对她嘱咐了一句:“那我与侍卫就在门外候着,倘若有任何异状,唤一声即可。”之后便带侍卫撤出了她地卧房。

房门刚一合上,夫人便对满屋的侍女吩咐道:“宁儿留下,其余的都到浴池边去候着罢。”

于是偌大的卧房终于变得清净,夫人蓦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仔细察看了半晌。尔后颤声问我道:“这佛珠……你是从哪得来地?”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轻声试探道:“不知夫人可认得玉关寺地静好?”这冷连,只让我把佛珠交予夫人。却没告诉我该如何对她说明……

夫人将我的腕上地佛珠越攥越紧,由于太过吃力,她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渐渐转为了煞白,“静好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看她如此紧张的神情,她与师父的关系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但我与师父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却难以说清,于是我只得简而言之:“我之前小产掉的孩子,其实……是静好的血脉。”

“你……就是引诱静好破戒还俗地那个女子?!”

引诱?她也用这个词,看来有些不妙啊……不过还好。她说我是“女子”而不是“妖精”

我只得点头表示承认,又垂眼说:“我如今也没了他的消息,正想离开项府去寻他,可是老将军……”

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正色道:“你可知你所做的这件事,将害了多少人地性命?”

我又不禁又双眼酸,最初的我哪知道这些?后来知道了,却为时已晚……

我取下腕上的佛珠,连同玉镯一起递与夫人。含泪道:“是我误了他,是我搅乱了他的一切,而我还没能保住他的孩子,倘若夫人您真是静好的母亲,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处置……”

谁知夫人却又将镯子为我重新戴上,也没有拿走佛珠,只是低叹:“既然静好肯为你还俗,那定是对你动了真情。无论怎样你都算是我的儿媳,所以这家传的镯子还是得送与你。而这佛珠。是我当年亲手放入静好地襁褓。也算是我这做母亲的送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我会设法保你安全离开项府,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去寻到静好,然后与他一起远离这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可是,我与师父已经……我哪还有资格与他在一起,更没有资格做您的儿媳……

“小蝶,你可答应?!”夫人见我只顾泪眼怔忡,握住我的手又微微用力。

我无法回答,便转而问她:“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不告诉我个中隐情,我就不知该如何做出决定……”

明明是亲生母子,却不得相见;明明是亲生兄弟,却大相径庭;至于父子关系,就更让人费解……好好的一个家庭,缘何要搞得如此扑朔迷离?

夫人稍作沉吟,便看着我的眼睛,凄迷的凤眼中带着些许决绝,“静好既已还俗,也是时候知晓自己地身世了。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不想将秘密带进棺材里去……但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愿对我誓,除了静好本人,不会再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世?”

我赶忙点头,“我愿以我的性命起誓,绝不向他人透露半句!否则,就算是踏入黄泉,也要再被黄泉淹死一次!”

夫人苦笑着颔,便将她亲信的宁儿也遣开,然后抚着我手上的佛珠,声音轻若静澜:“静好与逸南,其实并非老爷的骨血,而是先帝的遗腹子,是墨家的血脉。而老爷心里的人也并非是我,而是我地孪生妹妹……”

听起来,这背后应该有一个很长地故事,镜花水月,爱恨交错,纠结而又缠绵。

果然,这当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很纠结,可惜不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