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又陷绝境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33

我将攥着佛珠的手拢在宽袖中,暗自将其缠绕于手腕上,正好掩住冷连的齿痕,然后跟随秦管家行至花木深处的一间茶室。

这茶室的陈设甚为古雅,一进门就看见有位白须老者正跪坐于茶桌前煎茶,袅袅轻烟带着茶香模糊了精美的茶具与淡然的神情。几个侍女在一旁帮他研磨或汲水等琐碎的事情,听声音应该有人正在她们身后抚琴,想来抚琴之人应该有极其灵巧的手指,不然弹不出这样流水一般的天籁之音。

在正对着门的屏风前,面对面端坐着两个年届不惑的男子,正在对弈。

两人看上去一般年纪,都留着花白的胡须,都穿着深色锦衣,一个深蓝一个深青,侧脸看上去也是相似的专注的神情,但蓝衣比青衣更多出了几分英武与霸气,那青衣男子我不认识,但我认得蓝衣的那位是老将军。

若非他那难以掩盖的气势不太符合这间茶室的清净,不然我还真有点误入神仙清修之地的错觉……

而这老将军,自己请我过来见他,却又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好像是故意不把我放在眼里。唉,谁让我只是一个女子,而且无权无势来历不明……

但这么多天的失语,已经培养出我足够的耐心与安静。于是缓缓走上前去,在离棋桌几步之遥站定,盯着棋盘看他俩对弈,默然不语。

老将军没什么反应,只当我是隐形,看上去甚为专心。倒是他对面略显儒雅的青衣大叔有些沉不住气,迟迟不肯落子,老将军便盯着棋盘问道:“来者何人,为何一直不出声言语?”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却声音却很有底气,暗含威仪。

我这才向他们微微俯身款款行礼,缓声道:“佛予蝶见过两位前辈。并非是我不肯言语。而是观棋不语,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青衣大叔见状将直眉皱起,略微有些不悦,“既然你懂礼仪,见了老将军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我故作诧异地反问:“我为何要行跪拜之礼?”

青衣大叔将眉拧得更紧。语气也重了些。“因为你是项家未过门地儿媳。而他是老将

我便对他微微笑道:“既然我还不是项家地儿媳。那就不必对项家地家长行礼。虽说是老将军。但早已退闲于家再无官职。我就更不必行什么跪拜之礼。我刚才行礼。也只是因为你们地年纪足以称得上是我地长辈。用行礼表示尊敬。”

说罢我又朝老将军俯头行了个礼。道:“而这一礼。是专程感谢老将军这两天对我所尽地地主之谊。也感谢您为我治好嗓子与手筋。”

老将军终于略微侧头扫了我一眼。他那不是凤眼。而是虎目。上次我光顾着看项逸南那美丽地母亲。对他地相貌都无暇去看仔细。只记得他大概地轮廓。记得他在相貌上与项逸南没有一丝相似地痕迹。

如今再看。他脸上虽然除了那张紧抿地薄唇之外与项逸南毫不相似。但那同样不怒自威地架势。一看便知是父子。只是凤眼比虎目少了几分温度。而虎目比凤眼添了几分刚毅。

老将军抬手指向对面地青衣大叔。对我道:“老夫如今地确是身无一官半职。但他还尚居正三品大理寺卿之位。那你是否应该心甘情愿地向他行跪拜之礼?”

大理寺卿?掌刑狱,判案理,倘若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那就相当于最高人民法院席**官?但是在古代审案,可不会讲究什么人权……

等等,同大理寺卿一起在此候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背心没来由的腾起一丝寒意。久疏运动的双腿不自觉地有些软。这项府,果然也很凶险的样子……可手腕上被冷连噬咬过的痕迹,依旧在很有存在感地向我提醒——镇定,镇定,你如今谁也靠不得,只能靠你自己。

我只得让自己混噩许久几欲秀逗的头脑高运行——

装柔弱?扮无知?或是被吓得突然间晕厥过去?

但眼前这两个人定然老谋深算,此番又摆明了想要兴师问罪的架势,我那点雕虫小技怕是毫无用武之地。而我也尚且不知,到底是在哪个环节被他们抓到了把柄……

算了。不如豁出去。本色一点,免得又引起多余的猜疑。

但见那青衣地大理寺卿。虽说身居要职,虽说正与老将军平起对坐,但在老将军说话时他那敛容屏息的神情,很明显就是对老将军心存敬畏……

我便又对那大理寺卿微微俯身行了个礼,面带歉意地对他说:“大人有礼。不过既然我对老将军都尚未行跪拜之礼,若是当着老将军的面对您行此大礼,不知大人能否受得起?”

大理寺卿面色微青,但也只是抿唇不语。

流水一般地琴声嘎然而止,满室只听见茶水煮沸的声音。

我这才向抚琴之人望去,看见一抹天青色的身影,还有一张熟悉的容颜——竟是青筝,她正抬头冷冷地看着我,清妍的脸上是与大理寺卿相同的表情。

青筝她怎会在项府里?!

我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但背心的寒意更甚……完了完了,看来今日,天将亡我也!

这时,老将军已朝那边煎茶的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去。”尔后又对那大理寺卿说:“这盘棋暂且搁置,咱们待会再继续。”

大理寺卿点点头,竟起身携同青筝一道退出了茶室。

茶室里突然变得空寂。

这是……要单独审讯?

老将军起身行至茶桌前,端起一只已被斟上刚煎好的香茶地茶盏,状似随意的地说道:“别以为你是逸南认定的正妻,你就可以像在将军府一样为所欲为。既然来了项府,就得懂我项府的规矩!”

我极力让自己也显得波澜不惊,“老将军言重了,我区区一介民女,岂敢在项府为所欲为?俗话说不知者不为罪,我刚进项府。也不知老将军有何规矩,只要老将军肯说与我听,客随主便,那我理应遵循。”

既然你注重礼仪,那你身为主人又是长辈,故意刁难我这个客居于项府的小女子。岂不是显得很没风度和水平?好歹也曾做过护国大将军,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看轻?

他终于放下茶盏,转过身来朝我迈了几步,虽然虎目的眼神甚为凌厉,但也终于肯正面与我对视,“哼,好个牙尖嘴利!真让老夫后悔治好了你的嗓子!你可知老夫为何要想办法让你重新开口言语?!”

面对他迫人的气势,我难免有些心虚,只能强作镇定。微微俯头道:“请老将军明示。”

我还未来得及抬头,他就已在我面前站定,色厉内荏地问道:“说罢。你到底是受谁人指使?!”

这句话问得我措手不及,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不明就里。

“是皇上,还是九王爷?!”

我忙说:“老将军莫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没有做过任何受人指使地事情……”

“住口!”他高声喝斥,随即又将音量略微放低,却满含威胁,“你休想蒙骗老夫!你地所作所为,老夫均已悉知底里——引诱静好,让他破戒叛离佛门又助你劫狱。迷惑逸南,逼他放走劫狱的乱贼,甚至为你斩杀太子!还有冷连,你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为了护你他已多次违抗老夫的命令,甚至不惜自身真气逆转也要为你通筋……”

听他数落出我这一桩桩“罪行”,我心惊胆颤之余,却也捕捉到一些言外之意——他说冷连为了我多次违抗他的命令?也就是说,他就是冷连与青筝所说的“上面”?果然如此……

这些估计都是青筝向他编排地。要说天牢劫狱,她青筝也有份,但肯定早已将自己推脱干净……

老将军见我只顾怔,眼神犹疑,便继续乘胜追击:“你区区一个寻常的民间女子,心机怎会如此之深,又怎会有这般的谈吐与见识?依老夫看,什么妖精的传言纯属无稽之谈,你分明就是项家地对头精心栽培出来地奸细。处处受人指使。施展媚术动摇项家的根基瓦解项家地势力!老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招认,兴许还能将功赎罪。不然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什么媚术?什么奸细?听得我无奈而又惊奇,就算我真有什么媚术,大概也早已在师父身上耗尽……

如果按照常理推断,师父与项逸南长得那样相似,若原本是亲兄弟,那老将军当初又为何要将自己的亲生子当作弃儿送进佛门?送进佛门就算了,又为何要派人暗中将他监管起来,企图将他永远困于山间佛寺里?

至于冷连,他身为郡主之子,又为何不安享荣华,偏偏要去暗中为老将军效力,去揽一些吃力不讨好地苦差事?

还有青筝,混入九王府去做侧妃又是怎么回事?

只怪我当初在客栈时只顾纠结自己的心事,忘了要冷连兑现承诺,将一切真相都告诉我。可惜如今就连他自己也陷入绝境……

如今既然老将军与青筝不再不刻意向我隐瞒身份,也就是说今天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但他越想杀我,我越要活下去,我得活下去弄清一切,要设法救出冷连,更要找到师父的下落!

于是我咬咬牙,终于双膝着地,在他跟前跪下,垂欲泣,“老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民女地确是受人指使,民女自知罪该万死,愿将一切都招供,不敢再有任何欺瞒!只求老将军能允我再见夫人一面,民女想将夫人赐予我的镯子亲自交还与她,这样民女死也心甘!否则,请恕民女在招供之前就自行了断……”

老将军冷笑着沉吟:“让你去见她?让你趁机拿她要挟老夫放了你?你以为老夫会给你这种可乘之机?!”

旋即他冷不防地拂袖将身畔的茶桌掀翻,稀里哗啦的一阵脆响,煮沸的茶水飞溅,浸入柔薄的罗衣,险些将我烫伤!

紧接着门外又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原是候于茶室外的大理寺卿听见了声响,便率一队侍卫冲了进来,但见我正端端正正地跪于老将军跟前,而老将军则完好无损,便又迟疑不前,只得停于门边待命。

我尚未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中缓过神魂,就已听见老将军从容不迫地令——

“此女意图行刺老夫,尔等即刻将其押入大理寺地牢行刑,追查幕后指使!倘若她宁死不招,那也就不必再顾她地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