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诀别离歌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22

我慌忙套上罗衣,攥着衣襟过去问询:“你……你怎么了?”好久没有开口言语,难免有点生硬,这声音就仿佛不是自己的。

那大夫伏在凉榻上,良久没有回应,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鲜血渐渐染红他灰色的衣襟。

难道跟师父一样,是因肝火犯胃而呕血?

但我又不敢随便动他,只好一边整理衣裙一边要往外走去:“我,我去找人来帮你……”

刚迈开步,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不必了……我自己能处理……”

冷连的声音?!

我回转身要看个仔细,他已经撑着坐起身,自己撕去易容的面皮,露出本来的俊颜,然后掏出一方紫色的汗巾掩住口鼻,眉心纠结在一起,双眼轻颤着微闭。

我慌忙问道,“冷连你……何时也得了这种肝火犯胃的病?”

“谁说我是肝火犯胃?!”冷连没有看我,但声音有些微愠,“我这是……真气逆转,伤了经脉……”

“怎么会真气逆转?是不是我刚才不够配合,害你分了心?”我站在旁边,不敢贸然靠近。我不懂什么经脉和真气,就怕反而害他又出什么问题。

我又看他只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没有言语,于是又问:“难道是那易容的面皮让你太憋气?你怎么不早些摘下去?”

他还是没有言语。我就有些着急。只好说:“你什么都不肯说。那我该怎么帮你?我看还是出去让人再找一个大夫来看看比较放心。”

但他蓦地抓住我地手臂不让我去。微喘着低语:“我说了。我自己能处理……我若早点摘下面皮。你会肯在我面前宽衣?”

我脸微微烫。心想你果然对我很了解。但嘴上却说:“不……不会啊。我不会介意。反正……你也是在为我医治而不是为了私欲……”

“谁说我没有私欲?”冷连闭着眼淡淡地反驳。“我真气逆转并非是因为这张面皮。正是因为自己地私欲……我是个正常地男人。看见女人地身体怎能不动心?一动心就会有淫欲。有淫欲则会血气上涌。但我正在为你通筋。必须压制住这股上涌之气。静心运气才能不出差池。刻意压制得太久。最后一松懈。就……”

“血气上涌?冷连你莫非是在流鼻血?”听了他这番解释。我又好气又好笑。说起来我地衣襟你也不知扒开过多少次。照理说不应该会受到这么大地刺激……

他将桃花眼微微抬起。皱着眉斜了我一眼。但口中却答得一本正经:“真气逆转自然会口鼻流血。还好我及时封住真气。经脉虽然已经受损。但不至于七窍出血、内力尽失。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内力……”

听说他得很有自信,我便松了一口气,这才拿出自己的汗巾为他将脸上残余的血迹拭净,然后倒了一杯茶递与他清口,这才想起问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将眉一横,咬牙低声道:“这问题,该我先问你才对!你当初不好好待在客栈里,鬼使神差地回将军府去作甚?!”

“我……我是怕项逸南当真拿九王府地人去做血祭……”

怀有这么纯良的动机,我该理直气壮才对。可怎么一见他横眉冷眼的模样,就觉得自己仿佛有些理亏?

“谁要你多管闲事?!”冷连的桃花眼里终于难掩怒气,“你以为他项逸南当真敢把九王府的人杀光?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兵不厌诈你懂吗?其实一逃出天牢,我就让人放出消息说松冉还活着,随时可能回兴都继任太子,既然松冉随时可能成为太子,他项逸南又岂敢轻举妄动?他费尽心机去废黜前任太子,你以为他只是为了用太子人头来交换你?其实他是为了保住他自己,毕竟当初劫狱是他项大将军亲自放行。倘若他不废了太子,太子迟早就得废了他!佛予蝶啊佛予蝶,枉你还有那么一点小聪明,怎的连这点道理都看不清?”

我怔怔地听他把话说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也就是说,我所做地一切都是多余?

冷连见我只是咬唇不语,便又加重了语气:“你行事之前怎的就不跟我商议以后再做决定?你可知道我现你失踪以后有多心急?!我让你远离青筝你不听,她明知不必带你去什么辞柳亭,本都不打算再为难你。谁知你却偏偏要去自投罗网。笨到连她都看不下去,都没忍心当真毒哑你的嗓子挑断你的手筋!”

你说的对。是我笨,脑子里一时间容不下太多的变数,只怪我当时心慌意乱,一心只想逃离那个伤心地,也想为墨松冉做点什么,是生是死谁还有心情管那么多?结果,平白受了那么多惊吓不说,还……还弄丢了孩子……

一想到孩子,我心头仿佛又被刀剜了一下,于是慌忙背过身去,不让冷连看见我我已经泪流满面。

自从小产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流泪。我原以为自己早已在昏睡中习惯这种痛楚,从而就能变得麻木,谁知还是……

对不起,都是娘亲的错,是娘亲对不起你们……不过这世界太过纷乱,就连娘亲自己也周旋不过来,倘若真要将你们带来这世上,娘亲大概也会觉得不舍——你们是那么纯白,也许更适合留在繁花盛开的彼岸……

如今只盼你们下次能投生去一户好人家,家世简单,父母双全。我正兀自沉浸于悔恨与悲伤之中拔不出来,这时冷连突然执起我的手,将冰冷地唇凑到我温热的手腕上,状似不胜怜惜地摩挲,我只觉一阵酥痒,正欲将手缩回,谁知他竟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好狠,疼得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极力不让自己叫唤出声。但原本恍惚的心神也随之变得警醒。

嗅觉灵敏,还开始咬人,冷连你果然是狗投地胎??

在我忍无可忍之时,冷连终于松口,垂眸查看我手腕上留下的青紫的牙印,仿佛意犹未尽。言语却极为冷清:“你哭够了没有?没哭够就留着以后再哭,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出去,这项府比将军府更待不得。”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样沉甸甸的东西,放入我的手中,我睁大泪眼一看,竟是一串盘桓地佛珠。

是师父的佛珠,是师父以前在玉关寺时总持于手中的那串佛珠!这可与他当初随手赠与我的那串完全不同,虽然从未仔细赏玩过,但这佛珠地香气很独特。是檀香中带有淡淡的天竺葵地香气,我怎会不记得?

如今再仔细看,每一粒檀木珠子上还能隐隐看见人工雕琢的行云流水……

“这佛珠……怎会在你手里?”自从师父与我从长乐寺私奔以后。我就再未见到过冷连没有回答,只是径自垂眸低声说道:“你拿着这佛珠尽快去找夫人,如今恐怕只有她才能保得住你的性命。你若能逃出项府,就千万别再轻举妄动,找个隐蔽之处暂且安顿,先避过了风头再说。我……如今无暇顾你,你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

找项逸南的母亲?我还是有些不明就里,但一想到他进屋来时守在门外的众多侍卫,便不禁为他担心。“冷连,那你……”

冷连淡淡道:“我怕是还得在这项府里多待上一段时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连累了你?”不管怎样,如果他此时真的身陷险境,我又怎能撇下他一个人逃离?

他抬眼望向我,笑得分外寒冽,以致桃花眼里时常流转的眼波都结成了冰,“你怎么样,跟我又有何干系?自从遇到了你,我就诸事不顺心。万般不如意,如今更是落到这般境地,全是我自找地,我认命!我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今日一别,只盼今后都不要跟你再有任何交集!”

说罢不等我反应,便径自从凉榻上起身,朝窗外望去,“再长的诊治。也该到了时辰。冷某还是就此告辞。”

他说罢便又重新粘上那张面皮,欲朝房门走去。突然间身形一晃,又将眉头皱起,眼睫微颤,双目紧闭,唇角又在往外渗血。

我不由得心头一紧,慌忙过去扶住他问:“你不是说你已经封住了真气,怎么还在流血?”

他闭着眼轻描淡写,“最近受了点小伤,原本已经痊愈,如今引起旧伤复,但很快就会没事……”

到底是哪门子“小伤”,会“小”到唇角渗血?

我正欲追问,他却甩开我地手,继续朝房门走去,没走两步,又突然站定,然后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了,当初在客栈时,静好那件事……对不起……说起来你们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笨,但是他一时半会不会有大碍,你也不必为他担心。”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跟我后来胡乱猜测的一样……

回想当初,冷连听见我说注定要分道扬镳时那黯然的神情,以及他恰好出现在我与师父争执地路上,还有他对我突如其来的表白……

还未待我消化过来,他已推开房门,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身影。门外,很快传来枷锁镣铐的声响……

手腕上地咬痕还在隐隐作痛,我赶忙追出门去,却被人拦在了门前,凝眸一看,原是项府地秦管家,依旧是一身瓷蓝色长衣,依旧是那不动声色的恭敬。

“小蝶姑娘,老将军要见你,劳你随在下去一趟茶室。”